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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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孫鴻潤和其隨從一同被關縣衙了,來搬救兵的人先去了縣學,沒找著盛堯,聽縣學的人說盛紹元一家在縣城上開了家香雪甜糕的鋪子,他才又忙往鋪子趕路,果然找到了小秀才。

日暮時分,盛堯一左一右領著兩人疾步在縣城中心街趕路。

孫家隨從:“前兒才請了大夫,夫人又有喜了,小的也沒敢回去亂說,想著您是秀才爺,能和縣太爺見上一麵,這才奔著您來了……”

小舅娘有喜了?盛堯疾步往縣衙走,腳步不停,問得仔細:“衙門因何緣故扣押我小舅?”

“今年五月春茶製成,可往年的老主顧們是一斤都不敢買,說是朝廷在各個州府設立了茶馬司,從今往後茶葉交易也納入開中製內,要根據《茶引製》進行交易,可他們小商小戶弄不到茶引,還被提了茶稅,所以無論如何是買不了新茶了……”

大慶朝自開國以來,延續了前朝‘開中製’的政策,也就是朝廷手握食鹽專賣特權,吸引和促使商人輸粟運糧去邊地,商人這樣換取鹽引,朝廷保證邊疆所需。

“當時有十來個茶農們茶葉銷不出去,便一齊去縣衙找縣太爺,想問個清楚什麼叫《茶引製》,誰知有那麼些潑皮竟然動起了手,衙門發生□□,所有茶農都被抓了,累得咱老爺也進去了……”

雖然現在天下安定,但是餓死的也不是沒有,茶農辛苦一年卻賣不出茶,茶葉不比糧食,折在手上還填不了肚子,這不是逼著茶農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風嗎?再一聽縣太爺不給主持公道,一個個也是怒急攻心,這才動了手。

到了縣衙門口,盛堯是小秀才,所以被放了進去,喬知舒和孫家奴仆卻隻能是在外麵候著了。

喬知舒和孫家奴仆在牆外轉來轉去,小家夥也著急呢,他最近也主意漸長,被‘小神童’這個稱號給捧的。

他轉著腦袋看縣衙院牆,最後小步跑去牆角衝孫家隨從勾了勾手。

喬知舒小小聲呼喚:“你過來。”

等人到跟前了,他示範地原地蹦了一下,“你這樣……”

蹦完又小聲解說:“你踩著我,看看裡麵的情況。”

“誒喲,使不得,表少爺您踩著我,您輕。”孫家隨從一個大老爺們嚇了一跳,沒見過這樣傻的表少爺。

喬知舒張了張嘴,低頭看自己的小鞋麵,對比之下,對方的腳好大呀。

“好吧,我最近吃的不多,鋪子裡忙,我應該不很重!”

孫家隨從原本焦急煩躁的心情瞬間消化了,確實有被體貼到,他咧了咧嘴,彎下腰去,示意表少爺上背。

喬知舒確定了對方的笑是願意的,才放下心踩上肩去,兩手輕輕扒著院牆,探起小腦袋。

縣衙院子裡有馬廄,有兵器架,有兩個手持刑杖的官差在聊剛剛進去的秀才爺。

“這回來的是縣太爺的生員,估計是要放人了。”

“那不也吃了板子?”

“嗐,一群蚍蜉,妄想撼動大樹,每人挨了三十板子就安生了……”

“可不?大人早交代過,鬨事的茶農隻管打!聽說府城那麼些大老爺也照樣挨屁股板子……”

“挨了打才知道疼,要我說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些個茶農家裡不定多殷實呢。”

……

喬知舒皺起眉毛,跳下地後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著孫家奴仆道:“你身上可有銀子傍身?”

那人點頭就開始掏腰包,“表少爺可是要打點一二?不過,我之前試過了……”

“不是我要。”喬知舒擺擺手,“你去雇一輛馬車來,記得讓鋪一層厚褥子。”

“是!表少爺心細如針,我真是愚笨竟還需要提醒。”那人攏好衣領,看著瘦小矮矮的喬知舒,不太放心,“那表少爺我去了?您、您可千萬彆丟了。”

喬知舒嗯嗯點頭,“我不走開,這裡是縣衙門口,安全的。”

