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回到二樓房間,看到張天明雙腿並攏聽話的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拿著剛剛塞給他的白色藥瓶,要不是揚起的小臉紅腫得厲害,模樣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藥你拿走吧,老師這還有。”
張天明:“謝謝老師。”
王翠心情不錯,走之前又給了他兩塊酥糖,然後把人送回院裡。
酥糖自然是便宜給了貪吃的小瘸子,張天明靠在床上,看著院外天色暮沉,太陽的餘暉一點點被黑暗吞噬,不由得想起趙院長家床頭兩個小抽屜裡放的東西。
上麵的是銀行賬單,下麵的是采買記錄。
他潦草的翻了翻,那些賬單數目小的是三到五萬,大的是三十到五十萬不等,總和絕對超過幾百萬。
而那個毫不起眼寫著采買記錄的小冊子,打開後張天明才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采買,裡麵清晰標記著“貨品”的年齡性彆和身體情況,這些信息令人震驚。
未出繈褓的嬰兒被明碼標價的掛在上麵,女孩相對便宜,而月份越小的男孩越吃香,甚至還有人提前預定要品相優秀的,這些孩子親生父母的照片都會擺在上麵供人參考。
所謂的采買記錄看得人不寒而栗。
在如此黑暗的事件背後,究竟泯滅了多少人性不得而知。
張天明慶幸自己能夠提早發現這些東西,因為裡麵不乏有些婦女是想憑借生子賺錢,或是些年輕女孩意外懷孕後不想對自己的孩子負責卻想以此牟利,當然也有一些是純粹的棄嬰,趙院長將這些人歸攏到自己靡下,形成一個不為人知的龐大產業鏈。
而這些人遍布在各個省市,趙院長和他們的交易通常是在網絡上進行,一些涉及較大金額的他才會去當麵處理,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借助福利院的噱頭暗中操控著非法的人口買賣。
人們對自己的同類都能夠將其物化,讓連記憶都沒有的嬰兒被這樣倒買倒賣,隻為了眼前的利益,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人間悲劇。
張天明不想探究人類的底限到底在哪,他也沒那麼偉大博愛到拯救所有人,他惦念的隻有院裡的孩子而已。
如今證據確鑿,隻要他能有一部手機,一個能夠聯係到外界的工具,這些深海下掩藏的黑暗就能浮出水麵。
“二丫,胡想啥呢,咱姐問你臉還疼不疼?”
小瘸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皺著眉一驚一乍:“糟了,不會是被老太婆一巴掌拍傻了吧!”
張天明回過神,白了他一眼:“你才傻了。”
旁邊大丫手裡拿著藥瓶,仔細端詳著張天明的側臉,還是擔心:“這幾天臉上不要碰水,睡覺時也小心一點彆壓到。”
張天明點點頭:“姐,我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小瘸子一臉不信:“你這細皮嫩肉的,沒有十天半個月都好不了。”
張天明也一臉不信,他身體再差也不能差到這種地步啊。
結果借小瘸子吉言,張天明的臉兩天後不僅沒消腫,還膨脹成了一座小山。
誇張到他隻要稍微側著眼,就能看到山峰上一片紅霞遍布,絢麗多彩,這山還不能招風,寒風稍微吹一下山頂的紅霞就瞬間變成青紫色,瞧著都怪嚇人。
張天明這幅慘狀不禁懷疑起王翠給的藥是不是過期了,怎麼一點效果都沒有。
直到第三天,張天明開始發低燒,他才明白這事兒怪不得藥,全賴現在自己的身體素質差到離譜,太上老君的仙丹入嘴也得遭一回罪。
一巴掌能把人扇成這樣的李老師也沒想到,喊來醫生開過藥後,站在門口罵了一句:“說你是病秧子你還真是,晦氣東西。”
嘴上這樣說,其實李老師還是怕把他打出個好歹來
,自從有過拘留十五天的經曆,李老師現在比以前收斂了很多,再也沒有氣不順就拿院裡的孩子們當出氣筒,隻是嘴巴變得越來越臭。
張天明吃過藥,渾身無力的窩在床上。
什麼叫關鍵時刻掉鏈子他深有體會,真是心裡越著急身體越不給力,他必須得儘快讓病好起來,不然彆說是去檢舉趙院長,現在站起來走兩步路眼前都會花成一片。
大丫皺著眉頭,細心的給他掖好被子,輕輕拍了兩下。
“快睡會吧,醫生說你休息好了病也就好了,我們三個在這守著你呢。”
藥裡催眠的作用逐漸顯現,張天明有絲費力的抬起眼皮,看著站在床沿邊高傾、小瘸子和大丫的身影,疲乏的點下頭。
