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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的雨有點大,大到無法開車回學校,靳長深乾脆在公司休息室呆了一晚上。
雨點劈裡啪啦猶如黃豆,不停地砸在落地窗上,外麵的夜色黑得仿佛要把一切吞噬。
靳長深睡得不好。
窗戶外虛無暗黑的夜色和夢中不時震撼天地的雷聲將他拉回十二歲,父親去世孤苦無依的那一年。
靳長深命不好,母親在羊圈裡生他時大出血,父親來不及將人送到兩座山之外的村鎮,母親便去世了。
瘦弱的靳父抱著手裡剛出生哇哇大哭的嬰兒,麵對空無一物的土房子和小羊被賣光的羊圈,神態絕望灰心喪氣。
靳長深就在貧窮灰暗的山村靠著地裡的紅薯跟玉米跌跌撞撞地長大,到了小學,人生第一次在食堂吃到白米飯。
為了鎮子上學校還算乾淨整齊的二層小樓跟食堂裡免費的白米飯,靳長深每天都要跨過兩座高山,再走上十幾裡路。
他就像珍珠,在苦難中用微小的石子磨礪出光滑圓潤的外表,自小便聰慧懂事,就算跟其他村裡小孩一樣打扮,也照樣鶴立雞群。
聰慧漂亮,讓人無法忽略。
靳父沒少被村裡野蠻粗魯的漢子嘲笑替彆人養小王八,頭頂的綠帽子都快被盤出油。
但靳父無論在外多氣惱,回到家裡依舊對靳長深關心照料。
他努力放羊賣羊,再買羊放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每一分都花在了靳長深身上。
靳長深也很爭氣,成績名列前茅,連續跳級,十二歲那年就被縣城一所三流初中錄取,沒花一分錢就能到縣城讀書。
可靳父此時身體卻撐不住了,他病倒了窮困潦倒的家裡,不舍得花錢買藥。
等靳長深得到消息匆忙從縣城趕回家,他已經藥石無醫,就剩一口氣。
小小的孩子穿著校服滿臉茫然地被人推到床榻前,靳父努力伸出手想撫摸他的臉頰,最後卻猛地閉上眼睛。
再也沒有睜開。
村裡人把他家羊圈裡的小羊全部賣掉,幫靳父操辦了一場簡陋的葬禮,一場吃喝過後,愛他護他的靳父成了山裡的一個小土包。
靳長深請了一個月的假,每天在家裡什麼都不乾,呆呆地坐在門口,等到下午天色快暗時就把地窖裡儲存的番薯煮好遞到靳父的墳頭。
這樣的行為持續了兩個多星期,靳長深終於意識到自己獨身一人,孤苦無依。
他回屋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拿著靳父藏起來的幾百塊錢,鎖上門,打算再也不回來了。
他目標很明確,好好讀書。
他能從山村走向村鎮和縣城,未來就能靠讀書走向市區,走向省會,走向大都市。
沒走成。
半路遇見了一對母子。
那天也是如這夜般的雨大如豆,突然出現在山裡麵色蒼白憔悴的漂亮女人帶著一個體弱的小孩冒雨上山。
靳長深在下山路上聽到了哭泣。
他用樹枝撐著手肘走向那邊,看見女人茂密的頭發仿佛海藻般,被打濕貼在瘦削精致臉頰兩側,而地上肮臟的水溝裡躺著一位體型比他稍小的男孩。
女人跪在地上哭,漂亮昂貴的裙子仿佛抹布一樣浸在臟水裡,而真正躺在臟水溝裡的男孩已經快奄奄一息。
汙濁的水淹到男孩的鼻腔,他睜著眼麻木地看著大雨傾盆,半點沒有掙紮起身自救的想法。
女人隻知道哭,她明明一伸手就能將男孩救出險境,卻乾看著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