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話音剛落,便聽到祁雲崢聲音微涼開口,“公主殿下一片孝心,著實令微臣欽佩萬分。不過,微臣覺得此舉不妥。”
“哦?何處不妥。”和樂公主輕輕笑了一聲,像是早就料到祁雲崢會有這樣的反應,眼神微亮,似乎很期待他會說出什麼樣的理由來反駁自己。
她身為和樂公主,一直深受皇上寵愛,行事向來高調任性,還從未被父皇禁足過,也極少有當朝官員敢彈劾她。
她雖肆意,卻也知道分寸,踩在某些底線之上,甚少受人鉗製。
這是第一次——不過是去國子監挑個人,這位祁大人便仿佛與她有仇一般,鉚足了勁兒找她的麻煩,著實是戳著了她的反骨。
區區一個國子監祭酒,她還偏就要跟他作對到底。
他越是不痛快,她便越是覺得爽利。
祁雲崢見她神態有異,微微蹙眉道,“壽寧節是皇上壽辰,也是百官齊聚的大日子,這部戲雖好,到底是兒女情長……”
“誰說隻是兒女情長。”和樂公主早就料到他會以此作為理由,眼中的得意之色早已滿溢出來,“本公主早已托人改了戲本,不僅增加了家國情懷,還改寫了結局。”
“父皇乃開明君主,開國以來,百廢待興,父皇破天荒打破對女子禁錮枷鎖,讓女子也可以在朝為官,讀書考學,有父皇這樣的英明君王撐著天,如何會有梁祝那般的悲劇。”
“這戲本經此修改,父皇一看,定會龍顏大悅。”和樂公主看著祁雲崢平靜的麵色,雖然看不出他的情緒,卻知道他此時定然不會太愉快。
祁雲崢見她目光傲然,知道她此番有備而來,心念一轉,緩緩道,“戲本原有優伶所演為上,國子監監生到底與優伶身份有彆,傳出去若是……”
“父皇手諭。”和樂公主從袖中抽出一明黃色的箋紙,用食指與中指輕輕夾著,在祁雲崢眼前晃了晃,“祭酒大人要看嗎?父皇親口答應,讓國子監監生拋頭露麵演戲。”
“如今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皆有能者,怎麼,祭酒大人還要說什麼身份有彆不成?”和樂公主抬眸問。
祁雲崢聞言,非但沒有發怒,反而輕輕笑了起來,唇角勾起,笑容溫和如春。
“公主殿下說笑了,微臣不敢,公主此番準備充分,又豈是微臣能夠阻擋的。”
他不笑倒好,這一笑,和樂公主反而忌憚起來,提防著他又想出了什麼後招。
二人方才說話時,在場的所有監生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他們二人神仙打架,小鬼們隻有聽命的份。
江眠月一直靜靜觀望,直到祁雲崢笑出來,她才心中一緊,知道他動怒了。
現在看是公主殿下占了上風,可江眠月卻莫名的有些為公主擔心……依照祁雲崢的個性,不可能吃這個悶虧。
“既然有皇上手諭,微臣定當全力配合,在此皆為國子監佼佼者,公主若是覺得不夠,便再去國子監親自挑選。”祁雲崢麵色平靜。
“有了祭酒大人的這些話,本公主便放心了。”和樂公主緩緩的昂起下巴,略有些驕傲的看向江眠月,“你還不快去換衣裳來。”
江眠月趕緊領命,跟著身後的丫鬟前往內宅的廂房。
雖然有皇上手諭,事情也變得冠冕堂皇起來,但是江眠月還是有些不安,她回頭看了看國子監的監生們,卻剛好撞向祁雲崢的目光。
祁雲崢眼眸深深,似乎讓她安心。
江眠月被他這麼一看,心中更亂,趕緊一路小跑跟上丫鬟的腳步。
“祁大人。”公主忽然開口,眸光中帶著些許調侃,“看起來,很在意那個姑娘啊。”
“自然。”祁雲崢並未否認,“她是廣業堂齋長,成績優異,人品也不錯,未來可期,將她看顧好,我責無旁貸。”
“是嗎?”和樂公主眯眼看著他,輕輕一笑,往前走了幾步,聲音輕飄飄的滑過他的耳側,“你蒙我呢,祁大人,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可瞞不過我。”
祁雲崢睫毛一動,眼眸中浮動著隱隱戾色,麵上卻浮現出淡淡笑意,“仁者見仁……淫者見淫。”
“祁大人真會給自己找借口。”和樂公主調笑般的看著他,祁雲崢看了一眼在場的諸位監生,緩緩道,“公主殿下不先選其他角色嗎?”
“不急。”和樂公主好整以暇的接過一旁白衣男子親手遞過來的白糯點心,笑道,“起得這麼早,時辰多出來,便是用來浪費的,慢慢等她吧。”
不久後,眾人四散在後花園中自己找歇腳之處,祁雲崢佇立在庭中,麵色平靜,雙手背在身後,像是在看顧諸位監生,又像是耐心的等著什麼。
公主斜倚在後花園的軟塌上,淡笑看著不遠處安靜坐著的顧惜之,眼眸間多了幾分蕩漾。
“真順眼。”和樂公主輕聲對身邊的白衣說,“越看越順眼。”
白衣男人輕輕笑了笑,不言不語靜靜坐在她身旁。
“他知道我在看他,耳朵紅了。”和樂公主笑了笑,“真是心癢癢,又不能動手,我喜歡這種感覺……”
“公主殿下,那後宅那位新人……”白衣開口,聲音溫順動聽,“該如何處置?便一直那麼放著嗎?”
