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逝秋回來時,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下來。
昏黃的燈光從窗口泄出,隱約能看到窗邊的人影,如一道優美的剪影,等候夜歸的人。
季魚坐在燈下看書,若有所覺地抬頭,正好看到一襲紅衣的男人進門。
她婉然而笑,將手裡的書放下,“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江逝秋走過去,給她一個擁抱,黏黏糊糊地蹭著她。
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兒,季魚目光微閃,問道:“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來?”
江逝秋如實道:“先前去了一個叫怡然院的地方,不過我隻是坐一會兒就走,那裡的脂粉味兒太濃,不小心沾了一些在衣服上,是不是嗆到娘子你了?”
他嗅聞她身上的氣息,清雅淡然,有淡淡的花香,滿足地說:“還是娘子你身上的味道聞著舒服。”
季魚推了推他,讓他去洗澡,“確實比較嗆人。”
“娘子和我一起去洗。”江逝秋勾著她的手指頭,眼尾微紅,一雙眼睛流轉著妖詭的氣息,無不蠱惑著她。
可惜現在的季少主已不是剛與他成親時的青澀,非常堅定地拒絕他。
江逝秋滿臉遺憾,退而求其次,“那你陪我。”
季魚:“……好吧。”
沐浴都要人陪著,這人其實是個沒長大的小鬼吧?那她就罪過了。
“為夫是不是小鬼,娘子不是最清楚嗎?”江逝秋理所當然地說,甚至還問她,“娘子要不要看一下證明?”
眼看他要扯腰帶,季魚麵無表情地將他推進浴房。
不管白天黑夜,國師府裡都很安靜,加上季魚不喜歡不熟悉的人伺候,是以沒讓丫鬟留下,有些事隻好自己親力親為。
她給他找了乾淨的衣服,放到架子上。
等他洗漱出來,頭發濕漉漉的,季魚拿一條柔軟乾淨的巾帕給他擦拭頭發。
江逝秋坐在繡墎上,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隻好委屈地曲起,說不出的風流灑然。寬大的寢衣襟口微敞,露出線條明晰的鎖骨,以及半截結實精壯的胸膛。
燈光下的男人就像乘著夜色而來的妖精,隨意地坐在那裡,令人口乾舌躁。
季魚隻是瞄了一眼,飛快移開目光,問道:“你怎麼突然去怡然院?”
雖然第一次聽說這名字,隻要想到他身上沾到的脂粉氣,便明白是什麼地方。
“是秦渡帶我去的。”江逝秋很不厚道地將人拱出來。
季魚仍是不依不饒,“他帶你去做什麼?”
他沒說話,沉默得很可疑。
“怎麼,不能說?”季魚心平氣和地問,絞著他頭發的力道有些重。
不知為何,江逝秋不太敢動,就算頭皮被她扯得有些緊,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外麵做錯了事的丈夫,回來麵對妻子的三堂會審。
“沒有不能說。”他討好地拉著她的手,含情脈脈地表忠心,“隻要娘子想,都沒有不能說的。”
季魚站在他身後給他擦頭發,他扭身回來,仰頭看她。
烏發披散,朱唇豔豔,瑰麗無雙的容色,隻怕這世間最貌美的妖精在他麵前,都要失色幾分。
夜色放大了他身上特有的妖詭豔糜氣息,像是某些話本裡半夜三更潛入閨閣中的妖物,幻化成絕色美男子,誘拐天真無知的少女,與其共赴巫山雲雨。
明知道是妖物,仍是讓人心甘情願淪陷。
季魚呼吸微滯,很快就恢複正常,似笑非笑地看他,手腕一轉,將自己的手抽走。
她將巾帕扔給他,讓他自己去擦頭發,轉身進了內室。
江逝秋也不管頭發還沒乾,趕緊追進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娘子長娘子短地叫著,好生可憐。
明明那般高大貌美的男人,此時卻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媳婦。
季魚被他叫得很無奈,說道:“你能不能少叫兩句。”
“娘子,為何?”
