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四個黑衣人看著由遠及近的青年, 一時之間,涼氣陡然從腳底板躥起。
他們可不是普通混混,是真正見過血的“道上人”, 已經盯林以沫兩天了, 之所以選擇今天在這個地方下手,一是她落單, 二這個點街上行人少,這裡沒有監控, 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可以把人帶走。
然而沒想到看著嬌弱的女孩, 力氣卻詭異的大, 讓他們沒能在一瞬間把人帶走,偏偏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男人。
真的是突然。
他們有四個人, 即使在追林以沫,仍有人注意周圍, 上頭說了要處理乾淨,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專業的就該眼觀六路, 耳聽八方。
青年出現得太過突然,還擺出一副和林以沫認識的語氣, 他們多年在道上混的經驗讓他們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不過在看清青年的臉後, 他們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太年輕了。
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
高倒是挺高, 麵色是那種病態似的蒼白, 關鍵還帶著笑, 看起來溫溫和和, 一拳就能打暈的那種,毫無威脅。
“現在怎麼搞?”
“兩個一起帶走, 動手。”
緊接著他們駭然地發現,身體動不了了!
更恐怖的是,他們似乎連意識都凝固了,意識凝固前看到的是――病弱青年眼中浮起的鬼魅般的笑意。
令人膽寒。
他們無法思考,卻能聽到聲音,最壯碩的那個黑衣人眼前掠過一隻猶如古玉般的手,等他的腳脫離地麵,呼吸不暢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這隻看起來沒什麼力量感的手扼住脖子提了起來。
黑衣人目露驚恐,聽到青年歎息一聲:“真是脆弱啊……”
那手指寸寸縮緊,他都能聽到自己骨頭咯吱碎裂的聲音。
他會死。
他一定會死。
“你要把他掐死了!”
那縷溫柔的風依舊縈繞著林以沫,她終於回過神來,看到黑衣人眼眶充血,整張臉憋成了一個番茄,脖子似乎都快被掐變形,她猛地出聲。
林嶼秋迅速鬆開手,黑衣人摔落在地上,痛苦得蜷縮著身體,發不出一絲聲音。
畫麵極為詭異。
“對不起寶寶,嚇到你了。”當林嶼秋轉過身時,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沒有絲毫變化,同樣的表情,可透出的意味卻與掐住黑衣人時完全不一樣。
剛才:修羅詭異。
現在:溫柔可親。
上前一步,就看到女兒大步往後退了一步,臉上與其說是沒有表情,倒不如說是已經失去表情。
停下步伐,林嶼秋目光貪戀地停留在她臉上,眼底深處洶湧著複雜的情緒,瞳孔邊緣的血色慢慢消退,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寶寶,我是爸爸。”
“爸爸回來了。”
林以沫現在非常平靜。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再震驚的話,多多少少就有些矯情了。
好吧,其實還是有一點震驚的。
林十三回來後,她有猜過,既然幼年、少年的林嶼秋回來了,那麼以後是不是還會出現一個成年的林嶼秋?
按照林三歲和林十三所說,他倆是同一天回來的,那麼如果還有成年的林嶼秋,按理說應該早就來找她了,這麼久沒有出現,說明並沒有成年林嶼秋。
於是她便把這個念頭徹底拋開了。
想想也是,係統已經許一送一,沒道理還要再送。
萬萬沒想到,大號林嶼秋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麵前這位林嶼秋和林十三長相形似,卻有很大不同,少年林嶼秋的五官青澀稚嫩,自帶少年人天然的桀驁,和彆人狹路相逢的話,絕對二話不說衝上去開揍。成年林嶼秋五官已經長開,眉骨深刻,蒼白的膚色給他添了幾分病態,看起來有些詭異的陰冷,然而他流露出的溫柔笑意,又衝淡了這種感覺。
記憶中爸爸模糊的臉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和眼前人一模一樣。
卻又完全不相同。
硬要比喻的話,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美顏和沒美顏的區彆。
兒時和爸爸相處的記憶,大多數其實林以沫記不太清楚,就算她天賦異稟,又能指望一個五歲的孩子記得多少?
