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奶奶出院了,也沒有選擇去國外治療。
老人在床上躺的太久腿腳不便,張天明就買了一把輪椅,一路推著喻奶奶回家。
老人穿著一件出院前新買的紅色碎花衫,頭發整齊的梳在腦後,和從前一樣盤成一個卷,胡嘉還給喻奶奶戴了一朵藍色的頭花,整個人煥然一新。
高傾打了車,把醫院裡的折疊床和日用品通通打包裝箱,做著收尾工作。
七月底的三伏天溫度仍在攀升,灼熱的風吹在臉上有一種黏膩感,讓人難以呼吸,街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每個都汗流浹背,腳步匆忙的想要逃離這片酷暑之地。
可張天明走在路邊卻感受不到伏暑的炎熱,甚至掌心有些涼意,握著輪椅的扶手時,要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往前推行。
喻奶奶抬著頭,望著路旁一排排聳立的楊樹,枝葉繁茂,樹乾上的白膠沿著紋路而行,又戛然而止。
“奶奶記得帶你回家的那天,也是從醫院出來,路邊種的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樹,你瘦瘦小小的,站在樹邊像是要被風吹倒,奶奶當時就想,以後一定要讓你長得像樹一樣又高又壯。”
張天明微微勾起嘴角,低下頭聲音有些輕:“奶奶,我已經長大了。”
喻奶奶咯咯笑了起來:“是啊,我們天明長大了,奶奶也老了,得讓你推著走才行。”
“我就是奶奶的腿,奶奶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
“那奶奶想去二十年前,早一點把你接回家。”
“奶奶,二十年前我才剛出生。”
“是啊,二十年前老張也還在,應該讓他看一看,自己有個多好的乖孫呦。”
“好,那咱們一起去二十年前。”
……
一老一小的說笑逐漸消散在盛夏的蟬鳴聲中,隻餘嘒嘒。
另一邊高傾和胡嘉已經乘著出租車先一步到家,兩室一廳的屋子因為許久沒人住落下一層薄薄的灰,兩人一個打掃房間一個在廚房做飯,各自做著事情,沉寂的空氣中誰也沒有說多餘的話。
張天明推著喻奶奶到樓下後,高傾把老人背上了二樓,輪椅也折疊起來拿了上去。
回到家裡,喻奶奶臉上的笑意始終掛在嘴邊,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飯後老人澆了花,下午又把棒針和毛線拿出來開始忙著織圍巾,喻奶奶靠在沙發上,手指好像沒有原來那麼靈活了,給圍巾簡短的收尾都花費了兩個小時,但完成後老人又笑得開懷。
張天明試了試圍巾,很暖和,暖到心底。
喻奶奶好像有點累了,回房間躺下休息,然而隻睡了三十分鐘就醒了過來。
張天明端著溫水進去時,喻奶奶靠在床頭,卻對他擺手說道:“把高傾叫進來,奶奶有話想跟他說。”
張天明微愣,然後轉身去叫高傾。
高傾一身黑衣,走進房間後,喻奶奶抬抬手,示意他把門關上。
高傾關上門坐在床邊的木椅上,安靜的房間內從窗外傾瀉進澄黃的夕陽,多了一層暖意。
“高傾,奶奶有件事想拜托你。”
喻奶奶微微沙啞的聲音徘徊在房間,她臉上帶著笑,好似回憶著什麼,緩緩念叨起來:“當年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幾個都是還沒長大的小豆丁,眼裡乾淨又清澈,瞧著比大山裡的泉水還要純淨耐人兒*。隻有天明不一樣,他心裡有事,好像裝著天大的事卻不肯說。”
喻奶奶的聲音越發滄桑,她眉心帶著憂愁,歎口氣道:“奶奶到現在都放心不下天明,這孩子心思太重了,又太孝順,對奶奶從來報喜不報憂,他讀了這麼久的書,成績一直很好,可初中和高中都沒有什麼朋友,唯一聯係的就是你們幾個,奶奶看著他長大,總覺得他這些年像是在完成什麼任務一樣,從不想著自己,也沒有為自己活,他身體又不好,奶奶心疼他,更怕他出事……”
“這些話啊奶奶思來想去,隻有跟你說。胡嘉是個女孩,以後總要嫁人生子,陳超又是個苦孩子,一個人打拚不容易,奶奶看著你們長大,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也都是天明在意的人,可是奶奶看得出來,在天明心裡啊,最在意的還是你,所以奶奶想拜托你,以後不管怎麼樣都能一直陪著天明,哪怕是他成家立業了,你也能當他最親的家人,讓他有個人能說說心裡話。”
喻奶奶的話一句句像是古井無波的潭水深入高傾心底。
窗外的夕陽沉下,昏黃的房間內高傾挺直的背脊在地麵拉長成一條線,他沉聲點頭,答應了喻奶奶的話。
“好,我陪著他。”
喻奶奶笑了,眉間的憂愁也隨之散去。
房間內的這番談話無人知曉,張天明也沒有詢問,隻當是喻奶奶在感謝高傾這些天在醫院的照顧。
因為第二天一早,喻奶奶就把自己當年結婚時的金首飾拿了出來,有耳環有項鏈,還有一對金簪子,裝在一個古樸的小木盒中,通通給了胡嘉。
胡嘉連忙推拒:“奶奶,這麼貴的東西我不能要。”
喻奶奶笑著說道:“怎麼不能要,天明是個男孩子,以後也用不上這些,這麼好的東西不能浪費了,一想到我們嘉嘉結婚的時候,能戴著奶奶給的金首飾,奶奶心裡就高興。”
胡嘉心頭酸澀,抱著懷中的首飾盒,忍住那抹苦澀後展顏一笑。
“謝謝奶奶。”
……
八月的第一天,胡警察請了年假來t市。
喻奶奶見到胡警察的時候,坐在輪椅上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說道:“小胡得少吃點嘍,才多久沒見就胖成這樣。”
胡警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喻奶奶麵前難得收斂了自己的脾性,找借口道:“這些年治安太好,做警察的都沒有小偷可抓,隻能坐著養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