“因為我聽著煩。”
“……”
見他一臉震驚,震驚過後委屈不已,像是被傷透了心,季魚十分無語,最後還是硬著心腸沒理他,上床歇息。
被他這麼一鬨,時間不早,到了她歇息的時間。
躺下不久,季魚聽到床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帷帳被人掀開,一具滾燙的身軀鑽進被窩裡,貼了過來。
“你的頭發還沒乾。”季魚提醒他。
剛才她隻擦了大半,沒有完全擦乾淨。
“乾了乾了。”江逝秋拉著她的手,“不信娘子你摸一摸。”
季魚伸手摸了一下,發現確實已經乾了,如絲綢般順滑,略一想就知道他以前是故意的,故意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讓她幫他擦。
“你的頭發乾得挺快的啊。”她哼笑一聲,“怎麼以往都要擦那麼久?”
江逝秋:“……”那不是想讓娘子幫他擦頭發嘛。
江逝秋低頭認錯:“都是我的錯,以後不會再累著娘子。”
季魚不置可否,推了推他,“天氣熱,你全身都熱烘烘的,彆靠我太近。”
這話他可不愛聽,“娘子,你明明也喜歡的。”
雖然這天氣確實悶熱,但因她身體不好,體內陰氣重,就算是炎熱的夏夜,她也會本能地尋找熱源,最愛挨著他睡。
江逝秋也特彆喜歡這點,娘子不趕他。
季魚頓了下,“現在不喜歡了。”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江逝秋不免有些慌:“娘子,你在生氣嗎?”
季魚輕描淡寫,“沒有啊,我生什麼氣?”
還說沒生氣,都不笑了,也不甜了,她越是輕描淡寫,越可怕啊。
江大人猶豫片刻,最後老實交待,“娘子,其實我是被秦渡騙過去的,我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正經的男人去的,要是知道,我一定不去。”
他可是有媳婦的正經男人,怎麼會去?
不正經的男人?
季魚差點笑出聲,不過她忍住了,好奇地問:“他怎麼騙你去?”
半晌沒聽到他的聲音,她略略支起上半身看他,發現他麵上有心虛之色,便知道有問題。
要不然,秦渡怎麼能騙他去那種地方?
她突然問:“江逝秋,雲京是不是很熱鬨?”
江逝秋點頭:“是挺熱鬨的。”他心裡琢磨著,難道娘子想出去逛逛?
也對,雖然國師府以客人待之,無人敢委屈她,可是她也是被變相地軟禁在國師府,到底不自由。
季魚皮笑肉不笑,“是不是雲京的熱鬨迷了你的眼?”
江逝秋緊張地反駁:“完全沒有的事,我都沒怎麼注意,哪知道它哪裡熱鬨?我的眼睛也沒被迷住,這世間除了娘子你,沒人能迷住我的眼。”
他馬上表忠心,怕她誤會。
季魚隻是瞅著他,不說話。
江逝秋實在受不住,隻得如實招來。
其實事情很簡單,大概是這兩日鎮妖司的人被江大人折騰得苦不堪言,都覺得是不是他和季少主鬨什麼矛盾,否則火氣為何那麼大?
江逝秋要是知道他們的想法,會明確告訴他們,因為他不能陪著他家娘子,要過來乾活,沒哪個男人會高興,火氣自然也大。
更讓他火氣旺的是,這些下屬一個兩個都乾不好活,要他來乾。
不將這些沒用的下屬丟喂妖物都算他脾氣好。
擔心明天江大人仍是這副狗脾氣,於是眾人商量後,決定帶江大人去見見世麵,讓他學一學怎麼哄女人,趕緊和季少主和好,彆再折騰他們。
至於為何帶他去怡然院,當然是因為怡然院裡有一個貌美如花的花魁非常擅長哄人,甚至能教一些在情愛中失意的男人怎麼哄心上人。
是以不少失意男人慕名而來,最後高高興興離開。
據說他們回去後,都將家裡的妻子或者心上人哄得開開心心的。
江逝秋哪裡知道人間的花樣那麼多,就這麼被秦渡騙過去。
當時他也是想學一學人間男人是怎麼哄媳婦的,哪曉得地方不對,最後將不靠譜的秦渡幾人打了一頓便走了。
說完,他恨不得發誓自證,“娘子,我真沒做什麼。”
季魚嗯一聲,說道:“下次你再去的話,記得叫我。”
江逝秋呆了呆,遲疑地問:“叫你做甚?你也要去?”
