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榮華說完這話才看到尹昭儀的儀仗, 想到尹昭儀是暖閣裡睡著的那個小公子的姑母,就換上了諂媚的笑,迎上去問道:“昭儀娘娘,您怎麼來了, 這些沒眼色的奴才們也不知道通報一聲, 讓娘娘您在外麵站這麼久。”
尹昭儀見到禦前公公, 乾德帝麵前的大紅人,也就不跟奴才們一般計較了, 而是笑盈盈地跟榮華打了個招呼:“榮公公,近來可好?”
榮華弓著腰回道:“托娘娘的福, 奴才一切都好。倒是娘娘,這麼冷的天怎麼過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奴才, 奴才也好迎接娘娘啊。”
尹昭儀款款走近兩步,讓貼身宮女拿了件什麼東西出來,偷偷塞給榮華,臉上笑著說:“公公才是,這麼冷的天,還要鞍前馬後地伺候陛下,本宮看在眼裡, 隻覺得欣慰至極。有公公幫本宮照顧陛下,本宮都安心了很多,這是本宮的小小心意,還請公公收下。”
榮華看了眼尹昭儀塞給他的東西, 竟是拇指頭大小的一塊翡翠。這玩意兒可貴了,他雖然貪財,但也知道這東西不能亂收,尹昭儀肯定有什麼事情要他去辦的。
他乾笑著問道:“娘娘這是何意?”
尹昭儀大大方方地說道:“隻是一份小小的謝禮罷了。”
榮華卻不敢收, 連忙推辭道:“娘娘不必客氣,伺候陛下是奴才的榮幸,又怎麼敢收娘娘的東西,娘娘還是收回去吧。”
尹昭儀被他拂了好意,也不惱,而是讓宮女把翡翠收起來,才跟榮華說了她的來意。
“本宮聽說昨夜陛下在禦花園救了本宮那個可憐見的小侄子,今天特意來跟陛下道謝的,不知榮公公能不能幫本宮通報一聲?本宮也有一年多沒見到本宮的侄兒了,自從進了宮,本宮就極少能見到家人,自己在這深宮中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實在想這位侄兒想得緊。”
榮華心想尹昭儀果然是來探望小公子的,尹昭儀作為小公子的姑母,來看小公子確實合情合理,隻是現在……
他賠罪道:“娘娘,陛下剛歇下不久,奴才也不方便喊陛下起床。尹公子倒是自己在暖閣裡,但是奴才怕下麵的人不知輕重,跟娘娘請安的時候會驚動到陛下,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奴才受罰事小,連累娘娘事大啊。”
尹昭儀自是有話要對尹璁說,見不見得到乾德帝倒是其次了,“那本宮免了他們的禮,不讓他們給本宮請安,不就得了?麻煩榮公公通融一下,本宮好歹是做姑母的,聽說侄兒生病了想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榮公公應該也能理解的吧?”
“這……”榮華一時沒了主意,尹昭儀想見見小公子是沒什麼問題啦,可問題是這裡是皇帝寢宮,除了皇後,乾德帝一般不喜歡有妃子到他的寢宮來打擾他,要是自己做主讓尹昭儀進去,乾德帝怪罪下來,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們這番話都被幾道牆外的乾德帝聽在耳裡,聽到尹昭儀說她想尹璁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冷冷地笑了一聲。好一個慈愛的姑母,平日裡不見得厚待自己的親侄子,這會倒是想起人家來了,怕不是要來收攏人心,好讓尹璁為她賣命的吧?
乾德帝已經將尹璁看做自己的人,又怎麼能夠允許尹家染指尹璁?他咳了一聲,問床邊伺候著的宮人:“榮華呢?”