“他啊。”和樂公主麵色頓時垮了下來,“敢傷本公主,等這些監生們走了再說。”
一炷香的時間後,祁雲崢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騷動,他微一抬眸,便見一束光狠狠撞了進來。
江眠月腳踩軟底繡鞋,身著粉白撒花雲緞裙,公主的裙似乎經過某些處理,比慣常的衣裳更顯腰身,再往上便是少女的發髻,發絲烏黑柔長如瀑,乖巧而柔軟。
她未施粉黛,頭發也是稍稍打理,有些鬆散,似乎急著趕來。
所以看她麵色微紅,輕微氣喘,裙角飛揚而起,腳步卻並不紛亂,兼具少女的活潑與國子監學生的穩重之氣。
“公、公主殿下,祭酒大人,學生將衣裳換好了。”江眠月著實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明明前不久都穿過女子常服,可如今在這麼多人目光注視下,她倒是覺得很不自在。
祁雲崢的目光順著她的頭發滑落到她細瘦的腰身,眉頭微蹙。
在場的其他人目光中也流露出驚豔之色。
那國子監的女子襴衫雖然換了顏色,卻依舊是男子的製式,女子穿久了,即便是漂亮的,便隻覺得紮眼,隻注意到麵容上的漂亮,卻忽略了身形。
而如今換上女子的裙衫,卻凸顯了她女子的那一麵,真實的與男子區彆開來。
和樂公主看向祁雲崢,祁雲崢挪開目光,麵色冷淡。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和樂公主看起來相當的滿意,捉著她的胳膊,“站在這兒彆動。”
江眠月無奈,隻能任人擺布,和樂公主指揮著各位監生上來站在她的身邊,一個個的比較,又被一一否決。
祁雲崢靜靜看著這鬨劇一般的場景,冷笑道,“公主還要挑多久?”
“梁山伯畢竟是書院中的佼佼者,要待本公主好好挑一挑,畢竟要在文武百官以及各國朝賀大臣麵前演出戲本,若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兩人不夠般配,豈不是鬨了笑話。”
“微臣以為,顧惜之就不錯。”祁雲崢笑了笑,看向公主,言語間慢條斯理,看著和樂公主的麵容微變,“聽聞上次顧惜之進宮,便深得公主殿下青睞——能得公主青睞,自然是不會太差,公主意下如何?”
和樂公主看向顧惜之,有些惱怒,咬牙捉著江眠月的手走來,將她往祁雲崢身邊一放,“我看與祁大人甚是相配!不如就由祁大人演吧。“
“公主殿下萬萬不可。”
“……”
說話的是一直沒有開口的江眠月。
江眠月著實是受夠了自己像個物件兒似的被擺弄來擺弄去,更遑論讓祁雲崢來演戲,她一想到那個場景,渾身都要冒冷汗,她一開口,周圍反而靜了下來。
和樂公主倒是來了興趣,輕笑一聲,“哦?為何不可。”
“回公主殿下,祭酒大人德高望重,是我們的師父長輩,監生們去演戲獻禮便也罷了,在文武百官麵前也算是小輩們作個樂子,說不得數的,可若是祭酒大人親自上場,豈不是……不成體統。”江眠月說得直接,她心底裡也是這麼想的。
和樂公主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江眠月的肩膀,笑道,“彆緊張,嚇著你了吧,說笑罷了,他怎麼可能會演。”
祁雲崢眼神複雜的看了江眠月一眼,見她眼眸中流露的惶恐,緩緩閉上眼睛。
他恐怕是瘋了。
玩笑歸玩笑,和樂公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她心中明明知道麵前最好的選擇是顧惜之,可是她居然有些舍不得讓顧惜之上場。
她甚至有些嫉妒江眠月。
若她非公主的身份,便恨不得親自上場演這戲本,在文武百官麵前上演一段絕美愛戀。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時候壽寧節時,眾臣看完這戲本的讚歎。
“真是一對璧人。”
“聽聞這二人都是國子監齋長,成績優異的佼佼者,二人卒業後,若是皇帝賜婚,豈不是成就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話。”
和樂公主咬牙,看了一眼顧惜之。
罷了,這人選,又不是今日定下便不能再改了。
“罷了,便先由……”和樂公主終於下定決心開了口,可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人在人群中忽然開口,打斷了和樂公主的話語。
“公主殿下!”
這回,連和樂公主自己都有些震驚的看向監生之中的那人,心中冒出濃濃的怒意。
周圍監生見狀,都立刻低頭,顧惜之驚愕不已,想要將貿然上前那人拉下來,可剛拽了下那人的衣袖,那人卻毫不猶豫的甩開,大步上前,來到公主的麵前行了個禮,開口道,“公主殿下,學生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