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賬冊是您從哪兒得來的?”王夫人有些心虛地問。
她已經看到最後一頁寫著的數字。
心裡明白,怕是自己以次充好事兒暴露了。
但這事她不能承認,一旦承認,便會壞了名聲。
若是被宣揚出去,連累可不僅僅是家裡的孩子們,更有到了皇子府上的元春。
一旦貴人知道,那她的元春,便是斷了青雲路。
所以,她不能承認,堅決不能承認。
“母親,這就是一本尋常的賬冊而已,沒什麼稀奇的。”
賈母在後宅浸染了一輩子,王夫人這小伎倆,她又怎麼會看不出。
“睜大你的狗眼,好看看,那是林如海送來的賬冊,上麵寫的都是敏兒這些年送到賈家的東西!”
既然王氏不願意承認,那她就非要逼她親自承認。
家醜不可外揚。
在進這個院子之前,賈母早就把不相乾的人,全都打發到院子外頭去了。
現在屋子裡的隻有她的心腹,還有王氏的一個丫鬟。
“母親,這林如海送這麼一本賬冊來,是什麼意思?”王夫人裝傻道。
賈母被王夫人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險些氣了個倒仰。
“你竟然還不承認,你竟然敢不承認!不單單是那瓶子,就是你屋裡的好幾樣東西,都是這單子上的!你竟然還不承認你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偷換了敏兒送過來的東西!”
“王氏!你好大的膽啊!王家怎麼養出你這麼一個東西。你王家也是豪富之家,怎滴眼皮子這般淺!連敏兒送來的節禮都敢動!”
“你知不知道,林如海送來的斷親書,順帶還送了這麼一本賬冊給我們!”
若不是今天收到到了林如海送來賬冊,她怕是一直被蒙在鼓裡。
這些年來,王氏竟然不聲不響的昧下了好幾十萬兩銀子!
這銀子,尤其這銀子,本來是該落進她口袋的!
這讓賈母如何不生氣!
王氏這麼做,相當於偷她的錢呐!
這跟挖她的心肝沒什麼區彆!
賈母都快恨死王氏了。
王氏的麵色極其難看。
這賬冊竟然是林如海擢人送來的。
他竟然還想斷親!
這親斷得好呀!
王夫人心裡如是想到。
人林如海都要娶親了,往後林家的財產,他們自然不可能再占到什麼便宜。
既如此,斷親就斷親唄。發這麼大的火乾嘛。
人家又不是因為我才斷親的。
人家是因為你的寶貝女兒賈敏好嗎?
要不是你每年都寫信跟女兒哭窮,你女兒怎麼可能當耗子,搬了大半個婆家來填補娘家。
王氏心裡是這麼想的,當然話不能這麼說。
畢竟她也從中拿了這麼多的好處,這等風涼話若是說出來,婆婆能直接把她送回娘家。
她都出嫁這麼些年了,再給趕回娘家,她的幾個孩子都不用出去做人了。
尤其是元春,以後在皇子的後院裡,還怎麼抬得起頭來。
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賈母還拿了賬冊出來,又在她房裡找到了證據,她一點都不承認,那是不可能的。
思量了一圈,最後王氏說道,“母親,我承認我有幾次看見禮單上的東西,欣喜之下拿差的替換了,但母親您相信我,我總共也沒做幾次。那幾件東西,我都放在博古架上了。再沒有其他的。”
這都見了黃河了,王氏還不死心,狡辯不承認。
賈母的怒火直竄天靈蓋。
“來人!給我砸開王氏的庫房!”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庫房裡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乾淨!”
“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狗東西。”賈母氣急罵道。
賈母一聲令下,她的心腹丫鬟立馬往院子外走去喊人。
而賈母則是掉頭要出門,想要往王氏的庫房去。
王氏大驚失色!
庫房裡可是放了不少她從節禮中淘換來的好東西。
就老虔婆的利眼,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挑出大半來。
不能讓老虔婆砸開她的庫房查看,絕對不能!
一想到庫房砸開,她費儘心思弄來的好東西,都得被老虔婆收走,王氏如何的能願意。
往後可沒有了這條發財的路子。
那些好東西她必須留著以後換錢給元春使。
絕對不能被拿走!!
在王氏這會兒眼中看來,賈母要拿走那些寶貝,相當於要斷了元春的青雲路。
也就是她的榮華富貴。
“母親,母親!”
