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雖未得償所願,但總歸,盛雪進步了。
“那就隨你的便了,反正報官了縣衙抓的也是你。”她還算有些小聰明,馬上開始第一步改變,不再趾高氣昂,語氣平平:“字據給你,既然你不要名聲,他們若再來,我就讓報官處理,也不用顧及你了。”
這些字據她留著也沒用,不如試試看能否收買人心?
盛堯接過來,意外看到了和離書,他眉尾稍揚,抬頭認真看著盛雪致謝,“多謝,總歸是我傷了人,他們若再來訛你,隻管報官便是。”
盛雪心裡舒了一口氣,同時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很聰明,隨機應變使得盛堯態度轉變了。
盛雪的心從來就不細,她根本想不到盛堯都能為了長姐不顧功名了,若她早點拿和離書說事,說不好盛堯就因此妥協了。
可偏偏這和離,是男方以休妻為由先開的口,她也因為瞧不上盛鶯,覺得盛鶯這個女子軟弱沒用,所以忽略了盛鶯在盛堯這個弟弟心目中的位置。
也可以說,若盛雪是個懂尊卑,知道‘長姐如母,長兄如父’的人,說不得她就能將盛堯掌控於股掌之中了。
“哦對了……幾天前有個家住青衣巷的秀才來找你,你有什麼話要傳達的嗎?”
盛堯也收起方才的不羈之氣,語氣不再冷硬,“改日我去蘇家拜訪。”
“隨你。”盛雪轉身離去。
同時長長歎了口氣,可惜啊可惜,看來她又要再目睹一遍一個神童小秀才屢試不中,自怨自艾,歎懷才不遇,後鬱鬱寡歡,孤苦早逝的過程了……
她還想著溫水煮青蛙,殊不知,等她再想來添下一把火的時候,盛堯已經離開了江州。
***
上山的路上,盛堯心情很放鬆,對喬知舒說:“以後不許再說旁人沒讀過書,知道嗎?”
喬知舒下意識對哥哥的話點頭答應,但是他又不解,“為什麼呢?本來就是這樣的呀。”
“與人言,要自謙。你這樣說話有自負之嫌,非出自君子之口。”
喬知舒這下明白了,“好。但我那時太生氣了!”
盛堯笑。
喬知舒見了也跟著嘻嘻傻笑。
盛堯就卡著他小後脖頸,隻是覆在上麵,想逗小孩兒玩,卻因為他的傻笑舍不得逗了,溫聲反問他,“笑什麼?”
喬知舒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明明跟著你笑的,你怎麼反來問我呀?”
這話聽到心裡去,如盛堯一般,誰不想好好保護這個為自己高興而高興的喬知舒?
喬知舒高高興興回到孫家,小蘿花小手撚著根雞毛,顛顛巴巴撲在他腿上了。
喬知舒抱起她搖了搖,“哪來的雞毛?”
杵著拐杖的盛鶯出現,見了倆弟弟,柔聲道:“勝兒捉了隻雞,她跑去撿了幾根雞毛,在東縣的時候,巷子裡有小姐姐踢毽子,那毽子毛就是這樣的。”
盛堯聞言,伸了兩根修長的手指,捏著小外甥女的手心擺了擺,“那你喊聲舅舅,舅舅就給你做個毽子。”
小蘿花隻抿著嘴笑,軟軟地喊:“娘~”
她學說話的年紀家中敗落,娘操持生計,奶奶煮飯打掃,爹暴戾陰鬱,誰都沒有功夫管她,更彆說教她說話了。
盛堯回屋拿了三枚銅錢,又去拔了幾根野雞毛,真的給小蘿花做了一個毽子。
盛鶯拖著瘸腿攔不住,但是見女兒捧著毽子拋著玩兒,笑聲銀鈴,她隻鼻頭酸了酸,便坐在一旁看著女兒玩了。
孫含嫣過去陪小蘿花玩,“這是踢的,你給我,我踢給你看。”
小蘿花也大方的緊,將價值三文錢的毽子遞了出去,看到小姨母踢,她就拍著小手哈哈笑。孫含嫣踢了兩下,然後教小蘿花踢,小蘿花腿還不太會打彎兒,扶著小姨母,小短腿筆直的踢了一下毽子,可毽子飛出去的高度還沒有她人高。
“嗬嗬嗬……”小蘿花翹著一條小短腿,仰天長樂。
晚飯前的時光,大人們就坐在屋簷下看著幾個小輩寵著小蘿花,陪她玩毽子。
盛堯趁機將和離書拿給長姐。
盛鶯識字不多,隻知道是和離書,她聽著弟弟給她念:“……今二心不同,實難共處,此書示彆,夫妻相離。”
盛鶯低著頭麵似平靜,隻一雙粗糙的手緊緊攥著拐杖,半晌她才抬頭,不錯眼地看著女兒小蘿花,淡淡笑了笑。
盛鶯說:“小蘿花出生,因是個女兒也沒正式給起名,和離書上沒有提到她,想來他們是不會來爭的,那就隨我姓吧。”
雖然沒有上過私塾,識字不多,但是盛鶯決定自己給女兒取名,這也意味著她再不依附父親和丈夫了。
接著她道:“就叫盛還生。”
盛堯眉間微動,略一思索才點了點頭,“鼓瑟吹笙,其音似鳳。小丫頭取這個笙字,高雅,長姐取得好。”
盛鶯看向弟弟,點了點頭,確實比‘生’適合姑娘家一些。
“那就叫盛還笙吧。”
一旁的喬知舒眼也不眨地看著長姐,雖然不知道盛鶯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是從她繃著的嘴角,和逐漸強硬的眼神,他知道,長姐不是難過。
*
次日,盛堯收了幾本書籍,帶著喬知舒去縣城,青衣巷。
原他是沒打算來見蘇夷的,他已經決定棄文從商,二人再不同路。不過他身邊有個喬知舒,他北上學商,無人能教育知舒,實在可惜。
巷前街臟亂汙臭,街上人見了他二人少不了多看幾眼,兩人一高一矮,儀態好腿修長。矮的那個還梳著羊角,稚氣未脫看不出什麼,但高個子那個濃眉俊目,很有將相氣度。
同朝為民,怎麼人家吃的不是米糧,是寶玉不成?