“是啊!”季魚笑眯眯的,“我也想找個漂亮的姐姐談談心,學一學怎麼哄人,開心嗎?”
江逝秋警鈴大作,將人往懷裡一揣:“娘子,咱們不學這個,我不需要。”
他很擔心,聽說那花魁很會哄人,萬一娘子被哄走了咋辦?
季魚聽得好笑,到底沒再糾結這話題,先前難得看他緊張,有些想逗他罷了。
她將臉擱在他懷裡,說道:“今天國師來找我了。”
江逝秋摟著懷裡香香軟
軟的姑娘,有些心不在焉,“他找你做什麼?”
“他問我,你是誰。”
“他說,幾個月前,天邊出現一顆晦星,人間將有大災。”
“妖鬼早已經降臨人間。”
…………
等她說完,室內靜悄悄的。
季魚看不到他的臉,不知他現在是什麼神色,那擁著她的懷抱仍是那般溫暖,像火爐一般,將她冰冷的身體烘得暖乎乎的。
好半晌,江逝秋說:“娘子,彆理他。”
他渾然沒將國師放在眼裡,縱使國師是除了季家人外,是唯一察覺到他身份有異之人。
但這並不足以讓國師窺探到他的來曆,縱使有所察覺也不能做什麼。
其實國師今日過來,更多的是試探。
季魚明白這點,不過心裡還是有些擔憂的,她問道:“江逝秋,你會消失嗎?”
“不會!”他肯定地道,“我為你而來,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季魚抿起的唇角微微勾起,將臉又往他懷裡蹭了蹭,終於安心幾分。
其實國師的話,她也聽進一些,正是如此,她無法像以往那般鎮定,某些猜測讓她難以安心。
隻是……
她伸手擁緊了他。
“娘子,彆怕。”江逝秋以為她害怕,“國師尚不足以看穿我的身份。”
季魚沒有說話,靠在他懷裡,在那似沉香又似香火的氣息中,慢慢地睡去。
**
大概是被季魚三堂會審過一次,接下來的幾日,江逝秋都是早早回來,非常小心地不讓外麵亂七八糟的味道沾到自己身上。
季魚看得好笑,沒說什麼。
鎮妖司的那群下屬們被折騰得很慘,聽說去上衙時,都是腫著張臉去的,引來不少人側目。
總算等到江朝山回來,江逝秋將鎮妖司丟給他,安心窩在國師府陪媳婦。
這其間,沒有人不識趣地來國師府,自然也沒人打擾季魚的清淨。
轉眼便到七月初七。
七夕乞巧節,也是年輕男女相會的日子。
江逝秋聽說人間的七夕節後,興致勃勃地說:“娘子,聽說七夕節有燈會呢,咱們也去看看吧。”
難得見他如此高興,季魚笑著應下。
得知他們要出門,伺候的丫鬟遲疑,最後還是通知國師身邊伺候的童子,讓他們告訴國師這事。
很快,童子傳達國師之意,說不用管。
在世人眼裡,季魚是妖鬼的容器,本應該被囚禁在國師府裡,不得輕易離開。
不過,國師其實從未開口說過她不能離開國師府。
隻是季魚嫌麻煩,寧願窩在國師府裡過清淨日子。
丫鬟給季魚換上雲京的貴女穿的青羅紗裙,層層疊疊的輕紗,像夏日盛放的青蓮。
她們還為季魚編發,編了漂亮的小辮子盤起,在上麵係上珍珠。
珠光與她瑩白的臉龐相輝映,柔淨又美好,像墜落凡塵的小仙女。
看到難得盛裝打扮的季魚時,江逝秋呆了呆,眼尾染上一抹豔紅,瑰麗的色澤,更顯妖冶。
季魚用手中的白紗團扇擋住他的臉,提醒道:“你的眼睛……”
他順勢攬著她的腰,將臉埋在她頸窩間,聲音甜膩得像含著蜜糖,“娘子,你真好看,為夫有些克製不住。”
克製不住被她吸引,被她引誘,為她墮落。
季魚:“……忍著!”