但她可以肯定一點,爸爸笑起來很溫暖,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充滿力量,可以將她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住。
麵前的林嶼秋,過於……俊美了。
像是那種精修美顏過的照片,然後變成真的人從照片中走出來似的。
那些電視劇裡不是說修真的人,會洗筋伐髓,吸收天地靈氣改變體質嗎?
這樣想的話,就沒問題了。
嗯,她爹去異世修真,順帶美了個容,全身上下自帶真實磨皮+美顏效果回來了。
有點羨慕怎麼回事?
*
看著一直沒有反應,隻是靜靜站著的女兒,林嶼秋嘴角上揚的弧度垂了下去,眼睫輕顫,遮去眼底迅速蔓延的黑霧。
女兒表現出來的陌生和防備,讓他那顆在魔巢遭受百年折磨造就的千錘百煉的心臟,發出了撕裂靈魂般的疼痛。
莫名去到一個叫“靈元大陸”異界的林嶼秋,為了能夠回來,他加入一個修仙宗門,奈何剛進去就遭到同門師兄暗算,掉進魔巢。
據說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林嶼秋在魔巢中被無數魔物侵蝕,每每想到女兒,爆發出的可怕意誌讓他撐了下來,並且在這種漫長地折磨下,他成功築基,然後突破金丹成就元嬰。
終於,他衝破魔巢,離開那個鬼地方,才發現魔巢裡時間流速和靈元大陸並不相同。
距離他被師兄暗算才過去不到一年,但他在魔巢卻過了足足百年!
返回宗門的林嶼秋欲找仇人報仇,得知仇人被一位合體期大能收為親傳弟子,他悍然找上門,當著那位大能的麵,親手滅殺仇人。
隨後越兩級與合體期修士大戰,不敵,瀕死之際,林嶼秋想起地球的女兒,就是這個時候,一陣熟悉的白光包裹住他,他回到了地球。
躺在屬於地球的土地上,吸收著山脈裡稀疏的靈氣,林嶼秋足足大半個月才能動彈,循著血脈的吸引,前來尋找女兒。
他在魔巢度過百年,靈元大陸僅過去一年,但不知道靈元大陸和地球的時間是否一致。
也許地球隻過去一年,寶寶如今六歲了。
也許地球的時間是靜止的,一切如他離開時一樣,寶寶依然五歲,這是最好的情況。
也許時間過去較長,寶寶長大了。
……
到最後,他隻剩一個念頭:隻要寶寶還活著就好。
一路尋來,林嶼秋了解到地球的時間,距離他去往異界過去了十年。
十年。
寶寶已經十五歲了。
還好,不是最差的情況。
順著來自血脈的牽引,終於感受到女兒就在附近,迫切之下,他不顧身體原因,使用空間折疊術,正好看到黑衣人圍追寶寶。
他極力壓住在體內瘋狂肆虐的嗜血殺意,唯恐嚇到他捧在手心裡的珍寶。
*
父女倆相顧無言,旋即,一道咳嗽打斷了這場靜默,林以沫看到林嶼秋側過頭,一瞬間他臉上似乎有濃鬱的黑氣掠過,再仔細一看,又什麼都沒有。
她猶豫了下,近乎遲疑地問:“你……沒事吧?”
寶寶終於說話了。
林嶼秋飛快回答:“沒事,寶寶不用擔心,爸爸很好。”
……誰擔心了。
林以沫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寶寶,這些人你認識嗎?” 青年身上縈繞的陰冷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他指著動彈不得的四個黑衣人,溫聲問。
林以沫也想起了正事,她沒問黑衣人怎麼不能動,隻是踹了腳離她最近的那個黑衣人,冷冷問:“是不是沈崇華讓你們來的?”
