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璁因為昨天跟乾德帝商量好今天下午去馬場看掠影,就跟太子請了下午的假。太子聽他說要和乾德帝學騎射,就大方給他批了假。於是太傅的課一結束,尹璁就興衝衝地要走了。
蕭競見他如此急不可耐,哭笑不得地喊住他,說:“璁兒弟弟不先在這裡用過膳再去嗎,馬場那邊可能沒飯吃的哦。”
尹璁摸了摸上了一上午課已經空空如也的肚子,有些猶豫道:“要是陛下已經在那邊等我了怎麼辦?”
蕭競笑著說:“父皇這會應該還在宣玉殿,沒那麼快的,咱們吃快一點就好了。不然一會你過去了,父皇看到你連飯都沒吃,又要說我這個當哥哥的沒照顧好你了。”
這句話讓尹璁很受用。他雖然家裡兄弟姐妹很多,但因為他格外不受家裡重視,跟兄弟姐妹們並沒有什麼感情,更彆說被兄姐照顧。所以太子一以哥哥的身份關心他,他就歡喜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屁顛屁顛地跟著太子走了。
等尹璁在東宮用過午膳,跟著宮人到馬場,已經是午後了。這會兒出了太陽,外頭不至於太冷,這種天氣在外麵活動最合適不過了,尹璁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進去。
乾德帝的馬場比武場大很多,馬場附近建有一些樓閣,應該是給過來騎馬的皇帝休息和觀賞用的。尹璁第一次來這邊,不可避免地有些好奇,一邊跟著帶路的小太監走,一邊東張西望。
前頭的小太監不敢打擾他的興致,連走路都悄無聲息的,直到進了裡麵,才低眉順眼地退到一邊,提醒他說:“小公子,咱們到了,陛下就在裡頭射箭呢。”
尹璁這才收回自己到處看的視線,看向馬場,隻見寬闊的馬場上,一道黑影額外顯眼,如風一樣掠過他的眼前。
那正是換了勁裝、騎在一匹異常高大強壯的駿馬上的乾德帝,手裡還拿著弓,對準馬場上的靶子。
隻見乾德帝將那把足有半丈長的弓拉滿,弓背和弓弦幾乎形成一個滿月。雖然從乾德帝的表現看起來好像很輕鬆的樣子,但對射箭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並不是誰都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乾德帝這一拉,少說用了幾百斤的力
氣。
尹璁沒有學過弓箭,看不出來乾德帝臂力有多大,也就自然不知道,其實單手抱起他對乾德帝來說比拉滿弓要簡單多了,所以乾德帝總是很輕易地就能把他抱起來。
掠影並不因為乾德帝要射箭而停下步伐,還以原先驚人的速度向前奔馳,乾德帝雙手都已經離開它的身體,卻還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背上,全神貫注地盯著百步之外的木人。
尹璁隻聽到嗖的一聲,是箭頭破開空氣的聲音,他下意識朝著乾德帝對麵的那排木人看去。射出去的箭像一道看不清的幻影,等尹璁捕捉到它的去向,它已經穩穩地插在了木人的頭上,隻留下箭羽的半截。
而後又是嗖嗖嗖幾聲,其他木人也依次被弓箭射穿,即使是沒有接觸過弓箭的尹璁,都感覺到了乾德帝箭術的厲害之處。
乾德帝騎著掠影跑完一圈,回到尹璁這邊。尹璁站在掠影身前,才感覺到掠影到底有多高。掠影的肩都比他高,坐在掠影身上的乾德帝更高,尹璁幾乎要把頭仰斷,才能看到乾德帝的臉。乾德帝幾乎像座山一樣壓在他身前,身影完完全全地把他籠罩起來。
尹璁再次深刻地感覺到了來自帝王的威壓,整個人都要被乾德帝的氣勢震懾得傻了,就愣愣地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連乾德帝什麼時候從馬背下來,走到他跟前都不知道。
乾德帝被他傻乎乎看著自己,似乎在崇拜自己的樣子弄得心情愉悅。下馬後大步走到他麵前,輕輕鬆鬆地就把他抱了起來,好方便他看自己,笑著問道:“璁兒怎麼傻傻的,是不是被朕騎馬射箭的樣子迷倒了?”
尹璁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見他好像在跟自己說話,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於是乾德帝更加高興了,抱著他就往馬場邊上的樓閣走。尹璁見他把自己抱出馬場,不禁扭頭,越過乾德帝的肩膀往身後的馬場看去,焦急地問道:“您不是要教我騎馬射箭嗎,現在要帶我去哪裡?”