她輕咳一聲,有種久違的羞恥感。
季魚又感覺到那種黏膩的、厚重的和絞扯不斷的占有,幾乎令人窒息。
她深吸口氣,若是第一次時,或許她會忌憚,會躲避這些。
隨著他的本性漸漸暴露,屬於某種強大恐怖主宰的氣息侵蝕她的身體和意識,或許會讓人本能地想要對抗、驅逐。
隻是現在,她願意為此忍耐它,接受它。
季魚微微偏首,看向摟著她的男人,對上那雙如鬼魅般的眼,眼尾的妖紋赤紅妖異,無不昭示著他非人的身份,難以抑製地怦然心動。
宛若上天最完美的藝術,妖詭得驚心動魄。
“走吧。”季魚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
他的目光與她的膠在一起,傾身在她難得塗了口脂的唇邊吻了吻,呢喃道:“娘子真好看,是我的……我不想讓他們看到娘子……”
第42章
兩人出門時,外麵的天色剛剛擦黑。
馬車從國師府駛出,雖然車身上沒有任何標識,然而當它從國師府駛出的那一刻,引來四麵八方的注目。
接著,各種消息在雲京傳遞,暗潮湧動。
馬車駛離國師府,穿過朱雀大街,一路朝前而去。
周圍漸漸熱鬨起來,屬於民間的喧囂穿過大道小巷,街道兩邊的屋簷下掛著紅燈籠,遠遠望去,還能看到懸掛在高處的燈籠,以及遠處奪目的燈樓,如夜幕中的明珠,熠熠生輝。
季魚掀開車簾,入目滿城燈火輝煌,孤月懸空,光芒倒映在她的眸裡。
“真好看啊。”她讚歎道。
江逝秋望著她,點頭道:“確實好看。”
也不知道是外麵的夜景好看還是人好看。
馬車在街口前停下。
兩人剛下車,便聽到一陣噠噠的馬蹄聲。
季魚抬頭看了看,發現是緋衣陌刀的鎮妖使,和為首的騎士視線對了個正著,便見那騎士調轉馬頭朝這邊而來。
“江大人,季少主!”
馬背上的騎士翻身下馬,朝他們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娃娃臉看著很討喜。
季魚禮貌地頷首:“秦大人,許久不見。”
“是挺久的。”秦渡說道,瞅了瞅她,發現季魚的氣色更好了,不禁懷疑是不是國師府很會養人。
江逝秋看到這些鎮妖使就煩,冷冷地問:“你們要做什麼?”
秦渡頭皮一緊,趕緊道:“我們在巡邏,離中元節越來越近了,隻怕會有妖邪作亂。”
聞言,江逝秋道:“去罷。”
鎮妖使們:“……”行了,他們已經能從江大人的話裡聽出滿滿的嫌棄,這是在趕人呢。
知道江大人嫌棄他們,鎮妖使們也不多留,省得招了他的眼,又被他折騰。
自從在江大人手下乾了幾天的活,被他嫌棄得一無是處伊始,連帶著他們都不自信起來,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麼沒用?
幸好,江朝山歸來,回到曾經熟悉的上峰手下乾活後,發現原來他們還是很能乾的,隻是因為江大人的要求太高。
江大人自己是個厲害的,做事以自己為標準,覺得人人都應該像他這般。
這誰頂得住啊?
