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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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糕下午就在山腳下驛站賣上了。這時候的農家用的碗都有臉那麼大,一碗米、一碗麵、一碗糯米等等來換塊發糕,喬知舒都是穩賺的。

兩大碗米麵,一碗米釀,一塊豬板油,就能餳發滿滿一籠發糕。一籠又能分出十六塊發糕來,換來的糧食喬知舒給加加工就行,而且村裡不是家家戶戶都用糧食換發糕,還會拿銅錢來買。

而且在孫家做糕點買賣,他是一點兒苦都吃不著,都寵著呢。

有盛鶯做糯米釀,有小舅買豬板油,有茅尖磨大米麵,所以他白天想讀書就去書房,想和孫勝倆騎馬玩兒就下山,隻晚上睡前餳發麵糊就行。

盛鶯原就會持家,她又不怕累不怕苦。雞打鳴,天未亮,她就起床蒸發糕,蒸了就和下人抱去驛站,上井村的人有拿發糕當早飯的,揣了銅錢就來,才五文錢一塊,頂飽不說,肚子裡還能進點兒油。

這一家人勁兒往一處使,白日為生存忙碌,晚上齊聚一堂話家常,上有長輩寵愛,下有晚輩依賴,這樣的生活是八歲時的喬知舒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在他即將十二歲的時候,他擁有了。

*

等時間進入到十一月,也就是盛堯北上的第四個月。

孫家冬茶完成采摘了,也在這時,曹家派了人上門來。

喬知舒仗著頭先陪伴在盛堯身邊,和曹家打交道的臉熟勁兒,光明正大跟著孫鴻潤去書房旁聽。

曹家這趟來,實實在在又驗證了盛堯‘若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句話。

孫鴻潤喜色迎人,請人落座後,忙招呼人上茶,禮數儘全了才開口道:“林管事來得早,隻是前天才將茶采完,待炒待曬還得月餘。”

林管事負責采買,原是個讀書人,所以斯文溫和。

“茶葉不急不急,我這趟來呢,也替我們東家賠不是來了。”

孫鴻潤一臉茫然,忙問緣由。

林管事:“今年下半年,江州各地茶葉紛紛讓利三成,各鋪掌櫃收了不少,數量報到東家跟前,已是堆滿了倉庫,再無餘錢。”

“東家還記得和盛秀才的約定,特派了我來告知,讓您有寬裕的時間另尋買家。還托我跟你說聲——實在對不住。”

喬知舒看了眼小舅,見孫鴻潤皺起眉,麵有怒容,起身想說些什麼,但是又無從開口。

於是喬知舒道:“林叔叔,上半年您來我們家運茶,便是我哥哥和我一起接待的您,承蒙您看得起,跟我們說些小故事,讓我們這些晚輩長了不少見識。”

林管事拱拱手,“什麼看得起不看得起的,運茶那段時間吃了不少您家的肉,受之有愧,當是知無不言的。”

喬知舒放心了,“那林叔叔可否同晚輩直白了說,曹東家是真的買不下新茶葉了,還是想我們再讓些利?”

孫鴻潤這時意外大於憤怒,他沒想到喬兒還有這樣的思維和口才。從前他跟在盛堯身邊,又生的矮矮瘦瘦的,性子溫潤,話並不多,常常叫人忽視了他去。

不成想盛堯離家,他儼然將他哥哥縝密的思維全學去了。

林管事歎了口氣,對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隻好坦白了。

“實不相瞞,上半年剛把您家的茶葉運走,就有茶園戶找來曹家,說是願讓三分利,有大利可圖,東家自然是欣喜收下了。”

這之後,越來越多的茶園戶跑來東縣找買家,曹東家才得知,原來你們南縣的茶商串通起來跟茶園戶打了一場價格戰,隻等東縣實在是吃不下了,那些茶園戶隻好讓利五分賣與他們。”

所以這下半年,茶樹剛冒芽兒,那些上半年讓了五分利的就找來了,願意讓利三分,咱們曹東家絕非壓價。俗話說,無利不起早,也希望孫老爺能理解。”

看來那幫奸商真的得逞了,拿朝廷新法鑽空子,地方官被賄賂不作為,壓榨辛苦耕種的茶農!哥哥之遠見,首屈一指也。

喬知舒:“那依林叔之見,我們家的茶葉,還有彆的銷路嗎?”