於是孫家隨從幾乎是一路小跑去驛站叫馬車了。

***

大概又過了兩刻鐘,喬知舒才終於等到了盛堯攙著滿頭冷汗的小舅出來了,身後跟著個邁不開步子的隨從。

“小舅!”喬知舒也過去攙扶孫鴻潤,一邊對盛堯說:“哥哥,我讓人去叫馬車了,去了有一會兒了。”

“好。”

孫鴻潤陰著臉,有些死氣沉沉的,什麼話也沒說,或許此時他滿腦子都是一家子如何過冬?采茶農、炒茶工的工錢又要去哪處尋?孫家隻有他一個勞動力,上有老下有小,年年產茶,富足卻不富餘。

子嗣稀薄是生在這個朝代的悲哀,家中缺少勞動力不說,遇上什麼事,也沒有兄弟姐妹能福禍相依。

蹋噠踏噠……

馬蹄踩在地麵的聲音和車軲轆滾動的聲音傳來,暫時地停頓了一會兒,待人都上了馬車,又‘蹋噠踏噠’從縣衙門口離去。

等回到孫家宅,已經是深夜。

孫家人老少都睡著了,舅娘陶氏也因為懷著身子,近期嗜睡,所以沒有等丈夫歸來。

於是盛堯將孫鴻潤扶去書房床上趴著了,孫鴻潤讓他倆也快去歇息,自己要獨處想想辦法。

***

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間,盛堯取了火折子燃燈,背對著喬知舒道:“我去打水。”

喬知舒已經去開了櫃子抱被褥出來鋪床了,“嗯。”

兩人就好像回到了龍井村一般,水打回來後,一起洗了腳,盛堯腿長將木盆挪遠了,才躺下。

喬知舒挨著哥哥,夜冷井水更涼,他的腳丫子冷冰冰的,鑽進被窩就將腳擠盛堯腿間捂著。盛堯常騎馬,縣學時常有蹴鞠活動,所以他不是那種一門心思隻讀書的白麵書生,身強體壯,身上什麼時候都熱烘烘的。

盛堯抬手將他摟住了,在黑暗中,用低低的聲音道:“七月盛夏你也這樣畏冷,以後吃飯不許挑薑絲出去。”

喬知舒伸手環著哥哥的腰,暖舒服了,閉眼裝死。

盛堯好氣的隔著被子拍他的背。

喬知舒這才嘟囔:“山上冷呀。”

“那也不許浪費。”盛堯堅持,他其實隻有來孫家才會和喬知舒一張床,龍井村裡有喬知舒的小竹床。

“沒浪費呀,哥哥不是吃了麼?”喬知舒在盛堯腿上蹭蹭腳汲取溫暖,因為薑絲夾給哥哥,哥哥會吃掉,所以他才允許自己不吃討厭的薑絲的嘛。

“……”盛堯不想說話了。

但又不服,所以換了個話題,“我今日跟縣丞大人聊了幾句,茶葉滯銷一事不簡單。”

喬知舒抬起小腦瓜,在黑暗中睜眼,隻能仰視到盛堯的臉部輪廓,眉骨隆起,鼻梁高挺。

“縣丞大人怎麼說?”

盛堯:“大人說不存在弄不到茶引一說,隻要拿上銀子去茶馬司,多少茶引都有。大人沒有撒謊的必要,一直以來和小舅交易的茶商,必定有問題。”

“說起商人……”喬知舒帶歪話題,有點兒炫耀的小意思,將開業那場鬨劇說給盛堯聽,“……幫我們解圍的那個伯伯叫萬成器,聽人群的說他是州府的萬太平商號二東家!”

盛堯在黑暗中挑了挑眉,微微抬頭看小家夥,抬起一隻手兜了兜他的小下巴。

讚許道:“你向來早慧機靈,和你講道理你總能舉一反三。這事就是靠你講道理擺平的,你為人君子,自然就有君子同你交好,所以你又能從萬二東家那裡知道‘無商不尖’的典故,將來這個也會為你解決其他遇到的問題。”

喬知舒嘻嘻笑,被誇了沒有不開心的,哥哥教他做一個君子,他做到啦。

盛堯:“萬事無絕對。睡吧,明日去聽聽小舅怎麼說,若真是一幫無奸不商的,咱們也好早做應對。”