季魚目送他們慌忙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其實鎮妖使挺能乾的。”
這是朝廷精心培養出來的除妖師,目的也是為了製衡四大家族和除妖盟等民間勢力,將他們放出去都是一個頂倆,沒人敢說他們沒用。
也隻有江逝秋能這麼嫌棄。
江逝秋哼一聲,“隻要他們彆沒事來找我,就挺能乾的。”
街上的行人很多,都是年輕人,有三五成群結伴而行的年輕人,也有成雙成對的小情侶,以及郎情妾意的小夫妻。
季魚和江逝秋就像彙入人海中的一對年輕夫妻,與周圍的人並無不同。
兩人出色的容貌引來不少回頭率,江逝秋握著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向世人秀恩愛,讓世人知道他們是一對兒。
季魚哪裡看不出他的炫耀,隻覺得好笑。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仍是縱容江大人的行為,淡然自若地與他攜手並肩,穿過人流。
看到街上那些年輕姑娘手裡拿著花燈,江逝秋也去買了一盞花燈,還是鯽魚形狀的花燈。
他深情款款地說:“娘子,這花燈好看,很像你。”
季魚捧著花燈,鯽魚造型做得很精致,忍不住瞅他,“因為我的名字?”
“是啊。”江大人大大方方地點頭,“娘子你的名字和鯽魚一樣,挺可愛的,和這盞花燈一樣。”
季魚無言以對。
名字是長輩取的,她也沒辦法,鯽魚就鯽魚吧。
“其實鯽魚挺好吃的。”江大人又道,“不管是清蒸的、紅燒的,還是水煮的,都極為美味。”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也不知道他想吃的是哪條魚。
季魚當作沒看到。
逛了會兒,見她有些累了,江逝秋帶她去酒樓歇息。
今日是七夕,出行的人多,酒樓的包廂都是提前定的,特彆是那些有名的酒樓,連大堂都沒位置。
不過這難不倒江大人。
他叫來一名巡邏的鎮妖使,讓他去弄個酒樓包廂給他們歇息。
鎮妖使果然很能乾,不過一刻鐘,對方就搞定了。
當兩人走進酒樓時,引來不少注目。
不管是酒樓的大堂還是樓上包廂,無數或明或暗的目光隨之而來。
季魚掃了一眼,隻見那些人像是受到什麼驚嚇,飛快地收回目光,連包廂裡的視線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見狀,她心裡有些明悟,看來這雲京裡知道她是妖鬼容器的人不少。
江逝秋更是不在意,隻要不舞到他麵前,他還是很好說話的。
兩人到樓上的一間包廂歇息,店小二送來茶水點心,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季魚站在窗前,外麵是熱鬨的街道,迤邐的燈火,夜色中靜靜流淌的內城河,河上有不少畫舫。
江逝秋見她盯著內城河的方向,說道:“娘子,想去遊畫舫嗎?”
季魚道:“挺有趣的。”
聞言,江逝秋又叫來一名鎮妖使,讓他去安排。
緋衣陌刀的鎮妖使實在太醒目,酒樓裡的人看著鎮妖使進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們倒不是害怕鎮妖使,雖說這些鎮妖使手腕鐵血,誰都不給麵子,隻要不犯到他們手裡,其實也不需要怕什麼。
他們怕的是包廂裡的兩位。
一個是凶名赫赫的鎮妖司指揮使,這位可是膽子大到敢住到國師府裡的猛人,國師居然還沒趕他。
一個是妖鬼選擇的容器,指不定哪天妖鬼就降臨,大開殺戒。
兩個都不好惹。
偏偏他們居然還是夫妻,這就微妙了。
歇息會兒,季魚和江逝秋離開酒樓,朝內城河而去。
隨著他們離開,酒樓又恢複熱鬨,隻是眾人討論的話題都是剛才那兩人。
雖說季魚來到京城後一直待在國師府裡,極少露麵,但關於她的消息早就傳遍雲京各個世家大族,更不用說有一個更加招搖的江逝秋在,認出他們其實挺簡單的。
太子站在窗前,目送兩人穿過熱鬨的街道,男美女俏,兩人並肩而行,寬大的衣袖遮掩兩人交握的手。
他們穿過人海,時不時相視一笑,有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親昵。
“殿下,陛下為何按住不提?”跟在太子身邊的一名幕僚道,“若真讓妖鬼降世……”
屋裡還有其他人,皆望著太子。
太子笑了笑,溫聲道:“父皇自有主意,諸位不必擔心。”
然而眾人根本沒聽進去,哪能不擔心?