王氏從地上爬起,飛快的躥了過去,想要拉住婆婆的身子,阻止對方往她的庫房去。
然而,第一次乾這事兒的王氏,顯然沒及控製好力道。
老人家又站不穩,直接被王氏一把給推到了地上。
腦門直接磕出一個洞來,鮮血四溢。
扶著老太太的丫鬟鴛鴦亦是摔倒在地,此時的她,人都要傻了。
“老太太!老太太!”鴛鴦嚇出一聲冷汗,叫聲淒厲。
“二夫人,你!你!”鴛鴦指著王氏,急得說不出話來。
“我要去叫人!我要去請太醫!”鴛鴦猛然間起身,抬步就往外跑。
生怕去晚了,事情越發不可收拾。
王氏看著倒在的血泊裡的賈母,渾身發涼。
腦海裡隻回蕩著兩個字。
完了。
“完了,全完了。”王氏渾身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氣,癱軟在地,猶如一灘爛泥。
老虔婆怕是醒來,第一個就是要她的命。
哪怕沒要她的命,怕是也會把她關在佛堂一輩子。或者直接讓賈政休妻另娶,把她趕回王家。
王氏隻要一想想,心裡便覺得怕得緊。
不行,她不能接受。
可怎麼辦呢?
王氏看著血泊中的賈母,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後,王氏咬著牙根爬起來。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隻要老虔婆死了就好了,隻要她死了,方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能揭過。
至於老太太的死,便隻是上了年紀不小心摔倒。
頓時,王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朝著老太太前進,伸出了罪惡之手。
上去就要捂住老太太的口鼻。
“夫人,夫人。”
忽然側後方上來一個小丫鬟,幫著扶起了老太太。
王夫人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出聲的是方才給自己捶腿的翠兒。
她剛才竟然忘記了翠兒還在她的屋中。
也是翠兒的存在感太低,以至於她忽略了屋中還有這麼一個人。
差點……
“老祖宗,老祖宗您這是怎麼了……”
很快院子裡跑進來好幾個人的。
最佳時機已過,王夫人隻好幫著扶起老太太。
一邊還抹淚道,“老太太不小心摔倒了,快派人去請太醫!”
此時的她已經換了心境,或許不用自己動手,老太太自己就去了呢?
阿彌陀佛。
王夫人在心中祈禱。
臉上卻是淚流滿麵,全是擔心與著急。
鴛鴦倒是聽出了話頭不對,但她隻是個下人,並不敢出聲反駁。
想著等老太太醒來後,與老太太稟報就是。
但她心中也是怕得很,大冷的天,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與此同時,王家。
韓夫人見到侄女兒的陪嫁丫鬟回來,很是驚訝。
“是鳳姐兒忘了什麼東西沒帶,讓你回來取嗎?”這個點兒,倒是還來得及。
夏收卻是搖頭,“夫人,並不是回來取東西,大小姐命我送了一封信回來,說是要親自交到您手上。”
夏收把主子的吩咐都說與韓夫人聽。
這下韓夫人更加詫異。
“這才半路呢,怎麼就寫信了?”她心說,鳳姐兒這是搞的什麼鬼。
心裡揣著疑惑,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
接過下人呈上來的信封,便打開看上麵的內容。
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但她也知道侄女兒的這一通分析,極為正確。
於是喊了最為得力的嬤嬤過來,如此這麼般,這麼般如此交代了一番。
“是,老奴定然竭儘全力。”花嬤嬤是韓夫人奶娘的女兒,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分非常。
這事兒交給花嬤嬤去辦,她最為放心。
“你辦事我放心。隻是做得隱蔽些,彆讓人給看見了。”
“是。”花嬤嬤領命出去。
韓夫人轉頭又與夏收說話,“你家主子是讓你留下,還是讓你跟著去林家?”