“嗯!”喬知舒蹭了蹭臉蛋兒,抱著哥哥的腰閉上了眼。

盛堯將手收回被窩裡,搭在粘人精的背上,閉著眼睛醞釀困意,即將入睡之際,左眼皮子卻突然跳個不停……

***

縣城裡,香雪甜糕鋪子。

這夜小崗兒被娘親抱在懷裡,吃完酒樓還哄睡覺,答應了他睡著也不走,他就縮在娘親的懷抱裡睡著了……

方荷半夜她感覺有個滾燙的東西貼著自己,她驚醒來摸了摸,是崗兒發熱了。

“崗兒?”方荷迷迷糊糊啞著聲音晃了晃小兒子,發現小兒子渾身發燙,她急急忙忙下床點燈。

崗兒臉色如常,但是嘴唇發白,困難地張著嘴拿嘴呼吸……

房間裡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方荷袍子披在身上,一邊跑出二樓露台一邊喊:“紹元!紹元!崗兒發熱了!快去慈安堂叫大夫!”

方荷心口撲通撲通,尖著嗓子把後坊的人都叫醒了,讓打冷水,也讓備熱水。

“快打水上來!崗兒發熱了!”

一時間,後院裡各個屋子的燈都亮了起來,夥計們燒爐給盛崗熬藥,還有腦子轉得快的,掌著燈籠去追盛紹元大東家了。

糕鋪後院一陣手慌腳忙,慈安堂的大夫也終於來了,他還沒睡醒,被扯著跑了一路,這會兒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此時,盛崗額頭上覆著濕布巾,小身子也被娘親用井水擦洗了一遍,體溫沒有再往上升了。

大夫給盛崗把了脈,又按了按盛崗的小肚子,麵色極為凝重。

有小夥計去端了藥上樓來,大夫看了眼卻不讓喂。

“從前的藥已經不起作用了,不必喂了。”大夫從藥匣子裡拿了個小藥瓶,倒了一粒藥丸,“先吃牛黃丸,今夜派人守著他,務必要退溫。”

中醫裡常說‘稀裡糊塗牛黃丸’,意思就是燒的稀裡糊塗就吃牛黃丸管用。

方荷握著兒子的小手手,心疼不已,“大夫,我兒這是怎麼了?這幾日一直好好的,前兒抱著在外麵走了兩圈都無事的,今夜去溯陽樓回來也都好好的……”

大夫一臉嚴肅:“病人乃肺癆熱損,觀其腹部隆起就知病症,我方才按了按,肺生蟲,腹積水,水不排,遂病者不生。”

病者不生?

方荷隻覺得眼前黑了一瞬。

盛紹元:“怎麼會呢?我家長子不是時常請您去給號平安脈嗎?”

雖然大夫有定期去盛家給盛崗把脈,但是有的病,不到晚期號不出來。就拿這個病來說,盛崗肚子還沒這樣大的時候,他隻以為小孩兒腸胃不通,所以喬小先生就開始盯著孩子拉臭臭了。

“孩子在龍井村時,肺經雖一向虛弱,但無異動。”大夫又接著說:“病人剛搬到縣城那日,喬小先生找我去把脈,也沒看出病症,想來是吸了這濁氣吐不出去,孩子不該來縣城啊,唉。”

方荷再也繃不住,大哭了起來,她甚至開始自責起來了。

盛雪也驚愕不已,還是盛紹元冷靜問道:“那我兒可還有救?”

大夫搖了搖頭,“後天染病,拔掉病根兒尚有一絲回天之機,娘胎帶出來的,越長越疾,如今,實無力回天,參芝續命已是多活了幾年了。”

“待孩子溫病褪去,吃好喝好,不憂不懼,由命罷。”

“啊……”方荷猛捶胸口,崩潰的大哭,“兒啊,都是娘對不住你,早知會讓你這樣遭罪,娘就不該把你帶來這世上……”

盛紹元連忙去摟著妻子。

方荷纖細的手緊緊揪著他的鍛袍,“紹元,讓我去,我要跟著崗兒……讓我去吧……啊……”

盛紹元摟著妻子,眼睛也紅了,這個莊稼漢子也不知道怎麼辦,隻能安慰道:“荷娘,我們還會有兒子,我們再生一個兒子就是。”

方荷嗚咽搖頭,發絲淩亂,我見猶憐。

十月懷胎,雖說都是親生,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可以代替另一個,再生一個也無法代替崗兒。她悲痛的是沒給崗兒一副健康壯實的身子,悲痛的是一意孤行將崗兒帶來縣城,更難過的是縣城十日,沒有做到對崗兒的承諾……

