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膳太監見自己撞了禦前公公,連忙扶了他一把,不住地彎腰賠禮,小聲跟榮華叫苦:“可不是嗎,要是老弟再走晚兩步,可真要去投胎了。”
榮華偷偷往殿裡看了一眼,低聲問道:“怎麼,你做啥惹怒了陛下?”
司膳太監欲哭無淚:“可不是您老人家讓我去討好陛下跟暖閣那位公子,我就自作主張問陛下要不要給暖閣那位公子準備早膳,差點沒被陛下的眼刀子給淩遲了!”
榮華忍不住笑罵:“你這馬屁拍得太急,拍到馬腿上了吧?”
司膳太監哭著臉說:“算了,我不跟您多說了,陛下還要我回去給暖閣那位準備玫瑰酥酪送過來呢,那玩意花時間,我得先回去了,您老人家保重。”
聽到“酥酪”兩個字,榮華眼睛又亮了起來,忙打發他說:“那還不快去,小心一會公子醒了東西還沒送過來,陛下又要問你罪呢!”
乾德帝鬆了一口氣,對他說:“愛卿在太醫院行醫二十餘年,宮中不少疑難雜症都是愛卿妙手回春,朕自然是信得過你的。既然如此,那愛卿就去寫方子吧。榮華,送太醫回去。”
榮華伏身道:“太醫大人請。”
太醫對乾德帝鞠了一躬:“那微臣先行告退。”
等人走了之後,乾德帝又坐回榻前,幫少年掖了掖被子,少年睡得不安穩,無意識地嘟噥幾聲,偏開臉又接著陷入了夢境中。
長而柔順的發絲從乾德帝指尖劃過,留下一絲絲涼涼的麻意,乾德帝不知怎的,突然抽回了手,再看幾眼,就起身出了暖閣。
榮華送走太醫,見乾德帝從暖閣裡走了出來,就跟上去,唯唯諾諾地等乾德帝的吩咐。
走進內殿,乾德帝抬起手對他說:“你先下去好生照顧暖閣那個孩子,有事朕再叫你。”
榮華不敢忤逆聖意,隻好低聲應是,轉身退下。
宮人剛關上內殿的門,內殿裡就出現一個黑衣人,正是之前被乾德帝派去調查尹璁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的影十一。
影十一跪在內殿中間,等乾德帝經過他身邊,坐到龍床上,才出聲道:“屬下按照陛下的要求,查到了尹璁剛才去了什麼地方。他去了護城河,屬下在河邊發現了他的鞋子。”
乾德帝抱著尹璁回來的時候,確實注意到尹璁是光著腳的,他以為尹璁是故意想勾引他,沒想到他是去了護城河,又從那邊過來的。
這麼冷的天,他不會是赤腳從護城河那邊徒步走過來的吧?乾德帝皺了皺眉,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沉聲問道:“他去那邊做什麼?”
影十一心想我哪裡知道,那個時候我還在禦書房跟您彙報尹璁之前的事呢。但他作為下屬,怎麼敢這樣跟皇帝說話,怕是嫌命長。
他隻好猜測道:“宮裡的護城河通向京城外麵的護城河,尹璁可能是想從那裡逃出宮罷。”
每一任皇帝手裡頭都有一張皇宮的設計圖,為的是突發宮變事件的時候能夠安全地逃出宮,所以乾德帝自然知道宮裡那條河跟城外的護城河互通,尹璁會想到從那裡出去,也是正常的。但是那條河平時為了防止外麵的人潛進宮,出口處的水底下藏了很多暗器,稍不注意,就會橫死在裡麵。
前朝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在乾德帝跟先帝殺進宮的時候,宮裡的人想從河道逃出去,結果愣是死在了河底的尖刺上,一時血流成河,經過了好久,才徹底將血衝刷乾淨。那時朝代更替,皇城裡本就人心惶惶,這一條血河更是讓人害怕,怕自己死於非命,不敢反對新帝登基。等過了那段時間,百姓發現新帝並沒有為難他們,反而還減輕了他們的賦稅,這才放下心來,恢複原來的生活。
隻是人們終究忌憚這條曾經死過很多人的河,即使那些血早就不知道流到了何處,河水也恢複了清澈,但朝代更替的血腥已經深深印在皇城百姓的記憶裡,並會世世代代流傳下去。
甚至還有人說,護城河連接著地獄的忘川,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就會被卷入忘川河,再也回不來。大人們經常這樣恐嚇那些不聽話要下水玩耍的小孩,宮裡的人平時也不敢到那裡去。
但尹璁卻去了,不知道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去的,也許他隻是單純地想從那裡出去找娘親,但是發現出口下麵隱藏著重重殺機,所以無功而返。還是說他早就知道那裡出不去,他到那裡去是想自我了斷?
