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不動聲色,一個是麵無人色。
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
這份死寂被隨後進來的馮度所打破:“陛下,該喝藥了。”
穆崇淵收回視線,接過他遞來的藥碗一飲而儘,將空碗擱回去後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馮度直起身,欲言又止。
一瞥眼,似才注意到地衣上掉落的玉簪。
擱下漆盤走過去將玉簪撿拾起,嘖嘖搖頭:“這玉石呀,看似堅固,實則忒不堪摧折。呶,隻不過摔了這麼一下,就碎了。”
一聲細微的脆響過後,躺在他掌心的玉簪已然斷裂成了兩節。
馮度皮笑肉不笑,將斷簪遞到奚驪珠麵前一展後又收起:“娘子太不小心了些,不過也無礙,咱家再挑一支合用的,稍後給娘子送去便是。”
奚驪珠耳中嗡嗡作響,腦中昏昏沉沉,連馮度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曉。
穆崇淵倚靠向身後的三足憑幾,隔案平靜地端詳著她的五官,感到稍許意外。
這是極清豔的一張臉,下頦尖尖,膚色晶瑩宛若美玉精瓷。隻是過於白膩了些,就連秀挺的鼻梁也是蒼白的,兩片豐潤的唇血色亦極淡,唯上揚的眼角四周透出些暈紅之意……
她在害怕。
雖克製了,但是顯然,她並不怎麼善於掩飾,這份惶懼克製得不算好,連同她眼中那抹憎恨,直白地展露在他麵前。
穆崇淵未提方才之事,隨手從書案旁側裝著數個瓷瓶的木匣中挑出一個把玩:“聽聞你不願為寡人醫治。”
話自然是馮度說的。
找到陛下當天,隨軍的侍禦醫尚在趕來丘桓城的路上,陛下既堅持要將這燕女帶回,馮度便請她先行為陛下診治。
孰料竟被一口回絕。
馮度觀她態度有異,不敢冒險,那事才作罷。
奚驪珠眼簾低垂,先是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都是她行囊之物。
視線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緩慢上移,直到此時才算真正看清對方的麵容。
膚白鼻高,鳳目含威……這般英朗高邁的容止、端嚴若神的風儀,很難不讓人心生讚歎。
可惜,他是敵國的君主,再如何一副好形容也隻讓人覺得可憎可怖。
鎮定下心神,對他所問並不否認。
穆崇淵長目微狹:“醫者懸壺濟世,仁心仁術,立德為先,竟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我,”奚驪珠微一頓,“並非醫者。”
即便她是,她所通的醫理多與婦人病相關,對他的傷根本愛莫能助。
縱使她能,她能嗎?
她不曉得一個真正的醫者在同等情形下會作何選擇。或許真會以治病救命為先,不論貧富貴賤,也不管他是何身份,都能一視同仁。
她是沒有那等覺悟的,有一瞬間甚至後悔起先前拒診之事,否則大可借診治之機……可惜時機稍縱即逝。借醫殺人,她也過不了心裡那關。
“縱然是醫者,醫者也是人,有國亦有家——”奚驪珠深吸一口氣,目視對方,“家國殘破,由爾一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這番話無異於指著鼻子斥罵對方“凶君暴主,得而誅之”。
日影西移,室內陡然暗沉下去。
明與暗在案後之人的臉上交織,壓迫之感又增添了幾分。
奚驪珠始終挺直著背,似一竿秀挺不折的竹,在對方如有萬鈞重的視線下,不閃也不避。
她本也沒打算活著走出這間屋室。
隻恨自己太過無用,大錯已鑄,卻沒能手刃仇讎,無以對己心,亦無顏對國人……
“陛下,”馮度再次出現,趨前稟道,“宣南王有事稟奏。”
宣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