那可是妖鬼啊!
隨著他們翻閱的古藉越多,了解得越多,對妖鬼的恐懼也越甚,甚至不少人恐懼之下,選擇派刺客去暗殺妖鬼的容器。
可惜都沒能成功。
眾人憂心忡忡,實在不明白皇帝為何不下旨斬殺妖鬼的容器,更不明白國師在做什麼,為何遲遲不動手。
幕僚又道:“殿下,這天下想殺妖鬼容器之人不少,隻怕他們等不及。”
太子目光微閃,歎了口氣,“父皇自有他的用意,隻希望那些人莫要惹怒妖鬼,否則……”
“這有什麼?隻要毀掉容器,妖鬼無法降臨,就算生氣也無濟於事。”
這話得到不少人的讚同,都覺得殺了妖鬼的容器是最好的解決之法。
太子將這些人的反應看在眼裡,搖頭道:“你們莫要忘記,這世間除了季少主外,還有一個容器。”
聞言,所有人頓住。
陳老太爺生辰那晚發生的事早就傳遍,除了那些百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除了季家少主外,陳青轍亦是妖鬼的容器,是尚雲霄為讓妖鬼能順利降世而親手製造出來的。
隻是陳老太爺生辰那晚,陳青轍就消失不見,加上唯一知曉他去處的尚雲霄已死,無人能找得到陳青轍,漸漸便忘記陳青轍的存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魚身上。
眾人悚然而驚,總算反應過來,發現他們居然遺忘陳青轍的存在。
妖鬼的容器有兩個,縱使殺了季魚,還有陳青轍。
“……諸位的擔心孤知道,父皇也知道,隻是殺了季少主並不能解決問題,還須得找出陳青轍。”
聽到太子這話,眾人心中微動,如何聽不出太子的意思。
陛下不殺季少主,還讓她入國師府,名義上是作客,實則是監禁,目的不是護著她,而是想用她引出陳青轍。
原來如此!
**
來到河邊,一艘畫舫停在那裡。
有鎮
妖使守在岸邊,看到他們,立即迎上來,恭敬地說:“江大人,季少主,船已經準備好了。”
江逝秋很是滿意,帶著季魚登上畫舫。
畫舫上伺候的人不多,江逝秋不喜不相乾的人在,是以鎮妖使沒安排太多伺候的人。
船艙裡已經備好茶水點心,角落裡的博山爐青煙嫋嫋,暗香浮動。
江逝秋拿起桌上玲瓏的白玉壺,給她倒了一杯果酒,說道:“娘子,這是桃子釀的果酒,今年咱們是趕不回去吃季府裡的桃子,喝點桃子酒也不錯。”他端起酒杯,“不過我保證,明年娘子你一定能吃到。”
季魚失笑,接過酒杯抿一口。
入口味道綿甜,帶著桃子的清香,很是好喝,忍不住又多喝幾口。
一杯桃子酒下肚,季魚的臉蛋染上紅霞,一隻手撐在案桌上,歪著腦袋看身邊的男子。
今日出行遊玩,他沒有穿鎮妖司指揮使的正服,而是一套大紅色常服,襟口袖擺皆繡有黑色獸紋,黑與紅交織,說不出的雍容矜貴。
此時他曲著長腿坐在那裡,閒適慵懶,仿佛一隻蟄伏的凶獸,既美麗又危險。
“娘子,你看什麼?”江逝秋問,見她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既歡喜又羞澀。
季魚朝他笑,說道:“你好看。”
江大人心花怒放,這話他愛聽,欣喜地說:“娘子再說多點,我愛聽。”
季魚笑盈盈的,“江逝秋,你真好看!”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妖邪,沒有哪個精怪化形後能有你好看,連桃花妖、牡丹妖都不能。”
江逝秋原本很高興的,聽她將自己和那些花妖相提並論,他又不高興了。
“娘子,我不是妖精,也不是精怪。”他提醒道。
季魚趴在案上,一雙含著星光的水眸望著他,問道:“那你是什麼?”
