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不論官員們再怎麼勸諫乾德帝收回流放尹家的成命,改成死刑,乾德帝都無動於衷。臣子們勸諫他遠離尹璁的奏折他更是看都不看,在楊侍郎等人看來,他是鐵了心了要包庇尹家了。
跟尹家上一輩交好的老臣這幾日不斷進宮跟乾德帝確認流放尹家的事宜。吏部尚書跟尹敏忠他爹是同窗,幾乎是看著尹敏忠長大的,尹家做了這大逆不道的事,他雖然感到痛心疾首,但看在昔日同窗的情誼上,他還是要力保尹家能夠留後。
所以在這次處置尹家的事上,他是第一個主張流放的,等乾德帝最終決定將尹家流放而不是砍頭後,他老人家又為了讓尹家的後代少受點罪,大冷天的從宮外府邸老遠地拄著拐杖進宮跟乾德帝商議流放尹家的事宜。
他想讓乾德帝將尹家流放到南蠻之地,那邊雖然也偏遠荒蕪,但氣候環境還算好,合適長久居住。如果將尹家流放到西北或者東北,尹家可能不是死於饑荒就是死於凍寒,那就跟死刑差不多了。
吏部尚書跟乾德帝說了他的提議後,乾德帝並沒有馬上答應。他當然知道吏部尚書這樣建議是想為尹家好,可是他偏偏就是不想讓尹家好過,不然尹璁在尹家受的那十幾年委屈不就白受了?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看出他的不樂意,吏部尚書又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雖然尹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是尹家先祖好歹對先皇有恩,又是開國功臣,您這樣將他們趕儘殺絕,會讓天下人寒心的啊!還是讓尹家將功抵罪,對他們網開一麵吧!”
乾德帝笑了笑說:“覃老,這並不是將功抵罪那麼簡單的事,你也知道尹家犯的是什麼錯,若是朕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尹家,那改天什麼王家楊家覺得朕做事不公,也學著他們尹家那樣對朕不利呢?朕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你能保證朕次次都那麼好的運氣能躲過一劫嗎?朕能答應你,隻流放尹家,已經是看在你跟尹公的麵子上額外開恩了,本來朕打算是誅他們九族的。”
覃尚書聽了他的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因為乾德帝說得也很有道理。若是乾德帝
寬恕尹家,彆人就該以為乾德帝是個可以隨便欺負的軟柿子了,那帝王的威嚴何在?
隻是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情感上他還是不能接受。讓他眼睜睜看著尹家被發配去西北或者東北那種條件惡劣又不開化的地方,那跟看著他們送死有什麼區彆?要是他百年之後到了地下,跟昔日同窗相聚,同窗問起來這事,他該怎麼麵對同窗?
乾德帝見他還要說什麼,便抬起手製止他,道:“覃老不必多說,朕心已決。朕前幾日已經在朝會上當著那麼多臣子的麵作出了決定,金口玉言,豈能亂改,莫非覃老是想讓朕做言而無信之人嗎?”
覃尚書連忙躬身應道:“老臣不敢。”
乾德帝讚許地點了點頭:“既然覃老同意了朕的決定,那沒什麼事情的話,覃老就先回府休息吧。外麵天也挺冷的,可彆把自己弄生病了,最近朝中忙得很,朕可不能失去覃老這樣的左膀右臂。”
覃尚書見乾德帝如此關心重視他,也不好意思說太多讓乾德帝感到不愉快的話了。他想自己該勸的也勸了,能做的也做了,但是皇帝不聽,他這個做臣子的也沒辦法。而且他跟尹家的交情也隻限於跟尹家上一代是同窗的關係,跟現在的尹敏忠其實沒什麼交情,他也實在沒必要為了尹敏忠而碰乾德帝的逆鱗。接下來尹家該怎麼樣都跟他沒有關係了,大不了等真的到地下遇到尹公,再跟尹公道個歉吧。
他要走之前,又想到一件事,雖然他不能說服乾德帝讓尹家流放到南蠻那種溫潤的地方,但應該能勸乾德帝晚一點再讓人執行尹家流放的旨意吧?這天寒地凍的,人走在路上都感到凍得受不了,更彆說讓尹敏忠一家養尊處優的人在這種天氣長途跋涉了。若是等天氣暖和一點的時候再讓尹家走,說不定會好一些。
覃尚書這樣想著,就如實地跟乾德帝說了出來,乾德帝聽了之後沒有馬上答應,但也沒有馬上反對,這讓他生出一些希冀來,迫切地等著乾德帝發話。
沒想到乾德帝沉吟一番,說道:“這個要容朕想想,畢竟尹家的事拖得也有些久了,朕想快點處理好,免得拖到春闈的時候,影響到今年的人才選拔。”
覃尚
書見他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乾德帝還有彆的事要忙,他便提出了告辭,離開了禦書房。
乾德帝晚上回到承光殿,抱著尹璁一起泡腳的時候,不經意地跟尹璁說起今天吏部尚書跟他提的建議。
尹璁本來被他抱著,腳泡又在溫熱的水裡,整個人舒服得昏昏欲睡,結果一聽到乾德帝提起尹家的事,他就馬上警惕地醒過來。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乾德帝又不打算處置尹家了。
聽到乾德帝說有臣子建議等天氣暖了再讓尹家離京,尹璁馬上就反對道:“不可以!”