喬知舒跟著哥哥去了蘇夷家,他有聽哥哥提起過這個人,但還是第一次來見。蘇夷家雖小,但是很整潔,見這院子規規整整便知家中人勤快。
蘇夷的書房是從臥房裡隔出來的,四個人同時在書房裡,就顯得空間狹小了。
蘇夷的青梅上好茶就出去了,蘇夷連忙問:“盛兄家中出了什麼事?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鄉試在即,不要耽誤了的好。”
盛堯見同窗心憂,心中感動,從來隻有錦上添花,甚少有雪中送炭,他也不隱瞞,告訴了蘇夷:自己要棄文從商。
“我已決定棄文從商,月末我將離家北上,此次前來是與你告彆的,順便,有些於我已是無用的書送來給你,希望能物及其用。”
蘇夷十分驚訝,“怎麼就到了棄文的地步?你可慎重了嗎?”
盛堯待他親切,也不隱瞞他揍了姐夫的事,和父親決裂的事,唯獨崗兒的事沒說。
“……我若再不站出來,哪天天塌下來,我長姐、我那外甥女、還有知舒,頭上再無人頂著。我長姐還年輕,待我立下家業,給她招個上門女婿,我看誰還敢欺辱她。”
蘇夷見他眼神堅毅,便知盛堯心意已決。同時也感歎好友的真性情,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盛堯此人可深交!
“經商也是立業,也是抱負,你既然下了決心,我隻能衷心祝願你馬到功成。”蘇夷拱手祝福,然後才伸手推回桌上的書籍,“書價高昂,使不得,你家中還有兄弟,快拿回去留給他們吧。”
盛堯又拿出自家的茶葉一起推了回去,“這趟來,除了告彆,還有一事相求。”
蘇夷:“盛兄但說無妨,同窗三年,借光讀了不少你家的書,若能幫到你,蘇夷絕不推辭。”
盛堯將手搭在挨著自己坐的喬知舒肩膀上,“他就是我家知舒,聰明好學,常常舉一反三,我想麻煩蘇兄,每得旬假,能允他來府上聽你背背書,識幾個字。”
蘇夷笑開來,一口答應。
“不麻煩,我也可借此溫故而知新。”
但是喬知舒不願意,他呆住張著嘴看著哥哥,他著急了,“哥哥,我……你、你不帶我北上嗎?”
喬知舒整個人都慌了,他不願意去想象哥哥不在他身邊的日子,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粘著盛堯,最幸福的時光就是被盛堯保護,是盛堯給了他內心的富足,讓他自信。
*
最後,喬知舒是一路哭回了上井村。到村口的時候,盛堯讓他練騎馬,他就吸著鼻子鬨小脾氣,就是不配合。
“乖,你學了騎馬,每回旬假去蘇院也便利。”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氣的喬知舒悲痛欲絕用力一閉眼,兩顆豆大的眼淚滾滾滑落。
盛堯看他哭的可憐巴巴,又想笑又心疼,隻好牽著馬回了孫家驛站。
下了馬之後,盛堯抬手讓喬知舒下馬,喬知舒哽噎著舉手要抱。
盛堯理虧,到底是自己把人惹哭的,遂張開雙臂將人抱了下來。但是喬知舒環著他的脖子就像狗皮膏藥了,怎麼也不願意下地,小腦袋就埋在他脖子裡掉眼淚。
唉……盛堯讓人把馬牽走,自己頂著眾人好奇的視線,將喬知舒抱上山了。
到了他第一次帶喬知舒來孫家的半山腰,大石頭處,盛堯抱著人坐下,吹著山風,看著茶田沉思。
“嗚嗚……哼……”喬知舒已經開始止不住的打嗝了,他的悲傷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