陛下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榮公公在哪兒,宮人們都已經習慣了,隻當陛下十分倚重榮公公。可現下榮公公不在殿裡,宮人們隻好出去找榮公公進來。
榮華聽說乾德帝醒了正在找他,連忙應了一聲來知會他的宮人,又回頭對不停往殿內張望的尹昭儀說:“陛下怕是中途醒了,正在發起床氣呢,奴才先進去伺候陛下了,娘娘要是沒什麼事情,還請先回去,改天陛下有空了再過來吧。”
說著他就忙不迭地從門縫裡鑽回了殿裡,隨後像是怕外麵的冷風吹進室內冷到裡麵的主子那樣,隨手又把門緊緊地關上了,讓尹昭儀吃了個閉門羹。
尹昭儀不甘心地喊了他幾聲,也不見再有人從裡麵出來,她又在門口等了一會,還是沒等到乾德帝起床召見她,她氣得跺了跺腳,不情不願地回自己宮了。
承光殿裡,榮華小步走到乾德帝床前跪下,輕聲問道:“陛下找奴才?”
乾德帝還躺在床上沒有要起床的意思,榮華一時不知道乾德帝叫他進來做什麼,想到他剛才在外麵跟尹昭儀說了些話,乾德帝不會就是因為這個生氣了吧?
榮華忐忑極了,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這一跪就是一炷香的時間,榮華雖然隻是個奴才,但乾德帝對身邊的宮人十分寬容,很少會罰跪,這宮裡除了乾德帝,也沒什麼人能有權力讓他跪下,所以這一炷香時間對榮華來說苦不堪言。他心裡知道乾德帝這是在責罰他,至於為什麼要責罰他,可能是因為他剛才在外麵跟尹昭儀多說了幾句話。乾德帝雖然不直接跟他說明自己不喜歡尹昭儀,卻用這種方法警告他,順便殺雞儆猴地告訴整個承光殿的人,不要輕易被後妃收買。榮華暗自慶幸,幸好他沒收下尹昭儀賄賂他的東西,不然他現在就不是跪一跪而已了,怕是要屁股開花。
他老實地跪在乾德帝床前,什麼也不敢問,什麼也不敢說,過了好長時間,乾德帝才像又睡醒了一覺,發現他跪在自己床前那樣,不冷不熱地喊了他一聲。
榮華見乾德帝終於理會自己,連忙膝行上前,恭恭敬敬地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乾德帝看也不看他,隻是淡淡地問了他一聲現在幾時了,暖閣裡的小公子醒了沒有,在做什麼,讓他過去問問看要不要吃點心。
榮華見乾德帝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心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又聽乾德帝事無巨細地關心暖閣裡的小公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同樣是尹家送進宮的人,乾德帝那麼不待見尹昭儀,卻如此重視小公子,但他也知道他該討好誰,不該討好誰了。
乾德帝醒來隻是為了吩咐他這些事那樣,說完又閉上眼睛繼續睡了。榮華又等了一會兒,見沒彆的吩咐,才輕手輕腳地退出內殿,代替乾德帝去暖閣看望小公子,問小公子要不要吃的。
尹璁昨晚睡了一覺,今天起來又吃了不少東西,這會養好了精神,躺在榻上開始構思他的複仇計劃。他憑一己之力,肯定扳不倒尹家,或許他可以輕易地殺掉尹昭儀,但是太便宜尹昭儀了。尹昭儀也該嘗嘗他娘親生前受的苦,被人遺忘在冷清的小院裡,鬱鬱寡歡乃至活活熬死,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尹家的老爺,也就是他父親,更是不能讓他好過。
他想要更好地報仇,就要得到乾德帝的寵愛和信任,像他爹所期待的那樣,靠邀寵光宗耀祖。他越受寵,尹昭儀和尹家就會越風光,就會越囂張,最後自取滅亡。他所要做的,就是假裝跟尹昭儀示好,讓尹昭儀得意忘形,縱容尹家的氣焰,讓尹家被乾德帝忌憚,從而找理由抄掉尹家,讓尹家家破人亡。為此,他就算在乾德帝麵前出賣色/相又如何,他連命都可以豁出去。
隻是想是這樣想的,剛才聽到尹昭儀在殿外說話的聲音時,他卻憤怒得要衝出去,一把將那個女人掐死以解心頭之恨。如果不是這個女人,他就不會被送進宮,等在尹府熬到行了冠禮,就可以拿著一筆錢帶娘離開尹府自立門戶。可能日子會很清貧,但他可以用雙手養活娘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出宮給娘親上個墳都不行!
