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負責乾德帝起居的大宮女率先走了進來, 一眼就看到被乾德帝放在榻上的那個孩子,還是個少年郎,一身衣服全濕了, 臉凍得發白, 也不知道乾德帝去哪裡撿來的。
見乾德帝一動不動地坐在榻前看著榻上的少年, 身上還穿著被濡濕的龍袍, 怕這兩人一起生病,大宮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陛下, 讓奴婢來照顧這位公子, 您先去換身衣服罷。”
乾德帝這才從少年身上回過神,指尖摸到少年身上單薄濕冷的衣服, 就對大宮女說:“去給他找套乾淨的衣服過來。”
大宮女得了吩咐,急忙出去給這個少年找衣服去了。
榮華吩咐完外麵的宮人,這才進到暖閣, 見聖上還穿著濕的龍袍, 怕他受寒,連聲勸道:“陛下, 您先去換身衣服吧,這裡有奴才們看著就好。”
乾德帝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宣太醫。”
榮華才反應過來,急忙對著外麵的宮人喊道:“宣太醫——”
他聲音太大了,乾德帝不讚成地看了他一眼, 他才知道自己剛才吵到了睡熟的少年, 猛地就閉了嘴。
榮華用眼角快速地往榻上瞄了一眼,他倒想看看這少年是何方神聖, 他跟在乾德帝身邊也有三十年了,還是頭一次見乾德帝如此慌張。
隻見乾德帝他一手輕輕地執著少年細瘦的手腕,威嚴的臉上難得露出彆的神情, 看起來有幾分溫柔?榮華怕自己是被暖閣裡的燭光晃了眼,看錯了,還背過身偷偷地揉了揉眼睛。
這時大宮女拿著一套灰撲撲的裡衣進來,這是她臨時跟宮裡的小太監借的。她拿進來跪在榻前躬身對乾德帝說:“陛下,衣服奴婢拿來了,讓奴婢來為這位公子換上吧。”
乾德帝卻伸手接過她手裡的衣服,隻是一摸,就皺起了眉頭:“這麼粗糙?”
大宮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是太監穿的衣服,布料和做工上當然不能跟皇帝的比,乾德帝習慣了綾羅綢緞,覺得太監的衣服粗糙也是正常的。
乾德帝應該也看出來這是太監穿的衣服了,他推開,對大宮女說:“殿裡沒有其他衣服了嗎?比這輕柔舒適一點的。”
承光殿就乾德帝一個主子,也隻有主子的衣服質地才會好,大宮女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去哪裡找輕柔又合適這少年穿的衣服,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乾德帝也不為難她,直接吩咐她說:“去拿一套朕的裡衣過來吧。”
大宮女聞言心中一駭,皇帝的裡衣從來隻有皇帝能穿,還沒聽說過可以給彆人穿的。皇帝的裡衣是明黃色的,明黃色是皇權的象征,不是誰都能穿的,饒是得寵的妃子給皇帝侍寢,僅僅是床笫之間的情趣,也不可以。而現在,乾德帝居然要拿自己的裡衣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穿,這讓她如何不吃驚。
榮華也是吃了一驚,這要是他師父,司禮監總管公公在,一定會高呼不合禮製,以死相勸乾德帝改變主意。但總管公公年紀大了,不便跟在乾德帝身後,伺候乾德帝的事就交給了他這個徒弟。他不僅要照顧乾德帝,還要管規矩,提醒乾德帝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以免失了皇家體統。
他剛要出聲提醒乾德帝,就見乾德帝抬起手製止了他,不容置喙的樣子令他害怕,他隻好縮了縮脖子,不出聲了。
大宮女見禦前公公都這樣,自己就更加不敢說什麼了,她幾乎是打著趔趄跑出去拿乾德帝的裡衣,慌慌張張地拿進來,就看到乾德帝要抱起渾身濕透的少年要給他脫衣服。
乾德帝哪裡能做伺候人的事,也不怕折煞了這個少年,大宮女連忙上前道:“陛下,還是讓奴婢來吧。”
乾德帝也是抱起少年,才發現自己沒有照顧人的經驗,有些無從下手,這會聽大宮女說讓她來,他也不再執著,而是站起身把位置讓給大宮女,由她來給少年換衣服。
大宮女欠了欠身,小心地坐到榻前,彎腰給少年換下濕衣服。乾德帝就在旁邊看著,宮女伺候慣了人,動作溫柔細致,完全沒有打擾到睡夢中的少年,的確比自己做得好多了。
榮華見乾德帝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年,心裡突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他們家陛下這不會是,看上了這個少年吧?
他心裡大驚,乾德帝活了三十餘載,他就從未見乾德帝喜歡過什麼人,後宮那麼多嬌豔的妃子他都愛理不理,就連皇後,也隻維持著帝後之間的相敬如賓。眼前這個少年何德何能,竟然入了聖上的眼?
榮華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榻上的少年,這個少年麵色蒼白如鬼,骨瘦如柴,除了五官出色了些,看不出哪裡好的,說不定還是個病秧子,乾德帝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人呢,一定是他多慮了吧?