難得看到她這副樣子,嬌憨迷糊,有彆於平時的淡然清冷,江逝秋第一時間看呆了,喉結微微滾動,隻覺得口乾舌燥,身體躁動不安,屬於妖邪的本性快要壓抑不住。
偏偏某人毫無所覺,不知死活地朝他笑。
“是什麼呀?”她催促地問。
江逝秋開口,“我是……”
船艙外,不知何時,河麵升起嫋嫋霧氣,大霧彌漫,將河麵上所有的畫舫船隻都吞噬。
河水翻滾起來,畫舫在水麵晃動。
船艙裡的季魚身體一歪,差點滾出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攬入溫暖的懷抱裡。
她有些迷糊地看向窗外,已看不到兩岸的燈光,隻剩一片茫茫大霧。
“來了嗎?”她喃喃地說。
江逝秋盯著她微微酡紅的臉蛋,俯首湊近她,聞到淡淡的酒味,以及桃子的清香,還有她身上特有的氣息。
“娘子,你醉了嗎?”他有些驚訝。
隻是一杯果酒,酒味極淺,也會醉的嗎?
季魚呆呆地看著窗外,整個人契合在他懷裡,似乎沒聽到他說什麼。
“娘子?”江逝秋將她的臉轉過來。
季魚拍開他的手,掙紮著要站起,怕她摔倒,江逝秋扶她起身,見她要往外走,隻好扶著她,一邊問:“娘子,你做什麼?”
季魚的眼睛仍盯著外麵的大霧,嘴裡說道:“我答應國師,會配合他,一起誅除妖鬼,還人間太平。”
江逝秋:“……”
第43章
大霧彌漫,再無人間喧囂聲,畫舫似是進入一個異空間,天地之間,空茫一片。
河水劇烈晃動,水下似是有一隻手在攪動著河水。
畫舫在水麵起伏不休。
季魚來到甲板處,扶著欄杆,望著茫茫大霧,隱約能看到霧中翻滾不休的水,掀起一道又一道巨浪。
然而當巨浪被掀起時,世界卻是無聲無息的。
一切安靜無聲,看似靜謐,隻有那濃霧中偶爾乍現的凶煞血光讓人知曉其中隱藏著凶險。
河水掀起的巨浪張牙舞爪地襲來,威脅著畫舫上的人。
一股陰森邪惡的氣息彌漫,朝著畫舫碾壓而來。
江逝秋望向畫舫外的虛空,眼尾浮現赤紅色的妖紋,滿臉慍怒。
他好端端地和自家娘子在畫舫喝酒,談情說愛呢,突然跑出個妖邪作亂,如此大好時機硬生生被破壞儘殆,任誰都要生氣。
未等他做什麼,就見季魚將手腕的金珠拋起。
金珠旋飛衝天,化作七束金色火焰,散發刺目的金光。
隻聽得一聲“疾”,金焰以雷霆之勢朝前,破開前方的大霧,甚至連那無聲掀起的巨浪也被那金焰逼得後退。
巨浪一寸寸地退離,畫舫的晃動也漸漸地平息下來。
當巨浪被徹底地鎮壓時,霧中發出一道尖嘯,飽含不甘。
無聲的寂靜被打破,連帶著大霧也被那金焰撕開一條口子。
“啊——”
那大霧之中,非人非鬼的慘叫聲響起。
江逝秋偏首看向身邊的人,隻見她臉蛋上的酡紅未消,眸如清泉,沁著水霧,仍是醉酒的狀態,然而出手卻淩厲非常。
原來醉得越厲害,打起來越凶嗎?
