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尹璁為了能在宮外多玩一會兒,故意走得很慢,以至於他肚子餓了,都還沒看到城門,更彆說在朱雀大街吃東西了。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想到榮公公跟他說,包袱裡的祭品等拜祭過後就能拿來吃了,就靈光一閃。
他將背上的包袱取下來,在路邊隨便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打開包袱,露出裡麵的雞鴨水果糕點麵食。這些食物雖然有些涼了,但還是很香,尹璁也不介意,把臟兮兮的手在衣服上隨便一擦,就一手抓著烤雞,一手抓著玉米窩窩頭啃起來。
如果這會兒有人從路上經過,就會看到一個穿著漂亮衣服的少年正大大咧咧地坐在路邊,毫無形象地啃著一隻燒雞的樣子。不過尹璁也不在意自己狼吞虎咽的樣子會不會被人看到,因為不遠處也有掃墓回來的人坐著休息吃東西呢。
今日休沐,又恰好是清明時節,正是青年人出來騎馬踏青的好日子。柳淵今天不用去翰林院,一早就在客棧租了匹馬,自己一個人騎著馬慢悠悠地在城郊散心。
自從在乾德帝的壽宴上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少年,又知道少年跟乾德帝真正的關係後,柳淵消沉了幾天。這幾天他也很少跟同僚湊在一起,就怕暴露自己對乾德帝寵愛的小公子有非分之想。更主要的是,那些大臣總想給他做媒,想安排他跟一些千金小姐見麵。
他對千金小姐可沒有什麼想法,以前尚且沒有,現在就更加沒有了。他心裡想的全是尹璁,想他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待在乾德帝身邊,做一個無名無分的男寵,從而將自己困在皇宮中,放棄自由。
在皇帝身邊當男寵有什麼好的呢,就算皇帝現在再怎麼寵愛他,他也不能有個名分,更彆說他身為男子,還不能生個一兒半女傍身。等過幾年年紀大了,不再是個水靈靈的少年了,帝王的寵愛也會隨著他容顏的衰老而淡去,到那個時候,他會怎麼樣呢,他有沒有想過自己將來可能會在冷清的冷宮中淒淒慘慘地渡完餘生?
柳淵越想越為尹璁感到不值,覺得尹璁會留在乾德帝身邊,是因為年紀還太小,還沒有學會分辨利弊,一時被帝王
的寵愛衝昏了頭,才會沉溺在其中。
他是沒有辦法指責尹璁的,畢竟尹璁還那麼小,是非觀還沒建立好,就家破人亡無依無靠了,會輕易信賴年長的,狡猾的,又有權有勢的男人太正常了。要怪就怪乾德帝太不道德,趁虛而入,誘拐良家少年。
柳淵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他要把迷途的尹璁從帝王身邊拯救出來談何容易,更彆說奢望尹璁移情彆戀到他身上了。想他快意人生二十餘年,剛如意踏入仕途,就遇到了人生中第一個難題,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會成為眾生芸芸裡為情所困的那個。
他坐在馬上歎著氣,悠悠地往回走。在回城必經的官道上,他看到了一抹本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熟悉身影,不禁有些懷疑是自己思念成疾,出現了幻覺。
不過就算是幻覺也好,他也要上去看看。於是他駕了一聲,讓馬兒馱他至少年的麵前。
等走近了,柳淵才發現這不是幻覺,這真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縈了好久的少年,雖然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自己出現在城郊,但是柳淵並不打算放過這次偶遇的機會。
尹璁正啃著個差不多有他半張臉那麼大的梨,突然聽到馬蹄聲,就好奇地抬起眼看了一下,隻見四隻馬蹄子停在自己麵前,不知道做什麼的,就不解地抬起頭看看是誰把馬停在他麵前。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張似乎有點點印象的臉,但他一時半刻想不出來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尹璁就沒理會這個人,萬一這人也是半路停下來休息的呢,反正不關他事。於是他又埋頭繼續吃自己的果子,打算吃完這個果子就回城,免得回宮晚了,乾德帝又要嘮叨他。
他啃完一隻梨,收拾好包袱,起身正要離去,就聽從馬上下來的那青年問他:“這位小兄弟,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柳淵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麼自來熟,引起少年的反感和提防,就沒有直接說明他們在哪裡見過一麵,而是用疑問句來搭訕。
果然,少年在聽到他這句話後,停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滿是疑惑地“嗯?”了一聲。
柳淵見少年如他所願那般對他提
起了興趣,便作勢思考了一番,才恍然大悟道:“在下想起來了,小兄弟前段時間是不是去過桃林,我們好像在那裡有過一麵之緣,當時我還想跟你結交朋友來著,但是你家人來找你,就先走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見少年還是有些迷糊,沒有完全想起來的樣子,柳淵又自我介紹了一次,說:“在下姓柳,名淵,字伯潛,閩州人士,不知小兄弟還記不記得在下?”
說完他就看到尹璁看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以為尹璁這是想起了他是誰,還有些欣喜,沒想到尹璁卻驚訝地說:“原來你就是柳淵,今年的探花郎!”
柳淵沒想到少年激動是因為他是今年的探花郎,而不是想起他是誰了,一時心中有些苦澀,又無奈得有些想笑,於是隻能苦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在下,沒想到小兄弟也知道在下。”
他絲毫不提他們倆在乾德帝的壽宴上見過麵的事,也不知道是為了維護少年的自尊心,還是掩飾自己的嫉妒心。
反而是少年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了他,半晌才滿意地點頭道:“不錯,果然一表人才的樣子……沒有看走眼。”
這句話說得很輕,但柳淵還是聽到少年誇他一表人才,隻是沒有完全聽清楚,不知道少年說誰沒有看走眼。
不過見少年很欣賞他的樣子,他就放心了,繼續跟少年搭訕道:“不知小兄弟姓甚名甚,家住何處,可否跟在下交個朋友?”
