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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乍暖還寒,春雨如絲,院牆外傳來雨聲淅淅瀝瀝,枝葉抽條的鮮香混雜著泥土的清新傳入鼻翼,讓林清瑜有些恍惚,渾渾噩噩的腦子清醒幾分。
她身上帶著寒意,膝蓋好似被針紮一般、細細綿綿發痛,像是跪了許久。外麵是熟悉又遙遠的爭吵聲音。
“謝家大郎那副樣子,世家出身又如何,難道還真要我女兒嫁給一個跛子不成?”
“如今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左右她看上的也是謝家郎君,不過就是換個人嫁有什麼所謂?!”
“我聽不得你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道理,我也是她的阿娘,我不同意這樁婚事,那便做不得數!”女人聲音裡帶了哭腔:“難道你非要看著我們女兒往火坑裡跳嗎?”
這是?
林清瑜思緒漸漸回籠,她手撐蒲團慢慢直起身子,睜開眼,麵前是林林總總的牌位,紫檀木上鎏金的篆體,俱是林家先祖的名諱。
森然排布的牌位讓林清瑜心裡有些詫異,這赫然就是林家祠堂的布置,可在林家被抄家時,整個祠堂不都葬身火海之中了嗎?
而距離林家被抄家,已過去整整十年。
林清瑜顧不得吃驚祠堂的事情,外麵的聲音徹底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聲音,分明是她被斬首示眾的阿娘的!
這是?
她心中詫異,逐漸想起意識蒙矓前的最後一幕。
錦和六年,興武元年。幼帝崩,新帝立。
那應該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三天,她躺在缺半截腿的羅漢床上,裹了三四床蘆花被,寒風從關不嚴的門窗縫中鑽進屋裡,鑽進她的身體裡。
有人推門進來,帶著一個身穿緞麵玄狐皮裡鶴氅的美豔女子,女子年歲不大,成人製式的大氅披在身上,還垂地許多,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微皺,捏著鼻子用絲絹製的手帕在麵前揮了揮,“三郎,這人是誰啊?”
林清瑜打量一眼稚氣未脫卻好似情場老手的少女,隨即看向她口中的“三郎”,他身披絳色鍛平金銀串珠繡的氅衣,內裡是一件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袍,衣襟處用寶藍色的絲線繡著仙鶴祥紋。他已年近三十,卻仍舊意氣風發,好似年輕氣盛的少年郎。
怎麼不是意氣風發呢?
她與這“三郎”同床共枕十餘年,知曉他汲汲營營籌劃多年,兩次易主而侍,隻為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如今新帝登基,他領丞相之職。
不到三十歲的丞相,遍觀古今史書,也隻他謝安之一人罷。
謝安之摟著懷中美貌姬妾上前,渾如冠玉的麵龐浮起笑意,好似冬雪消融的春風般醉人,而嗓音落入林清瑜的耳中卻令她如墜冰窟。
“這位,可是我的結發妻子。”
“什麼?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謝夫人?”那美貌姬妾似是十分驚訝,“早就聽聞謝夫人兩度孤身營救皇後與太子,還為青州軍籌集萬石糧食,巾幗不讓須眉,怎麼……?”
姬妾說著說著漸漸不相信謝安之的話語,近前一步想要將林清瑜看得更仔細些,可遮掩在口鼻處的手帕還是暴露了她的嫌惡。
林清瑜捏了捏凍得毫無知覺的手掌,眼睛死死盯著眼前言笑晏晏的二人。
“怎麼不是?若不是這位謝夫人,我也早就死於叛軍刀下了。”謝安之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說起來,我還要多謝這位謝夫人。”
聽著男人一口一個“謝夫人”全然不提,這“謝夫人”的“謝”字乃是出自他。
二人不像同床共枕十年的夫妻,倒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謝安之……”林清瑜咬著牙,剛喊出一聲,隨著敞開的大門漫進屋中的風雪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喉嚨胸腔之中,讓她猛烈咳嗽起來。
適才走近床榻的男女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出半步,生怕被沾染分毫。
林清瑜本想張口謾罵忘恩負義的男人,然而早已被殘敗如枯木的身體根本無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