乾德帝發現不管是哪種可能,他都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尹璁想過逃出宮的事實,也不能接受尹璁想死的事實。
如果說之前他還對尹璁抱有幾分懷疑,那現在他心裡隻剩下憐惜了。那麼小的一個孩子,為了救母親而選擇踏入這座吃人的深宮,結果卻連母親已經死了都不知道,還是母親死後很久,才被人告知,連最後一麵都見不上,甚至被困在深宮中,想出去祭拜亡母都做不到。
尹璁對尹家一定隻剩下恨意吧,雖然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但他還是寧願尹璁是受尹家的指使來接近他的。他可以扳倒尹家,將尹璁從尹家摘出來,囚在他身邊,卻做不到讓尹璁死去的娘複活。
影十一見乾德帝不說話,便鬥膽進言道:“屬下認為,既然尹家害死了尹璁的娘親,尹璁必然是憎恨尹家的,陛下不如將尹璁收為己用,以他的本事,今後在陛下身邊一定能有所作為。”
乾德帝聞言,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準確地來說是他的腦袋上,影十一被看得頭皮發麻,好像下一秒他的人頭就不屬於自己了那樣,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半晌,乾德帝笑了一下,對他說:“朕正有此意。”
尹璁確實可以為他所用,隻不過不是用作影衛為他出生入死,而是用他來扳倒尹家。順便,用他來陪著自己,打發這深宮中一成不變的日子。
影十一心中大喜,他們影衛終於要添人了嗎,他的任務終於要有人幫他分攤了嗎,他終於可以有小師弟使喚了嗎?
乾德帝將他竊喜的神情看在眼裡,知道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卻不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打算,帝王最忌將自己心中所想都告訴他人。乾德帝揮退滿心歡喜的影十一,自己一個人坐在龍床上沉思。
更漏顯示已經到了子時,再過幾個時辰就要上朝了,即使心中再牽掛那個少年,乾德帝始終記得自己首先是個明君,上朝比一切都要重要,他收了心,也準備歇息養精蓄銳應付明天的政事了。
宮女進來為他更衣,衣服還未換下,就見榮華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道:“陛下,小公子他不願意喝藥啊!”
本來乾德帝把小公子交給他們照顧,喂藥這種小事就不應該麻煩乾德帝了,但是那個尹公子看起來像是被噩夢魘住了,叫不起來喝藥,扶他起來喂吧,喂進去又吐出來。想用灌的吧,下手輕了灌不動,下手重了又怕弄疼他。宮人們將乾德帝剛才對尹璁的態度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位尹公子以後八成能得到聖寵,他們怕弄疼了尹公子,事後乾德帝會找他們算賬,一時就沒了辦法。
不喂藥也不行,這人眼看著都要燒成煮熟的蝦子了,再不喂藥降降溫,萬一燒死了怎麼辦?就算沒有燒死,要是把腦袋燒壞了,以後還怎麼伺候皇上?
負責照顧尹璁的大宮女見實在沒有辦法了,就讓榮華去找乾德帝,榮華有點不太樂意,認為大宮女是小題大做。聖上都要睡了,怎麼能為了一個小小的男寵去打擾聖上休息?縱使陛下青睞這個少年,也沒有去驚擾陛下休息的道理。
大宮女手忙腳亂地拿著帕子擦尹璁吐出來的藥汁,見他愣著不動,人命關天,也顧不得他比自己高出幾個品級,低聲喝道:“還不快去,要是耽誤了病情,陛下怪罪下來,你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榮華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一時忘了跟她計較誰大誰小的問題,小聲嘀咕道:“至於嗎,不就是喂個藥,用力灌進去就好了。”
大宮女都要被他氣笑了,平日裡在陛下麵前挺機靈挺會揣測聖意的一個人,這會卻看不懂這個少年對陛下的重要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陛下不在麵前,他就放鬆了下來,開始困得犯迷糊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