尹璁雖然認出他是今年的探花郎,但並不因此放鬆警惕,把自己的情況如實告訴對方。但是對方看起來挺想跟他交朋友的樣子,又想到這個探花郎將來會成為朝廷的一個臣子,成為乾德帝的左膀右臂,就起了跟他打好交道的心思,含糊其辭地跟他說:“你叫我小璁就好了,我住在京城。”
柳淵之前就從彆的大臣那裡知道他是尹家人,隻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現在聽他說自己叫小璁,就不難猜出他的全名叫尹璁。知道了對方的名字,柳淵就覺得不枉此行了,笑吟吟地說:“原來是小璁兄弟,久仰了。”
尹璁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對方久仰的,明明他隻是個無名小卒,也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人。不
過他很快就不糾結這個了,隻當柳淵這是客套話,便也學著柳淵的樣子,作了一揖道:“久仰久仰。”
他不知他有樣學樣的模樣看起來憨態可掬,柳淵倒是看得愣了一下,隨後笑著轉移了話題,問道:“小璁兄弟怎麼獨自在這裡,也是出來踏青嗎?”
尹璁也不隱瞞,如實回答道:“我是出來給娘親掃墓的。”
柳淵沒料到尹璁出城是來掃墓的,也沒想到尹璁的娘親居然已經去世了。他還以為尹璁孤苦無依是因為尹家被舉家發配到邊疆去了,沒想到他的娘親早在尹家被流放之前就已經過世。
尹璁如今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不知道他是多大的時候沒了娘親的,那時候他年紀應該也沒有多大吧。柳淵想到這個,愈加地憐惜他了。
他飽含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在下並不知情,提起小璁兄弟的傷心事了。”
尹璁笑著搖了搖頭,道:“沒關係,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麼難過啦。”然後又想起來問道,“對了,你剛才說你是哪裡人啊?”
柳淵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特意問自己是哪裡人,隻當他是對自己感興趣,便應道:“在下是閩州人士。”
尹璁聞言,就有些心馳向往,感歎道:“閩州啊,我娘親也是閩州人呢,我最喜歡的女子也是閩州的,那一定是個好地方吧,可惜我沒有去過,不如柳兄給我講講看?”
柳淵沒想到自己跟尹璁這麼有緣,居然跟他的娘親是老鄉。隻是……尹璁他不是乾德帝的男寵嗎,為什麼還有喜歡的女子,難道尹璁並不是斷袖,也不喜歡乾德帝,他喜歡的另有其人,待在乾德帝身邊是被迫的?
他挑了挑眉,故作驚詫地問道:“小璁兄弟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有喜歡的女子了嗎?”
尹璁雖然有些犯迷糊,但也聽出了柳淵話裡的意思。知道是自己說的話讓柳淵誤會了,就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不是那個喜歡啦,是敬佩的意思,她比我大很多,是我最尊敬的女子。”
柳淵不知道他敬佩的女子是誰,不過既然尹璁說不是那個喜歡,他就不深究了,轉回原來那個話題說:“小璁兄弟想知道閩州是什麼樣的地方嗎?”
尹璁連連
點頭:“是啊是啊,我都沒去過呢,聽說是個很好的地方,又很多好吃的,而且山清水秀,養出來的女子也很溫柔漂亮。”
柳淵便坐在了他旁邊,跟他緩緩道來。
尹璁聽得入迷,忘記了要早點回宮的事。肚子餓了,就拿東西出來吃,見柳淵說得久了,怕他口乾,還把包裡的葡萄酒拿出來請他喝,跟他分食了一個燒鴨。兩人好像相約出來郊遊的小孩子,坐在大樹底下有說有笑的,十分開心。
柳淵跟他說了一會兒,見天色不早了,就提議道:“不如先到這裡吧,天快暗了,我們先回城,找個地方再慢慢說,不然夜裡不好走路。”
尹璁吃飽喝足,又有故事聽,早就把回宮的事忘在了腦後,心裡隻記得聽柳淵說更多娘親和皇後故鄉的事情。還是聽柳淵說時間不早,要回城了,才收拾好包袱跟著走。
柳淵是騎馬出來的,本可以騎馬回去,但是這會兒多了個尹璁,他就不好自己騎馬,讓尹璁跟在馬後麵走了,所以隻能牽著馬陪尹璁用走的。
也不是沒想過乾脆讓尹璁跟他同騎,但是他有些顧忌尹璁的身份。雖然這次尹璁是自己出宮的,但以上位者對尹璁的態度,柳淵不認為上位者真的放心讓尹璁自己一個人出來,還在外麵晃蕩這麼久。皇帝一定派了人跟著尹璁,隻是藏得很隱蔽,沒讓他們發現而已。
為了自己的官途,也為了自己的性命,柳淵並不敢跟尹璁靠得太近,也不敢說些出格的話,隻能像普通的朋友那樣並排而行。
不過他倒是有些擔心尹璁的小身板走久了會不會累到,途中還關切地問尹璁要不要坐馬,結果尹璁搖著頭說:“不用啦,我用走的就好。而且這是柳兄的馬,哪有我騎馬,讓柳兄走路的道理。”
柳淵沒想到被皇帝千嬌萬寵出來的尹璁,居然一點都不嬌氣,反而還挺懂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長大的。柳淵越來越欣賞他,對他也越來越感興趣了。
有人結伴而行,尹璁回去時比出來時還要高興。他高興表現得很明顯,走路都不安分,時不時蹦蹦跳跳的。看到路邊垂下的柳枝,就摘下來玩,玩了一會兒,看到路邊好看的野花,又丟掉柳枝摘野花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