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不拿正眼瞧安青鸞,仍是對著賈千齡說:“大小姐您看看,這孩子最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每天就這麼跟我說話,沒大沒小的,真是氣死我了,枉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
日夜縈繞在安青鸞心裡的厭煩情緒猛然炸開,身體不受控,她原地跳了兩下,嗓門小不了:“還不是因為你每天都在我耳邊說這些話!你煩不煩?!現在還要說,這又不是在家裡!”
安康斜了安青鸞一眼,繼續說:“不管是不是在家裡,女孩子都要乖巧聽話一點,不然不討人喜歡,那樣的話誰會要你呀?可憐我和她媽媽覥著臉去求人家介紹好男孩,她一點都不領情。我們又不是要害死她,我們是為了她的以後著想啊。反倒是我們裡外不是人,為了她去忙活還忙錯了。”
安青鸞也繼續嚷嚷:“我為什麼要領這種情?!讓你們彆折騰了你們不聽而已!你真是瘋了!不要跟千齡姐說這些了!”
安康的愁苦更甚:“大小姐啊,我都是為了她好,她是我女兒我才這麼為她著想。您不像她,您成熟聰明又孝順,懂得體諒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我想求求您,能不能幫我勸勸她?我嘴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她也不聽我的,她隻聽您的。”
賈千齡沒應聲,安青鸞替賈千齡說:“你彆耽誤千齡姐的時間!千齡姐要回公司了!”
安康對安青鸞的話權當沒聽見,自顧自扮演苦命老父親:“哪裡會有這種事呢?養孩子養出個仇人來,我和她媽媽就差跪著求她了,她就是不聽。真不是要她做多艱難的事,隻是去認識幾個不錯的男孩,從中挑一個合適的成家而已,哪家的女孩不是這樣做的?就她不願意,不知道她在犟什麼。她一個小小的助理,學曆不高,能力不強,根本不是塊拚事業的料,在事業上根本就沒有未來,早點嫁人、趁著年輕生小孩是最好的選擇。她有個依靠,這樣我和她媽媽就不擔心她了。我都是因為疼愛她才做這些不要臉的事,如果不疼愛她,我就邊嗑瓜子邊看她耽誤成老姑娘,還要加兩句玩笑話,不愛她乾嘛替她著急呀?”
冷眼看了一出父女爭吵戲碼的賈千齡終於開口,賈千齡看著安康問:“你很疼愛她呀?”
安康還以為賈千齡願意幫他勸說安青鸞了,連忙應道:“肯定的,大小姐,我就她一個女兒,不愛她愛誰?”
賈千齡臉上突然冰封萬裡,眼神也變得淩厲,質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教她怎麼變得更溫順?”
安康被賈千齡的問題打得呆愣:“嗯?”
賈千齡咄咄逼人:“你在社會上打拚多年,難道你不知道這是一個吃人的世界嗎?你為什麼要教她溫順地被吃掉?她被另一個人吃進肚子裡,這叫做有依靠嗎?世界不公平,而她學曆不高能力不強,那你為什麼不教她怎麼捍衛自己、怎麼保護自己、怎麼找到一點立足之地、怎麼反抗不公平?你隻會教她低下頭去,這是不是因為你也被吃了?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不知道怎麼防止被吞食,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愛她。”
擲地有聲的字字句句,安康和安青鸞都愣住了。
安青鸞不太確定地扭頭看了賈千齡一眼,她沒見過攻擊性這麼強的賈千齡,也沒想過會有人在無有解的家庭矛盾中維護她,賈千齡如同神兵,從天而降,威風凜凜落到她身邊,為她築起一道不可侵犯的堅固城牆。
厭煩情緒瞬間熄滅,充斥體內的灰黑煙霧被秋風吹散,安青鸞平靜下來,隻覺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躲在賈千齡身邊。
安康不知道怎麼回答賈千齡的問題,胡亂為自己辯駁:“不是的,大小姐,您誤會了,我沒有……”
賈千齡不讓安康支吾完澄清之言,直接打斷他的話:“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你就是希望將她推到另一個家庭裡,讓她成為和你太太一樣的彆人的太太。她很可憐,你是她最親近的家人,你說你愛她,可她在你眼裡從來都不是她自己,她是誰誰的太太,誰誰的兒媳婦,以後還會是誰誰的媽媽,她這樣成長起來,太可憐了。”
“不是的……”
“你不愛她,你說得出口,但做不到,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愛,不知道怎麼做才是真的愛她。你真的考慮過她會在婚姻中獲得怎樣美好的人生嗎?真的考慮過她能不能成為她自己,甚至成就她自己嗎?你知道怎樣的未來會讓她真正擁有活著的感覺嗎?並沒有,你不會做這樣的考慮,因為連你自己,也不懂得這些,你看不懂現在的時代真相是什麼,你隻懂得一味地遵循舊規。”
“我……”
“你是一隻溫順的綿羊,被剃毛的時候就安靜待著,被殺死的時候也不知道叫一聲,你給自己的溫順取了好聽的名字,叫維護傳統,叫隨大流,叫有樣學樣,彆人都是這麼做的,所以你也這麼做,彆人都溫順地等死,所以你也溫順地等死。”
安康啞口無言,一位富家千金指責他這個看大門的保安太過溫順以至於被殺死,他似乎是沒有立場反駁的。
賈千齡不客氣地指了安康一下,問:“所以,你已經被吃掉了,並且希望你的女兒也被吃掉是嗎?”
安康雙手立於身前護衛自己,又左右亂擺一通,儘可能否認賈千齡給他的罪名。
不好鬥的賈千齡在沒有麵對反抗的情況下,很快能恢複往常的溫柔神色,掛上和善的微笑同安康說:“安叔,年輕人的事情急不來,她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以後要選擇怎樣的道路全是未知數,我們這些稍微有點年紀的人就不要隨便開口了,不要給她們太多壓力,讓她們自己做選擇吧。”
安康膽怯又謹慎地看著賈千齡,不敢接她的微笑。
賈千齡也不跟他多說第二句,同安青鸞說:“走吧,九點有個會要開,估計要遲到了。”說著就抬步往門外走去。
“哦,嗯。”安青鸞傻乎乎地應著,手忙腳亂跟上去。
那天以後,賈千齡成了安青鸞此生最重要的人。
安青鸞明白家人是愛她的,是她這輩子最親近的人,永遠不會想要傷害她,永遠都是她的後盾。
這是她的認知,甚至在很多時候是她構建彆的認知的基礎。
但安青鸞在賈千齡的淩厲訓話中逐漸看清楚一個事實——基礎被打破了,原來基礎也是可以被打破的。
那不是大地,隻是一層塗了大地顏色的紙片。
安青鸞覺得賈千齡也愛她,同樣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是一種上位者的悲憫,像神對凡人的悲憫,居高臨下,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壓迫感,也帶著無可逆轉的預示。
了不得的愛,難以想象的愛,安青鸞因自己能夠擁有這種愛而感受到微妙的幸福滋味。
安青鸞原本認為自己非常注重實際,像她的父母那樣,講究每一樣物件的用途,分辨身邊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