乾德帝笑著說:“朕讓禦膳房把午膳送過來了,現在先帶璁兒去用膳,休息一下再教璁兒騎射。”
尹璁戀戀不舍地看著被宮人牽去吃草喝水的掠影,小聲跟他說:“我已經在太子殿下
那邊用過午膳了,我不用吃啦,我想先去看馬。”
乾德帝把他的臉轉向自己,又拍拍他的後腦勺哄道:“璁兒就當陪陪朕,再吃一次,朕讓禦膳房做了你喜歡的點心。”
尹璁見他都這樣說了,又看在禦膳房準備了點心上,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
馬場這邊的閣樓觀賞作用大於居住,布置得很有格調。閣樓一側臨湖,裡頭的家具幾乎都是紅梨木做的,上麵雕著細膩的山水花魚。屏風是半透明的蘇繡,上頭繡的也都是花草鳥蟲,四麵掛著秋香色的幔帳,中間放著一個五彩斑斕的琺琅熏爐,角落裡擺著一些花瓶盆栽。
樓閣下麵挖有供暖的地龍,進到裡麵溫暖宜人,大冬天的,給人一種身在春日江南船舫的錯覺。
尹璁沒有去過江南,所以不知道這裡是按著江南的風格建造的,但並不妨礙他欣賞這裡的風景。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雅致的地方,兩隻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小腦袋在乾德帝的肩膀上好奇地轉來轉去。
乾德帝就知道他會喜歡這裡,所以才選擇在這邊用午膳。他把尹璁放到桌子前的椅子上,榮華就指揮著禦膳房的宮人把午膳傳上來。為了配合今天這樓閣的風景,禦膳房準備的也都是些江南菜。
江南菜跟乾德帝常吃的北方菜不太一樣,要更加講究色香味俱全,從餐具到擺盤都很有說法。雖然菜量相對較少,但品種多,滿滿地擺了一大桌子,把尹璁看得眼花繚亂。
司膳太監在旁邊念菜單,主菜有龍井蝦仁、栗子炒雞、西湖醋魚、魚丸湯、神仙鴨、紅燒卷雞、東坡肉、豆腐魚頭,點心有紅豆糕、梅花糕、江米年糕、藕粉湯圓。
原本尹璁都不想吃了的,打算趁乾德帝吃飯的時候在樓閣裡到處看看,等乾德帝吃完,就能去馬場騎馬了。沒想到菜一上來,他的屁股就像粘在了凳子上一樣,挪都挪不動了。
他感覺自己還能再吃不少菜,吃幾碗湯圓和好多塊糕點。沒等乾德帝動筷,他就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塊梅花糕,拿的時候還不忘了偷偷看乾德帝的反應。見乾德帝沒有反對的意思,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一邊吃著梅花糕一邊口齒不清地對榮華說:“榮公公我想
吃一碗湯圓。”
榮華便眯眯笑著給他盛了一碗放到他麵前,尹璁手裡的糕點還沒吃完,就拿起調羹舀了隻湯圓往嘴裡塞,即使燙得他齜牙咧嘴也不願放下,愣是嚼吧嚼吧吃了下去。
乾德帝看到他的吃相,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說:“個貪吃的小東西。”
榮華也陪著笑,勸道:“小公子難得在這邊用一次膳,高興了胃口好也是正常的,陛下就由著小公子去吧。”
乾德帝也隻是那麼一說,並沒有不給尹璁多吃的意思,尹璁便放開了肚子,大吃特吃。
一桌子的菜,大部分落入了尹璁的肚子裡,也不知道他人小小的,肚子怎麼裝得下那麼多東西。乾德帝用過膳後,端著杯龍井慢慢飲用,笑著看尹璁被撐得癱在椅子上小小地打著飽嗝的樣子。
榮華便端上一碗山楂湯哄小公子喝下,用來消食。尹璁吃飽喝足,就開始打盹,乾德帝便讓宮人把裡間收拾出來,把昏昏欲睡的尹璁抱進去午睡。
尹璁在這座充滿江南氣息的樓閣裡睡了個安穩覺。這裡沒有刺眼的明黃色,簾子是淺色的,身上的錦被是杭繡,上麵繡著鮮豔的牡丹花,他身邊躺著的乾德帝穿的是跟勁裝一樣黑的裡衣。給他一種他並非處在深宮中,乾德帝也不是皇帝的錯覺,讓他一直提著的心得了片刻的放鬆。
他在夢中見到了江南煙雨,河堤柳岸,他行走在熙熙攘攘的橋上,似乎在尋找什麼。濛濛的細雨打濕了他的長發和衣衫,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清楚周圍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
但是他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他,他要找到一個人。那個人穿著一身玄色,撐著同樣顏色的傘,身在茫茫人海中,他要把人找出來,才能走出這場夢境。
於是尹璁奮力在人群中前行,周圍的人都是朦朧的白色,看起來有幾分不真切,這倒是方便了他找人,隻要看到黑色的,就是他要找他的人了。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跑到筋疲力儘,撐著膝蓋氣喘籲籲,他抬著頭四處張望,除了一片白茫茫,還是一片白茫茫,完全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的身影。
無助和迷茫幾乎要將他吞沒,他茫然四顧,不知如何才能走出這
場無邊無際的夢境,也許他會一直被困在這裡,如果再沒有人來帶他走出去的話。
“璁兒——”
耳邊突然響起一聲細微的呢喃,聲音似乎有些耳熟,尹璁忍不住站起身四處張望,在心裡不停地問那個聲音的主人:你在哪裡?
“璁兒。”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但是尹璁完全找不出是誰在喊他,他左顧右盼,但是往來的都是麵無表情的行人,誰都不是他喊他的那個人。
你是誰,你在哪?尹璁無聲地問道。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幽幽道:“你回頭看看我。”
尹璁猛地回頭,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一抖,就驚醒過來。隻見乾德帝俯在他上方,蹙眉看著他,見他終於醒來,才微微鬆開了眉頭,關切地問道:“璁兒做噩夢了嗎,手腳一直不安地掙紮,朕怎麼喊你都喊不醒。”
尹璁還沒完全從剛才那場夢裡醒來,整個人混混沌沌的,直到看清楚眼前的人和物,才緩緩地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