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材瘦弱的女子正慢慢朝冰冷的江水裡走去。
淡灰色的水霧被奔湧的浪花甩上半空,形成更濃更深的霧氣,漸漸籠罩了周圍的一切。陰沉的天空令人抑鬱,太過飽和的濕氣浸入肺部,帶給人瀕死一般的窒息感。
女人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被她緊緊夾在腋下的小男孩禁不住咳嗽起來。
“媽媽,我喘不上氣了。媽媽,我好冷,我們回家吧?媽媽,你彆走了,再走水就淹上來了?媽媽,媽媽……”
夾雜著哭泣、無助與哀求的稚嫩嗓音在空曠的江麵上回蕩。
女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她的眼珠布滿血絲,像是好幾個夜晚沒入睡了,瞳孔裡的絕望比奔騰的江水和彌散的霧氣還要劇烈濃鬱。她始終握著沒能接通的手機,固執得等待著那頭的回應。
兒子滿帶痛苦的臉龐與飽含淚水的雙眸,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幅毫無意義的布景。
她抬起頭,看向更深一些的水麵,腳步不停地走著。
小男孩嗆了幾口水,不得不猛烈掙紮起來。
她狠狠夾緊手臂,全然不顧漫湧而來的江水有可能率先奪走兒子的生命。
忽然,手機接通了,一道慵懶的男性嗓音慢悠悠地響起:“我不是讓你彆再聯係我了嗎?”
女人被絕望完全占據的雙眼猛地透出一絲亮光,不斷朝深水裡走去的腳步終於停頓了。
小男孩鬆了一口氣,卻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彆吵!”女人惡狠狠地訓斥著。
小男孩連忙鬆開緊緊抓住母親衣擺的手,轉而捂住自己的嘴,飽含希冀的漆黑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手機。他希望這個電話能拯救自己。
“你到底離不離婚?不離婚,我就帶著簡喬跳江了!”女人嗓音微顫地開口。
男人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不缺女人,也不缺兒子,你跳吧。拿孩子逼我離婚的人,你不是第一個;為我自殺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個。省省吧,我不吃這一套。”
男人準備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談話,女人卻忽然把手機按在兒子冰冷的臉頰邊,嗓音急切:“快叫爸爸啊簡喬!讓爸爸過來救你!”
小小的孩童不明白父母之間的恩怨糾葛,他隻想活下去。這裡太冷了,也太可怕了。
他張開口,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然而,手機屏幕卻在他的求救聲中熄滅了。男人果斷地掛掉了電話,並迅速拉黑女人的一切聯係方式。
哪怕孩子的呼救是真的,女人求死的心也是真的,他都毫不在乎。一個把愛情看得比自己的命,甚至是孩子的命更重要的瘋女人隻會為他惹來更大的麻煩。他這輩子可能都無法擺脫對方的糾纏,如此,倒不如讓他們母子倆死了乾淨。
女人已經聽不見男人的聲音,卻還是發瘋一般尖叫著:“我愛你啊!我比所有人都愛你!為什麼你不能愛我?為什麼?好,你不愛我是吧?那我去死好了,我帶著你兒子一起死!你一定會後悔的!”
小男孩懵懂之中恍然明白了——愛是很可怕的東西,媽媽得不到它便活不下去,甚至於連他也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可是為什麼?
愛真的那麼重要嗎?
愛到底是什麼樣子?為什麼它既看不見,又摸不著,更得不到呢?
既然看不見摸不著又得不到,那就不要它了,這樣也不行嗎?好好活下去,不行嗎?
不等他想明白這些太過複雜的問題,漫灌的江水就浸沒了他的身體,鼻腔裡的刺痛感以及胸膛裡的窒息感,齊齊奪走了他思考的能力。
一瞬間,所有雜亂的念頭都消失了,隻餘下恐懼,鋪天蓋地、洶湧而來、驚濤駭浪一般的恐懼。
小男孩劇烈掙紮著,手腳撲騰著,試圖呼喊求救,卻又被冰冷的江水奪走更多氧氣。他的母親正用鐵鉗一般的雙手,將他往死亡的深淵裡拖去。
他害怕了,這份前所未有的恐怖感像刀子紮進心臟,更像靈魂被猛然撕裂,於是夾帶著無比巨大的痛苦和絕望,永永遠遠鐫刻在了他的記憶之中。
失去知覺的最後一秒,小男孩迷迷糊糊想道:愛,大約和死亡是一樣痛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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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喬又做噩夢了,數十年如一日。
從夢中醒來的他滿頭都是冷汗,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總監,二組的設計圖我已經整理好了,請您過目。”一名打扮入時的女人敲開辦公室的門走進來,把一遝厚厚的圖紙擺放在桌上。
簡喬拿起最頂上的一張圖紙看了看。這是一條翡翠項鏈的設計圖,花式很新穎,但做工方麵有些難度。
身為最頂尖的珠寶設計師,簡喬很快就找出了其中的問題和缺陷。他一張一張翻看圖紙,神色十分平靜,也不發表任何意見。
身為二組的組長,女人有些拿不準他的心思,於是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當她張張嘴,準備詢問時,一名麵容憔悴,身體瘦弱的女子衝進辦公室,撲倒在簡喬的辦公桌上,掃落了高高堆疊的設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