黑衣人艱澀出聲:“不、不知道。”
“不知道?”
“我們隻是接到上麵發下來的任務,把你帶到鄉下一個莊子,先關起來,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黑衣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恐,話是說給林以沫聽的,眼神卻不住看向林嶼秋,流露出清晰的求饒意思。
林嶼秋適時詢問:“寶寶,沈崇華是誰?”
林以沫沒理會。
比起沈佳佳,沈崇華那種老東西在雇凶這方麵的經驗自是老道,絕不可能輕易讓彆人抓到把柄,這些黑衣人隻是拿錢辦事,至於給誰辦事,不知道。
哪怕報警也沒辦法。
“給了你們多少錢?”她問。
黑衣人如實說:“二十萬。”
林以沫目露嘲諷:“真是一如既往的摳啊。”
黑衣人自然不敢說什麼。
林以沫拿出手機,給胡列英胡隊長電話,隻說自己大庭廣眾之下差點被歹徒拐走,胡隊長和同事正好往這片區域巡邏,當即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林嶼秋沒有說話,沉默看著女兒熟練地處理。
當身著警服正氣凜然的警察叔叔到達時,四個黑衣人流下了激動(劫後餘生)的淚水。
“胡隊,這四個人都是在逃通緝犯啊!”同事小李仔細看完四個黑衣人的臉後,猛地反應過來。
作為警察,熟悉警務內部係統裡發布的通緝犯的照片是基本任務,小李認臉技術更是一流,因此立刻將這四個人和看過的通緝犯照片對上。
小李倒吸了口涼氣,看了眼完好無損的林以沫,目露震驚。
“這四個都是殺人犯,手裡至少有兩條人命,心狠手辣。”
結果這小姑娘一下子遇到四個凶狠的殺人犯劫持,非旦人沒事,也沒見四人手腳被綁,可警察來之前,他們居然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沒有一點想逃的意思。
這也太奇怪了。
小李又想起上次報警,被親妹妹花錢雇的混混堵在包廂,等他們警察趕到時,混混集體老老實實蹲牆,和這會兒的情況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鍵是,未成年的混混能和心狠手辣的殺人犯比嗎?!
其中一個,脖子處青紫交錯,分明是掐出來的。
胡隊顯然和小李想到一塊去了,兩人對視一眼,儘管林以沫看起來沒有任何事的樣子,胡隊還是關切地問了句:“沒受傷吧?”
林以沫搖頭,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胡隊長指著被林嶼秋差點掐死的那個黑衣人,問她:“你做的?”
林以沫忽然發現不對勁,警察叔叔把黑衣人銬起來後,看她的目光就多有奇怪,並且一直都隻問她――他們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林嶼秋。
是忽略?還是壓根看不到林嶼秋?
念頭剛一閃過,她聽到了林嶼秋的聲音:“是我。”
胡隊長:“!”
小姑娘身後居然還有一個人!他之前完全沒有看到。
多年警察生涯讓胡隊長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偏偏又沒辦法找出不對勁,隻得生生按下去,看向說話的青年。
“你是……?”
“你好,”林嶼秋略微想了兩秒,想起地球上的禮儀,伸出手,“我是林嶼秋,沫沫的爸爸。”
林以沫欲要反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胡隊長和林嶼秋握手,旋即反應過來,震驚:“林嶼秋?!你不是失蹤了嗎?”