他怕自己現在見到尹昭儀,會恨不得當場把她掐死,雖然可以解一時之恨,但是他在宮中殺了皇帝的妃子,他也難逃一死。到時候尹家隻是失去了一個不受寵的後妃,而他卻沒有辦法為娘親報仇了,這不值得。
當時他就在不停地克製住自己的殺心,想著一會該怎麼麵對尹昭儀,才能不讓尹昭儀察覺他的恨意,好在尹昭儀沒能進來,不然他真的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殺了尹昭儀。
就在這時,榮華進來了,他聽榮華小心翼翼地問他:“小公子,您可醒了?陛下讓奴才來問問您,要不要吃點什麼?”
尹璁聽到乾德帝讓人過來問他的話,很好地將眼裡的殺意藏了起來,又變回了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憐兮兮地問道:“陛下不在的時候,我真的可以自己吃東西嗎?”
榮華一個太監,看到尹璁這個樣子都有些受不了,彆說是吃東西了,就算要吃他身上的肉,他都心甘情願割下來給這個小主子吃!
他連忙哄道:“當然可以,陛下寵愛您,讓您在這裡住下,您就是這座宮殿的主人,自然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尹璁聽了這話,卻不敢高興得太早,他抿了抿嘴,為了辨彆榮華這話的真假,試探地問道:“那我可以再喝一碗早上的酥酪嗎?”
那個酥酪今天早上聽葉姑娘說,好像是很難得的東西,若是真的因為他的一句話,再做一碗上來給他,那他就願意相信乾德帝對他的承諾是真的。
雖然他的小院簡陋,夏熱冬冷,而且隻有他跟小包子兩個人,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但是他們卻過得很自由自在。他跟小包子兩個人不像承光殿裡這麼多規矩,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承光殿每個人都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雖然乾德帝說他可以把承光殿當做自己的地盤隨心所欲,但是被這麼多人看著,尹璁也渾身不自在。
雖然已經做好了付出一切也要為娘親報仇的決心,但是入夜之後尹璁也不由得多愁善感起來。他想到在昨天之前,他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雖然被困在深宮裡不能出去,但總歸是滿懷希望的。他高興的時候可以爬上房頂看月亮,餓了可以去菜園子那邊偷東西吃,天熱的時候爬到樹上乘涼,天冷的時候就在院子裡生火烤東西吃。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困在偌大的寢宮裡,被仇恨占據了所有的思想,處心積慮地說謊,利用他人。
承光殿為了保暖,平時門窗都是緊緊關著的,尹璁看不到外麵的天地,隻覺得壓抑和窒息。他像是一隻被折斷了羽翼的鳥,被關在名為仇恨的籠子裡,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自我,遲早有一天會崩潰的。但是在那天之前,他一定要親眼看到尹家家破人亡。
他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拳頭,任由指甲將手心刺破,靠著這一點點疼痛來讓自己清醒一點,不至於現在就崩潰。
乾德帝在禦書房裡聽說了之前伺候尹璁的那個小太監找到了承光殿,尹璁見了他,還跟他說了一回兒話,然後就把人打發回去了。乾德帝聽到宮人彙報這件事的時候,還在批改奏折,臉上沒什麼表情,也不因為有人不經過他的同意就進入他的寢宮而感到氣惱,也不覺得意外,就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他知道了。
伺候乾德帝的宮人愈加確定承光殿裡那位小公子對於乾德帝來說是最最特彆的了。
外麵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雖然殿裡燈火通明並不影響到乾德帝看奏折,但乾德帝還是問了現在的時辰,還讓榮華出去看看天黑了沒有。得知現在已經天黑,準備到晚膳時間之後,乾德帝便放下手裡的朱筆,對旁邊的宮人說:“擺駕回承光殿,讓禦膳房把晚膳送去承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