“小姐說了讓我送完信就趕去碼頭。”
韓夫人點點頭,夏收是鳳姐兒身邊的大丫鬟,平日挺得鳳姐兒的重用。
讓夏收趕回去,她並不意外。
“這趟辛苦你了,往後好好照顧你家小姐。有什麼事兒,比如說小姐受了委屈,她不願意跟我說的,也可以寫信回來告訴我。”
說完這些,韓夫人還賞了夏收一個銀錠子。然後才擺手讓夏收下去。
夏收收了銀子,雙眼有神,行完禮後便退出廳堂。
步履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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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隊伍中。
王熙鳳的馬車上。
“春麥,叫人去問問巧姐兒睡醒了沒有。若是睡醒了就把人抱到我這邊來。”
王熙鳳並不放心巧姐兒由王仁照顧。
方才出門子的時候不好把孩子抱到轎子裡,但這會兒到了馬車上就沒有這麼多講究了。
先前她上馬車的時候,就想讓人把巧姐兒抱過來,但那時候下人稟告說巧姐兒正在奶娘懷裡睡覺。
她便沒讓奶娘即刻抱過來。
現在想著時間差不多,就想讓奶娘把孩子抱過來。
結果,小家夥竟然還在睡覺。
王熙鳳無可奈何,隻能讓小家夥繼續睡著。
不過之前說要抱著小火爐一起睡回籠覺的打算,怕是跑了湯。
碼頭上。
海風呼嘯。
冰冷刺骨。
王熙鳳剛一鑽出馬車,便覺得一陣海風襲來,頭頂的蓋頭被吹得飛舞,險些飛了出去。
她趕忙伸手壓住了活潑好動的紅蓋頭,另外一隻手則是拎著裙擺小心翼翼下馬車。
春麥已經下馬車,放好了腳踏。
“小姐,您慢點。”
王熙鳳惜命著呢,看準了馬凳的位置,這才邁腳。
旁邊的喜娘也趕緊上前攙扶。
“小姐,您站在馬凳上不用下地。喜娘會背著您上船。”
本來新娘子到夫家之前,是不能下地的。
雖說他們家小姐遠嫁,但該注意的,還是得多注意點兒。
入鄉隨俗,王熙鳳說了聲好。
然後便看見喜娘彎下腰,王熙鳳順勢上了喜娘的背。
這個喜娘也是專門挑出來的,身強力壯。
一直把王熙鳳背到船上,竟然也臉不紅氣不喘,顯然是個力氣極大的。
王熙鳳成婚,王家安排了兩個喜娘。
一個是先前負責她上妝的,一個則是負責背她的。
也就是眼前這個。
船隻很大,一共有好幾層,上下有許多房間。
當然,王熙鳳住的是最大的最好的那一間。
最上層屬於王熙鳳,分彆住著王熙鳳跟她的丫鬟陪房,還有一應的嫁妝。
當然,隻這一層,嫁妝根本放不下。
於是又放些一些笨重的家具到下麵一層。
這一層一並還住著林家的迎親隊伍和王家的送親隊伍。
船上的水手們與雜工們則是怕驚擾到貴人,住在最下一層。
王熙鳳一行人是最先上船的。
其他人都在賣力氣抬王熙鳳的嫁妝。
王熙鳳的嫁妝很是豐厚,光明麵上的嫁妝就有一百二十八台。
私底下韓夫人又給了她六萬兩的壓箱銀子。
加上她之前自己存的,足足有十萬兩之多。
更彆提還有好幾個嫁妝鋪子與田莊。
可是說,哪怕是往後她不事生產,這些嫁妝也足以讓她富貴無憂地過一輩子。
沒了錢財上的憂慮,王熙鳳現在主要想的是怎麼把日子過好,過開心。
比如說她未來的丈夫林如海。
聽說畢竟是聽說,人還是要她自己見過才能確定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將來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對方。
總之,既來之則安之。
嫁妝在手,吃喝不愁。
倒也不用太過在意男人。
女人還是得有自己的事業。
她的香皂鋪子還得開起來。
江南繁華,想必這生意也能紅火。
“娘,娘……”正當王熙鳳坐在椅子上胡思亂想著未來時,巧姐兒來了。
王熙鳳頓時露出了笑,“哎呀,是誰來啦。”
巧姐兒似乎對她娘今日的裝扮很好奇,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來回看。
那模樣怪可愛的,惹得王熙鳳心都要化了,一把把巧姐兒抱在了懷裡,怎麼稀罕都不夠。
榮國公府。
昏迷不醒的賈母已經被抬到了她自己的屋中,太醫還為到,府裡的府醫神色凝重地診脈。
至於賈母額頭上的大口子,已經處理好止住了血。
但府醫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欣喜,反而很難看。
王夫人在一邊看得是膽戰心驚,生怕聽到對自己不利的回答。
按著以往,她是不願意老太太出事的。
因為老太太一旦沒了,大房二房勢必要分家。
他們二房一家子,極有可能會被趕出國公府。
可此一時,彼一時。
現在她麵對著更大的問題。
萬一老太太醒來,追究她的責任。
她估計不死也得脫層皮。
是以,與其老太太醒來懲罰她,不如直接昏迷不醒或者直接沒了來得好。
至少她還是賈家高高在上的二夫人,而不是什麼棄婦毒婦。
她夫君賈政可是個愚孝的,但凡老太太說一句休妻的話,賈政二話不說就能直接提筆寫休書。
所以……
王夫人心中再次祈禱佛堂離供著的神佛,希望神佛能聽到她的禱告。
然而,王夫人真的能如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