林嶼秋蒼白的嘴角微勾,輕描淡寫地說:“回來了。”
已經將四個黑衣人塞進警車的小李聽到,打量林嶼秋,脫口而出:“不對啊,檔案上林嶼秋十年前失蹤二十三歲,年齡對不上啊。”
這人看起來太年輕了。
最多二十出頭。
他和林以沫站在一起,哪像父女,分明是兄妹。
林嶼秋摸了摸臉,意會了他的潛意思,笑容微斂,旋即恢複,語氣溫和:“可能顯年輕吧。”
這話太紮心了。
警察叔叔沒話說了。
“小林,他真的是你爸爸?”胡隊長問沉默的少女。
林以沫緩緩點頭。
胡隊長沒再多問,把重點放在四個殺人犯身上,詢問林以沫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然後他就看著少女沉思片刻,欲言又止,最後搖了搖頭。
反倒是小李靈光一閃,朝胡隊長做了個“沈”的口型,胡隊長瞪他一眼,小李有些訕訕地閉了嘴。
前幾天沈佳佳案子結束,被送往少管所。
林以沫拒絕和解,可以說沈佳佳進少管所算是她一手促成,她這個舉動無疑是得罪了沈家。
再想想當時楚憐到警局裡表現出的對林以沫的態度,後續警察叔叔們還接觸過其他沈家人,不難看出,沈家沒有一個人好相與。
轉頭林以沫就差點被劫持。
未免太巧合了。
但凡事得講證據,尤其警察,即使心中有揣測,也得憋住。
“去警局做個筆錄,順便你爸爸回來了,重新錄入他的數據,更新他的檔案。”胡隊長說完,又安慰一句,“我們會儘快調查清楚事情真相。”
到了警局,做完筆錄,林嶼秋錄入指紋,與係統內的數據完全匹配,警察還仔細對比他和十年前照片上的人的五官,對比結果真的是同一個人。
失蹤十年的人回來,不但沒有變老,反而還變得更好看。
就很神奇。
警察想問他這十年去哪了,當年為什麼失蹤,然而對上他的眼睛,仿佛有座無形的山壓下來,問話警察感到不安,沒敢問了。
這期間,林以沫借用了下警局的衛生間。
――“宿主,又多一個爸爸,你怎麼不高興呀?”
――“這次的爸爸是成年的,還很強大,完全不用你照顧喲,正是你記憶中的爸爸呀。”
係統很興奮的樣子。
它開解宿主:
――“你爸爸當年不是故意失蹤的嘛,我看他的樣子十分很愧疚自責,你要是不原諒他不理會他,他心裡肯定會更難受。和另外兩個林嶼秋不一樣,他是有所有記憶的哦,沒有一個當爸爸的願意離開自己寶寶的。”
林以沫撐在洗手池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係統解釋。
林三歲和林十三雖然都是林嶼秋,但其實他們剛開始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他們隻是占據了“林嶼秋”這個身份,即便血緣上和她是父女,感情上她無法認同,他們對她來說,更像是“弟弟”。
成年林嶼秋不一樣。
承載了她所有的有關爸爸的感情。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麵對忽然回來的成年林嶼秋,那個她在感情上承認的爸爸。
甚至就如係統說的,林嶼秋失蹤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她能怪他嗎?
明明她都放棄了,現在又突然蹦出個成年版的回來,讓她措手不及。
要不,開學後她住校?
就讓三個林嶼秋他們自己生活。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林以沫心情瞬間變得輕鬆,沒再磨蹭,從衛生間出去。
林嶼秋站在不遠處,守著她出來。
看到她,未語先笑。
林以沫注意到,他的臉色好像比之前更難看了些。
他伸出手,千言萬語化成溫柔的一句:“寶寶,我們回家吧。”
林以沫看著那隻和記憶中有所不同的手,沒動。
林嶼秋隻好上前直接牽起她的手,記憶裡女兒軟乎乎的小手變大了些,卻依舊小小的軟軟的,可以輕鬆攏握住。
他仿佛手捧珍貴瓷器般握住林以沫的手,林以沫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在細微地顫抖。
不是錯覺。
“寶寶,”他克製地鬆了鬆緊握的手,拇指指腹來回摩挲她的手背,怔怔地說,“爸爸記得,這裡原本有幾個小窩窩的。”
林嶼秋十八歲初為人父,從剛開始的嫌棄、慌亂、手足無措,到後麵的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