“這……”

孫鴻潤也跟著說道:“實不相瞞,我夫人臨盆在即,又因事先和曹家談好了買賣,故此這下半年我不常出去走動,我若早知道茶葉價格已是壓到這樣低,我定早做打算,但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所以林管事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林管事一聽,麵露慚愧,“唉!這、那我這不是趁火打劫嗎?哎喲這多事之秋……我就直說了,據我對江州茶價的了解,孫老爺隻有也讓利三分,才有銷路。”

“我同東家當真不知尊婦人即將臨盆,若是孫老爺同意讓利三分,某願意代為傳遞話給東家,畢竟事先你家秀才爺就和咱們東家商議好了的,想來東家也不忍看見新兒降生,家卻無糧的悲劇。”

孫鴻潤憂鬱,下意識去看喬知舒。

喬知舒也擰眉思索,最後他決定相信哥哥看人的眼光,衝小舅點了點頭。

……送走林管事之後,喬知舒才對舅舅說起:“上半年因運茶一事,林叔在山下驛站小住了十日,通過十日的相處,哥哥曾說過,林叔有讀書人的謙和和傲骨,是正人君子也。”

孫鴻潤也頗頭疼,聽喬知舒這樣說,心中的焦慮瞬間散去了不少,“堯兒洞察人心的能力確實非凡,好吧。喬兒,若沒有你哥哥先前的影響,你對這事如何計劃?”

喬知舒抬了抬眼,沒想到小舅會問他的意見。

孫鴻潤誤會,解釋道:“小舅就是問問,實在是喬兒今日的表現讓小舅大開眼界,你大膽地說就是。”

喬知舒被誇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辜負小舅的信任,認真想了想後作了回答。

他說:“若是不考慮哥哥對林叔為人的評價,我也會點頭讓利三分。上半年茶商聯手,哥哥所知的我亦知,上半年咱們虧損極少就是因為哥哥搶了先機。”

“哥哥行動果決,第二日就去找了曹家,曹家甚至還不知道我們南縣的茶商聯手發難。大勢所致……唉,其實我應該那時候就預料到今日場景的。”

喬知舒垂頭歎氣,連頭上倆羊角都怏怏不樂的。

孫鴻潤大笑去揉他的頭,“過了年你才滿十二,今日之事你能迅速做出決定,已顯過人之才能,若是堯兒知道,也定當為你驕傲。”

“好孩子,你下個月就要去蘇家讀書了,小舅今日就帶茅尖去縣城逛逛,一是打探下茶價,二是備些禮,你同勝兒帶去給蘇秀才。”

孫鴻潤交代完就帶著茅尖下山牽馬走了。

想到哥哥,喬知舒抿著嘴笑,心情飛揚,不知道哥哥現在下船了沒?應當是下了船了,都三個多月了呢。

***

再說盛堯,他離家去了江州府城後,在渡口觀察了兩日。

江州渡口有三種船,一是福船,能行遠海,所以載物為主;二是廣船,頭尖體長,也叫民船,所以載客和載貨各半;三類就是鳥船,是江南一帶常見的船,江南人認為鳥銜來稻穀種子,才造就了江南魚米之鄉,所以船頭製成鳥嘴狀。