大宮女已經除下少年濕透的外衣,正要解他的裡衣,乾德帝見狀猛地回神,從少年身上挪開眼,對身後一直盯著少年的榮華說:“榮華,伺候朕更衣。”
榮華猛地回神,應了聲是,就跟著乾德帝離開了暖閣,回內殿換衣服去了,暖閣裡隻剩下大宮女和幾個小宮女在伺候昏迷不醒的少年。
乾德帝換了身常服,又回到暖閣。榻上的少年已經換下了原本的濕衣服,身上穿著是他明黃色的裡衣,他的衣服對於少年來說太大了,鬆鬆垮垮地裹在少年身上,像是已經完全被他占有了一樣。他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連神情都柔和了許多。怕吵到熟睡的少年,他放低聲問身邊的宮人:“太醫還沒來嗎?”
宮人唯唯諾諾地應道:“可能是外頭太暗,路上耽誤了,要不要奴才去催一催?”
乾德帝揮揮手說:“去吧,讓太醫快點過來。”
宮人應了聲,就退出去請太醫了。乾德帝則走到榻前坐下,借著燭光仔細端詳少年。
這孩子看起來比他最小的女兒還小一些,小小可憐的一個,不知道多少歲了,就被狠心的尹家人騙進宮來,連相依為命的娘親沒了都不知情。
乾德帝看著他在睡夢中都不安穩的樣子,想到他才剛受到了娘親早已過世的打擊,現在應該是極其痛苦的。乾德帝又何嘗不是少年時就痛失生母,看到他這樣,不由得想起往事,不過這個少年看起來比那個時候的他弱小多了,傷心成這樣也是正常的。
少年大抵是受了寒,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氣也有些喘,嘴巴微微張開,打著小小的呼,睡得不太舒服。乾德帝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努力回想起兒時母後是如何哄他入睡的,把手放在少年的前胸輕輕地拍打。
榮華在一旁都看得呆了,他跟了乾德帝三十餘年,還沒見過乾德帝這麼溫柔的樣子,怕是連太子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這個少年才第一次出現在聖上麵前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榮華不禁想到乾德帝如今都已經三十又幾,快到不惑的人了,還沒體會過正常人的情愛,如果這個少年真的能激起乾德帝不曾有過的情感,那他倒是挺為乾德帝感到欣慰的。
少年在乾德帝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但是他的病乾德帝無能為力,看著他被風寒折磨,乾德帝的眉頭又緊緊地鎖了起來,再次問身邊的宮人:“太醫還沒到嗎?”
話音剛落,剛才去接太醫的那個小太監就拉著白發花花步履蹣跚的老太醫進來了。
乾德帝見太醫來了,就對他招手讓他進去,指著榻上的少年對他說:“愛卿,快來看看這個孩子。”
太醫這才提起藥箱,弓著腰進了暖閣,隻見乾德帝坐在榻前,榻上躺著的卻是個眼生的瘦弱少年,他一時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但醫者父母心,眼看著少年被病痛折磨,他也無心去管這個少年是誰了,先給人看病比較重要。
可小公子眼巴巴地看著他,見他因為想事情遲遲不回應,還以為自己提的要求多麼過分那樣,嘴巴一扁,可憐兮兮地說:“如果這個要求太過分的話,那我就不吃了吧,不能因為我任性想吃東西,讓您被陛下懲罰。”
榮華那個小心肝喲,被麵前這個懂事又可憐的小公子給戳得一陣陣酸疼,恨不得掏出來給這小公子看自己的赤心忠膽。想他在乾德帝身邊乾了多少年了,從來就沒遇到過個像小公子這樣體貼的主子!之前那些主子,雖然話說得漂亮,像什麼公公你伺候陛下辛苦了,這點東西請笑納,但是她們要自己做的都是遊走在丟腦袋邊緣的事啊!這是體貼嗎?不這不是,這是想要他的老命,想害他!小公子這樣的才是真正的體貼他,雖然小公子沒有東西打賞他賄賂他,可是他在乾德帝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什麼賞賜沒得過,他是缺錢的人嗎,他不是!他缺的是關愛!小公子的體貼比什麼金銀珠寶都珍貴!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老淚,感動道:“不過分,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奴才這就讓人去做,除了這個,小公子還有彆的要吃的嗎?”
尹璁乖巧地搖了搖頭:“我吃這個就好啦,吃多了怕陛下會嫌棄我。”
榮華被他可愛得在心裡狂喊:陛下怎麼可能會嫌棄您,您這麼可愛,要是陛下親眼看見,不知道要把您寵成什麼樣呢!
他連連說道:“奴才這就讓禦膳房做,小公子稍等。”
大下午的,禦膳房突然收到承光殿裡傳來的旨意,要他們做一碗酥酪送過去,說是小公子要喝,禦膳房的宮人都懵了,酥酪這種東西,從來都是早上供應的,還沒聽說過下午也要喝的。這玩意可不好做,要去擠奶,還要熬製,下午這麼忙,可不是擠奶的好時間。
禦膳房的禦廚去跟承光殿來的小公公套近乎,小聲問道:“公公,陛下真的要我們做酥酪嗎,不能換成彆的?這玩意兒可不好做,怕耽誤了太久時間,陛下怪罪下來,我們就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啊!”
小公公經常來禦膳房跑腿,跟禦膳房的宮人關係也算好,見他們這麼為難,隻好跟他們說:“這倒不是聖上要喝,是聖上昨晚抱回寢殿的那位小公子要喝。您老在禦膳房估計還不知道,聖上對那位小公子寵成什麼樣,讓他穿自己的衣服,還親自照顧他,給他喂藥幫他挽袖子。中午用膳的時候,更是讓那位小公子上桌,讓榮公公親自伺候吃飯,還給人夾菜,就差沒把人抱在懷裡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