他甚至忘了在乾德帝麵前裝出無辜可憐,這句話幾乎是條件反射那樣說出來的,語氣還有些衝。但是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怕他再顧東顧西的,尹家的命運就要被乾德帝改寫了。
乾德帝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突然冒出來的這句“不可以”給打斷了,疑惑地“嗯?”了一聲,問道:“怎麼了璁兒?你有什麼不同的意見嗎?”
尹璁被乾德帝看著,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怕被乾德帝看出他一直以來對尹家的態度都是裝出來的,從而懷疑他的動機,他就心虛地連忙低下頭,喏喏道:“璁兒覺得,既然陛下已經做出決定,還是不要輕易改變、特彆是因為璁兒才改變主意的好。
朝中臣子早就對璁兒有意見,認為璁兒會耽誤陛下,若是陛下這次對尹家仁慈,外臣不知又要怎麼編排璁兒了。璁兒蒙受委屈倒是無所謂,就怕陛下為難。所以陛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用看在璁兒的麵子上再對尹家額外開恩了,陛下能網開一麵,饒尹家全家一條性命,璁兒已經感激不儘了。”
乾德帝覺得他口是心非的樣子還是那麼可愛,明明最恨不得尹家不好過的就是他,卻要做出對尹家好的樣子說違心話,真是為難他了。不過這種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了,等京城再無尹家的時候,尹璁就不需要因為尹家而跟自己虛與委蛇了。
他還有點期待到時候的尹璁會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比現在坦率快樂很多?所以他打算,近日就執行對尹家的處置,讓尹家早點離開京城。至於尹家一家能不能順利到達流放地,會不會半路凍死
,那就不是他需要在乎的事了。
正月二十七,帝於朝會下達了關於尹家流放的日期,定在二月初三。
二月正是最冷的時候,這種時候讓尹家出京前往北塞,就跟直接要了尹氏全族的命差不多了。跟尹家交好的世家當然不忍心看尹家被趕儘殺絕,連忙出來為尹家說情。然而乾德帝態度堅決,甚至還說出了君無戲言這樣的話,讓為尹家說話的臣子都無言以對了。
倒是之前一直囔囔要處決尹家的楊侍郎等人大力支持乾德帝的決定,他們本來就是想要尹家不好過,如今也算是達到目的了。不過光是除了尹家還不行,尹家最影響他女兒在後宮出頭的那個人還好好地待在承光殿呢,他得找理由讓乾德帝將尹璁一並除了。
於是在尹家流放之前那幾天時間裡,楊侍郎說服同僚輪流給乾德帝上書,懇請乾德帝將尹家庶子隨尹家一並流放,以絕後患。乾德帝自然是不理會他們的,也直接表示了自己不會接見他們,每次他們求見,都讓人將他們拒在門外。
眼看著距離尹家離京的日期越來越近,楊侍郎等人怕一旦過了這個時間,要想除掉尹璁就更難了,於是更加變本加厲地勸諫乾德帝。乾德帝不願意見他們,他們就相約好一起跪在禦書房外麵求見乾德帝,如訴如泣地列舉留尹璁在身邊的壞處,可謂是風雪無阻日夜兼程。
然後這些事全被乾德帝壓下去了,沒讓任何人聲張出去,那些奏折更是看都不看,就讓人燒掉了,就怕被尹璁知道這些彆有用心的臣子想要除掉他,回頭又跟自己鬨彆扭。
因為乾德帝瞞得滴水不漏,尹璁並不知道這些事情,自從得知尹家不日就要被流放出京,他整個人就像完成了夙命那樣,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牽掛了。他在承光殿成日無所事事,這日在承光殿閒著無聊,打算偷偷溜去禦書房看看乾德帝在做什麼,尹家的事情有沒有什麼進展,便趁承光殿的宮人不注意,溜出了承光殿。
他用輕車熟路地避開宮裡巡邏的侍衛,直接飛到禦書房,落在禦書房的房頂上,打算先從屋頂往裡看看乾德帝在做什麼,再考慮要不要進去。就怕乾德帝正在忙,而他貿然進去打擾了乾
德帝辦公。
承光殿裡隻有乾德帝一個人,他坐在龍案後麵認真地看著奏折。尹璁見他在辦公,就不打算進去搗亂了,想著準備去皇後宮裡吃點東西,在乾德帝回去之前溜回承光殿,不讓乾德帝知道他今天出門了。
他放下瓦片起身欲走,突然聽到屋子下麵有人在喊著什麼。他好奇地走到屋簷那裡,趴在屋簷上往下麵看,隻見原來禦書房這裡不止乾德帝一個人,外頭還跪著好多臣子,一個個正苦口相勸著乾德帝什麼。
尹璁豎起了耳朵,認真地聽起來,那些臣子各抒己見,聲音亂得很,他聽了好久,才終於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在勸乾德帝送走他,還說他是狐媚君上的禍水,尹家之事皆因他起,若是繼續留他在身邊,會後患無窮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