盛雪歎了口氣,想開口勸母親,卻又不知如何說起,說上輩子弟弟在三年前就沒了?說這是弟弟的命?她說不出口……

方荷哭的無法呼吸,暈厥了過去。

盛紹元隻好抱起妻子回房,大夫也背上藥匣子跟著下去了。

後半夜,盛雪熬紅了眼睛守著小弟,不停地將布巾過涼水給小崗兒降熱。

所有人都回房間了,除了母女倆,有繼續睡的盛岩,有守著妻子睜眼到天亮的盛紹元……

***

第二日雞鳴,天邊露白。

喬知舒率先醒來,他鑽出被窩伸了個懶腰,見哥哥閉著眼睛還在睡,他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的倒盛堯身上了,腦袋隔著被子壓在盛堯肚子上。

盛堯驚醒,坐起身了還在猛喘氣。於是喬知舒徹底醒了,連忙坐起身來,“哥哥痛麼?我、我沒睡醒,沒注意力氣……”

盛堯呼了口氣,抬手捏鼻梁,“是你這狗皮膏藥,我以為做了個黑夢,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嘿嘿……”喬知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乖爬下床去將自己和盛堯的衣裳鋪在床上,兩人一起穿衣。

穿好衣裳,盛堯去端昨夜的洗腳水出去倒,讓喬知舒把被褥收櫃子去。

“今夜得回縣城,答應了崗兒明日他睜眼我就出現,他說不想在縣城了。”

喬知舒驚訝:“啊?崗兒不想住縣城了麼?他沒同我說過……我、我太忙了,隻天黑才能抱他玩兒一會兒。”

盛堯:“那他應當隻是夢到奶奶,想奶奶了吧。”

喬知舒轉身回去疊被子,“我也想奶奶啦,那今晚就回去陪崗兒,明天早上回村去。”

盛堯應了聲,出門去倒了洗腳水。洗漱完,二人一齊去了書房尋小舅。

***

書房裡,隨從給孫鴻潤打了水洗漱,然後就出去了,留他們三人在書房商議。

盛堯先開口,將他和縣丞大人的對話說與小舅聽。

“……縣丞的意思是,茶商去茶馬司購茶引即可自由交易,不該去鬨衙門。”

孫鴻潤常年跟茶商打交道,被衙門收拾了一頓後,他原本一腔怒火在朝廷的,但經過一夜的思考,他有了其他的想法。

孫鴻潤:“他娘的,這幫奸商給我們上套了,我跟他們打了十來年交道,還有什麼想不透的?這幫孫賊是終於有了借口壓茶價了!”

盛堯馬上就聽明白了,昨天和縣丞大人聊完,其實他也覺出貓膩來了。

他分析道:“小舅的意思是,這些茶商借著朝廷新建立的《茶引製》,串通一氣不收茶,茶農賣不出茶去衙門鬨,事關朝廷,衙門不敢鬨大,所以仗刑茶農小事化了。”

“屆時,茶農投狀無果,等下去,新茶擱置成陳茶更賣不上價,最終一定會讓利給這些商人。”

孫鴻潤趴著扭身看盛堯,眼裡的讚許十分明顯,“不錯!小舅沒料到你小子,竟然也這樣精通商人內活兒。”

喬知舒半睜著眼睛顯得很呆,因為聽的一知半解,此時還挺茫然的。但是聽小舅誇哥哥,他知道哥哥說對啦!

他哼了一聲,“當真是無奸不商!幸好哥哥看穿了他們的把戲,那哥,我們要怎麼將茶葉賣與他們啊?”

盛堯大方一笑,“為何一定要賣給他們?”

孫鴻潤這次是直接佩服小外甥了,他朗聲大笑:“不錯,商人不仁,必將自食惡果,我寧願讓一分利給東縣,給西縣,也不要傻立於他們股掌之間!”

盛堯也正有此意,“傷筋動骨一百天,小舅,這趟就讓外甥前往吧,把你得力的人借給我,我得去趟東縣。”

東縣在另一個方向,從上井村過去,距離和回縣城是一樣的。

“你去?你要做何?”孫鴻潤不解。

“旬假結束的時候,長姐回家了,勤著勞作幾日又回東鎮了,問她什麼也不說,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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