小商販幾乎都往鳥船紮,這船輕便又快,都想著不出南方,將貨物賣了換錢就回家去。

中型商隊則喜歡上廣船,廣船適航和續航好,畢竟商人都知道,貨物運越遠,價越貴。

江州茶商大多喜歡坐店經營,因茶葉不比絲綢和皮貨好保存,茶葉一受潮就變了質。所以盛堯上了廣船之後,他就發現了,同行的商隊大多販的是絲綢、皮貨和瓷器居多。

為了防止茶葉受潮,盛堯選了艉樓,也就是甲板那塊兒。因狹小所以隻有個四人間,另外三人顯然是一起的,一個有大老爺的譜,另外兩個更像是隨從打手一類。

同船一艙,互相也隻是打個招呼,寒暄幾句就作罷,直到第六日才有了交集……

船行駛了五日才入了登州水域,船身被登州的兩岸青山夾在中間。盛堯下午還站甲板上欣賞了奇峰怪石,天黑才回艉樓。

臨到睡前盛堯發現自己的香包不見了,就是長姐出事前回村,給他們三個弟弟人手一個的香包。

想是下午站在甲板,欣賞登州風景時弄丟的,盛堯迅速起身出了艉樓,他準備踏上樓梯去甲板的時候,聽見一聲悶哼。

在這悶哼聲之前,還有一個聲音,盛堯沒聽清,有點像刀插進肉裡‘噗呲’的聲音……

盛堯被自己這個直覺驚到,他下意識隱於暗處,也就是船艙於艉樓中間的陰影處,想聽個仔細。

也是同時,他發現了問題——夜裡為了安全,船隻行駛很慢,但是他放眼看去,海綿在月光的映射下泛起了非常明顯的水波圈圈!

盛堯輕步貼向船艙,眼前的一幕讓他隻覺毛骨悚然——看不清麵容的七八個漢子,一個個手持長刀,刀光折射將他們的赤膊照了個分明,他們抓起船艙睡死的商人,或揮刀往肚子上捅,或抹脖子……

遇上水寇了!

盛堯迅速回艉樓,同艙的三人睡得鼾天動地,他先推,甭管多大力氣,這仨人都不帶動一下的,他顧不了那麼多,連拍帶踢的,好歹弄醒了一個,正是那大老爺。

盛堯一把捂住大老爺的嘴,輕聲一句:“有水寇,跳水!”

說完他就推開艉樓艙的窗戶,像一頭迅猛的豹子紮進海裡,再拖下去他自己也要死船上了。全船的人很明顯都中了蒙汗藥,隻他因為在甲板上看景色耽誤了,回艙飯又涼了。

盛大少爺確實沒吃過冷飯,手一揚就給扔了。

那個和他同艙的大老爺迷迷瞪瞪醒來,隻來得及看盛堯跳水,他腦子還是懵的,但是他一探出頭就見了一個個還在淌著血的死人被掀水裡了,這給他嚇得立刻清醒了。

大老爺愛吃肉,上船備了好些肉脯,船食粗陋,所以他天天吃肉脯,幾日肉吃太多了腹脹便秘,也就巧了晚飯他也沒吃,不想竟然因此躲過一劫。幸好盛堯叫了他,他徹底清醒後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叫醒吃了晚飯的隨從,趕緊跟著盛堯跳了水。

船在登州窄河,方便那些水寇劃竹筏靠近,所以離岸不很遠,會水的人是可以遊過去的。盛堯就可以,因為龍井村就是被一條長長的河包圍的,夏日常下水去摸魚。

盛堯潛在水裡,身後的大老爺撲騰的動靜太大,他不得不返身去拽著他遊。

大老爺有了他的幫助,不再撲騰了,因此,船上的水寇拿著火把在船邊照了一圈兒就回艙了。

可憐一船的人都被窮凶極惡的水寇給滅了口,隻艉樓兩個人逃出生天……

盛堯救的這個人原也是江州人,而且還是管理江南鹽務的官員,這次是降職被貶為茶馬禦史,負責收購和以茶易馬的工作,他叫王江緯。

因為是被貶,茶馬禦史又是個新官,所以輕裝簡行,自己前往上任,或者說前往茶馬司‘開荒’。

兩人在登州報了官,今年《茶引製》設立,皇帝和重臣們都把眼睛放在茶馬司上,茶馬禦史王江緯差點被害,朝廷立刻出兵圍剿了登州窄河兩岸的水寇山匪。

盛堯得知自己救的還是個管賣茶的官,於是便接下了王江緯遞來的招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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