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國公府。
老國公夫人悵然若失, 從方家回來,便精神有些不濟。
下人勸她休息,她要等著派去送嫁的嬤嬤回來稟報侯府那邊的情況, 她想知道方靜寧是否受侯府重視,可有難過害怕……
送嫁的是兩個嬤嬤, 一個是曾經奉命去過方家的嚴嬤嬤,另一位便是去家具鋪子的程嬤嬤。
程嬤嬤發現陪嫁的床不是她看的那張,神色有異, 但並沒有在回去的路上跟嚴嬤嬤說什麼, 直到返回忠國公府, 見到老國公夫人。
她說了所見。
嚴嬤嬤露出驚愕的神色, “這、這這這……這是為何啊?”
程嬤嬤哪敢妄加猜測。
難道方家陽奉陰違嗎?
原先她看的那張床是上好的木料,犯不上舍棄不用啊。
還是說,這背後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隱情……
程嬤嬤不敢想。
老國公夫人了解方靜寧,心知方靜寧縱是有些性子,本質是個孝順良善的孩子。
她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又不願深想下去。
人年紀越大, 便越想粉飾太平, 佯裝和樂。
·
第一日, 許活和方靜寧成婚後的頭一日。
兩個人平平靜靜地同床一夜。
許活睡得並不踏實。
她習慣了一個人,屋子裡從來都沒有第一個人的氣息, 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並不如何熟悉又不能全然信任的人, 她始終無法安眠。
許活甚至知道方靜寧是何時入睡的。
方靜寧弱不禁風, 對許活構不成威脅,睡著後呼吸很淺,很安靜,幾乎整夜都保持著入睡前的姿勢, 但仍然有著不可忽視的存在感。
許活這一夜都保持著半睡半醒的警惕狀態。
李嬤嬤和小荻等陪嫁婢女們初來乍到,皆打起十一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天還沒亮便到院裡候著。
許活聽到了聲音,捱到寅時便悄無聲息地起床,出了新房。
李嬤嬤一行向她行禮。
許活抬手打斷她們要出口的請安,道:“彆吵醒了娘子。”
說完徑直走了。
整個蘆園靜悄悄的,隻有她們這些陪嫁和一些灑掃的婢女們。
小荻小聲驚歎:“嬤嬤,世子竟然這麼早就起來練功……”
李嬤嬤瞪她一眼,凶巴巴還不忘了壓低聲音,“才剛來,注意些,彆讓侯府的人看笑話。”
小荻抿緊嘴,恭敬站好。
其他婢女也都站得筆直,紋絲不動。
卯時,李嬤嬤才推開新房的門,走進去,叫醒方靜寧。
方靜寧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醒過神才想起來她如今身在何處,不由自主地去尋許活的身影——整個侯府,最讓她安心的人。
但許活不在屋內。
方靜寧不由自主地失落,稍一琢磨,才記起來青鳶昨夜說許活要早起練功,一顆心又安下來些許。
小荻帶著婢女們忙活起來,伺候她梳洗打扮。
李嬤嬤給一個婢女使了個眼色,教她去守著門,才對方靜寧不讚同道:“娘子,您想得淺了啊,怎麼能答應推遲圓房呢?咱們在這侯府沒個依靠,需得儘早籠絡住世子,生個一兒半女出來,才能穩住地位啊。”
方靜寧反駁道:“世子體貼我,難不成我一個女子不知羞地送上去駁他的麵子不成。”
李嬤嬤“誒呀”一聲,教導她:“房裡的事,有什麼羞不羞的。”
陪嫁婢女們都未嫁人,聽著害臊。
方靜寧更是耳熱,不想再接她的話。
李嬤嬤危言聳聽,說得嚴重:“您沒瞧見嗎?世子院兒裡這些婢女,各個都如花似玉的,萬一起了什麼心思,勾走世子,您哭都沒處哭去!”
方靜寧確實瞧見了,可她不甚認同李嬤嬤的話,“咱們才是後來的,世子若有心,早便收到房中了,我若是整日疑心、防著誰,那不若各過各的。”
她有自個兒的驕傲,許活若不是個好的,她寧願關著門一個人冷冷清清地過,也不去低聲下氣地求人憐惜。
想到此,方靜寧悶悶地說道:“我心中有數。”
李嬤嬤可不覺得她心裡有數,隻覺得年輕不懂,怕她吃虧,也怕她們這些下人跟著落魄,便語重心長地勸:“娘子,您想想,哪有郎君不想的?您這般姿容,世子都能忍住,咱們不得緊著些嗎?”
方靜寧不信,可又免不了聽進去幾分。
血氣方剛的年紀,豈能不貪歡,難道……難道是不中意她?
方靜寧又想到兩人為何會成親,忍不住更自我懷疑。
李嬤嬤還在說:“趕緊抓住世子的心,將院子裡的權抓到手裡,那些婢女才翻不起浪,往後再討了老太太和侯夫人的歡心,侯府才放心將來您管家……”
方靜寧不耐煩聽這些,卻也知她說得有道理,尋常新婦進門,就是要在這些家長裡短裡打轉,伺候夫君,孝敬長輩,生兒育女……
可她越是明白這是女子都要過得日子,越是覺得這深宅大院像是一張深淵巨口,早晚會吞噬她。
許活昨夜說那些話,反倒成了她的煩惱。
有什麼用呢?
方靜寧本就不甚好的情緒,雪上加霜。
“世子。”
門外婢女問好的聲音,打斷了李嬤嬤的說教,也打斷了方靜寧的煩躁。
許活走進門,身上還穿著武服。
方靜寧沒見過她這般打扮,也沒見過彆的郎君這般打扮,冷不丁有些新鮮。
許活眼神掃過方靜寧,見她已經穿好衣裳,正在梳頭,便道:“先敬茶,早膳要在正院陪祖母一起用,伯父伯娘父親母親今日都在。”
她不拐彎抹角,也不廢話。
方靜寧緊張起來,催促婢女:“快些,莫要教長輩們等得久了。”
婢女動作立馬快了幾分。
許活道:“時辰沒到,我也得換衣服,不必急。”
她說完就要出去。
方靜寧連忙叫住她:“世子,我有東西要送你。”
許活住了腳,眼神意外,安靜地等著。
方靜寧叫小荻去取,待她從裡間箱籠裡取出來,便起身接過,親自遞給許活,不好意思道:“這是我親手縫的披風,針線活有些粗糙,世子莫要嫌棄。”
許活接過來,抖開,是一件披風。
針腳細密,並不似她說的那般粗糙。
許活麵上平靜,心底是有觸動的。
她其實從小到大沒怎麼收到過親人親手做的衣物,祖母年紀大眼花了,伯娘忙著府務沒時間給她做,母親鄭氏比著伯娘,也從來不動針線,隻有姐姐許婉然學針線刺繡後,給她做過幾次。
而繡娘為她做衣裳是職責所在。
方靜寧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給她縫製披風呢?
她此時還期待地看著她。
許活道:“謝過娘子,披風極好。”
她沒說也沒表現出來喜歡,方靜寧心思敏感,不甚高興,不想許活瞧出來,扯了個笑臉,故作不在意道:“我去梳妝。”
許活拿著披風,再次離開新房。
李嬤嬤趁機道:“世子的衣物都沒放在新房中,您可彆不當回事兒。”
方靜寧抿唇,口脂都抿花了。
婢女不得不重新取了
兩刻鐘後,許活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