——你們再等等,就快要出去了。
張天明閉上雙眼,以為禁不起折騰的身體會一夜安睡,沒想到思緒卻墜入混沌的夢境當中,讓人走不出來。
他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所在之處是一片霧氣迷蒙,環顧四周隻能隱約看到一座聳入雲間的古佛廟宇,然後空無人煙,耳邊唯一的聲音是鐘杵鳴鐘的敲擊聲,一下又一下,渾厚沉悶。
張天明知道這裡是夢,因為他好像在霧中看到了上輩子喻奶奶來小院時的情景,再度重現似真似幻。
那是三月立春,積雪消融的時節。
喻奶奶乘坐著火車又轉乘汽車來到這座偏遠山村,山裡剛下過雨的土道不好走,她還徒步了兩裡地才順利抵達趙家村。
迎接她的是隔壁村的朱村長,兩人曾是舊識。
“咱們幾十年沒見,你連模樣都沒變啊。”
喻奶奶走上前握手道:“朱班長,多年不見了。”
朱村長把人迎進家門,搖頭笑道:“什麼朱班長,退伍都四十年了,我沒有你們家老張能乾,當年在部隊他就是個好苗子,出來還給國家修了幾十年的鐵路,我就隻能窩在這個荒僻的小山村裡當個村長,平平淡淡的過晚年嘍。”
提到過世的老伴,喻奶奶神情有絲黯淡,擺手道:“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你和我詳細說說福利院的事吧。”
朱村長倒了杯茶水,邊喝邊聊:“聽說你想收養個年齡大點的孩子,我就想到附近的福利院,裡麵有個叫高傾的小孩是我托人送過去的,哎,這事啊說來話長。”
朱村長講述了孩子的來曆後,喻奶奶就皺起眉頭,有些不能釋懷:“你年輕的時候是服過兵役的,怎麼能縱容村裡的人和人販子做這種交易?”
“你們在城裡生活慣了,不了解山區的苦。”朱村長放下茶杯,語氣有絲無奈:“有些事啊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越是窮的地方這種事越多,老光棍一輩子沒兒沒女,不買個孩子將來養老你讓他怎麼活?而且我管了他們也會私底下偷偷買,說什麼都沒用。”
喻奶奶手中一緊,又關心道:“人販子還能找到嗎?能找到我給他錢,讓他把孩子送回去。”
朱村長連忙哎呦一聲阻止:“我的老妹子,你那點退休金還敢這麼花?快省省吧,為一個不認識的孩子不值得,而且人販子早就跑了,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這話聽得喻奶奶心頭一沉,重重的歎了口氣。
朱村長見她這麼在意,不得不開解道:“那孩子來這邊有兩年多了,你要是收養他也算是給他一個家,而且你脾氣好,那孩子跟了你就是他的福氣,這也算是幫了他,咱們凡事想開點你說對不對?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他脾氣倔不聽管,你要是真的想領養得做好心理準備,其他的我和他們院長說一聲就行。”
喻奶奶沉默了片刻,隻能點點頭:“行,明天我過去看看。”
第二天是喻奶奶一個人去的福利院,按照朱村長給她的地址,一個人摸摸索索的穿過趙家村
,爬上土坡,氣喘籲籲的走到了小院門口。
然後站在外麵敲鐵門敲了有十分鐘,才看到院裡走出一個年輕的女人,她像是剛睡醒的模樣,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情打開院門。
“來這麼早,是要想領養高傾的那個?”
喻奶奶點點頭,笑著問:“我方便進去看看嗎?”
女人轉過身打著哈欠:“進來把門帶上,高傾在二樓自己上去吧。”
說完女人就回到一樓的房間裡繼續睡覺了,任由喻奶奶在院裡逛。
喻奶奶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看那棵上了年歲的老槐樹,又望了眼旁邊關著門的小食堂,在安靜的院子裡兜轉了十幾分鐘才往樓梯的方向走。
然而喻奶奶把二樓的三個房間都看了,隻在其中一間看到兩個小孩,他們說不知道高傾在哪,喻奶奶隻能躊躇不定的在樓梯口等了等,想著再下樓問問,這時小雜貨間傳來了開門聲。
一個瘦弱乾淨的小男孩走了出來,明亮漂亮的眼睛在看到喻奶奶後怯懦的低下頭,好像並不知道有人在這裡,他害怕的站在樓道裡不敢動彈。
喻奶奶朝他招招手,善意的笑了笑。
“你是高傾嗎?”
小男孩低頭抿著嘴,沒有說話。
喻奶奶耐心的等了一會,從兜裡掏出一根棒棒糖,蹲下身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