赤紅色的妖紋從眼尾蔓延,墨黑的眸子染上猩紅,黑發暴長,委頓於地。
這一刻,他身上的妖邪氣息再無遮掩。
他就這麼安靜地凝望她,眼裡是壓抑不住的妖邪本性,猩紅的瞳孔倒映她的身影,吞噬、貪婪、占有……邪惡的欲念瘋狂滋生,難以抑製。
季魚渾然不覺,噬焰金珠悍然出擊,劈開濃霧,擊傷隱藏在霧中作亂的妖邪。
緊接著,她抽出手腕的紅繩,紅繩化作一條繩索,朝迷霧襲去。
咻咻咻數聲,每一下都擊在實處,那慘叫聲越發淒厲,漫天的濃霧開始晃動。
琉璃瓶裡的胖頭魚都驚呆了,一腦袋撞到瓶身上。
它一直以為,這個叫季魚的除妖師是個體弱多病的廢物,要不是有個來自幽冥的尊主為她撐腰,守著她寸步不離,隻怕不知何時,早就被覬覦她陰鬼命的妖邪吞噬。
哪知道,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
聽到濃霧中接二連二的慘嚎聲,胖頭魚鱗片都炸起。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這就是體弱多病的人發飆時的狀態嗎?原來以往她不出手,隻是因
為身體拖累了,並非真的是廢物。
季魚以紅繩為器,繩索每一擊從未落空,如狂風暴雨。
那慘叫聲漸漸地變得衰弱,大霧開始不穩,隱隱有潰散的征兆。
眼看著大霧將要潰散,一艘陰森黑暗的骷髏大船破開大霧而來,同時一道怨恨的聲音響起:“住手!”
季魚不僅沒住手,繼續揮舞繩索,隱藏在大霧中作亂的妖邪被其一一貫穿。
胖頭魚努力瞪著泡泡眼,想看看是哪個倒黴鬼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跑到除妖師和尊主麵前作亂。
很快,它發現原來是血河幽魂。
血河幽魂是血河中的一種妖物,可以掀起漫天迷霧,將所有的生靈卷入迷霧之中,成為它們的獵物。
一般人若是被卷入迷霧,很難找得到潛伏在迷霧中的血河幽魂,因為那霧與它們的身體融為一體。若是找不到作亂的血河幽魂,無法破開大霧,永遠無法離開血河幽魂的領域,最後耗都會被它們耗死。
不過現在,顯然沒這個可能,因為血河幽魂倒黴催地遇到一個越打越興奮的除妖師,剛見麵就被吊打,現在已經氣息奄奄,隨時可能消亡。
季魚終於抬頭,看向對麵的船。
看清楚那艘漆黑的骷髏船時,她眼裡露出嫌棄之色,慢吞吞地說:“陳青轍,你果然是個廢物,居然墮落至斯。”
骷髏船上的陳青轍漲紅了臉。
任誰被個世人眼裡的“廢物”罵廢物,都不會太高興的。
他氣道:“你說什麼?誰是廢物?”
季魚手一抖,繩索重新化作一條紅繩,纏回她腕間,白與紅相間,襯得那皓腕纖細白晳,秀韻天成。
她歪了歪腦袋,好像很奇怪,“陳青轍,你居然沒死?”
陳青轍冷笑一聲,怨毒地說:“你都沒死,我為何會死?”爾後想到什麼,他麵上露出幾分愉悅,“不過,今天你可以去死了。”
他不懷好意地盯著畫舫上的季魚。
不過,當視線落到她身邊一襲緋衣的男人時,他暗暗皺眉,本能防備。
季魚不禁奇怪地看他。
陳青轍對她總是有一種本能的在意,會忍不住注意她的一言一行,正如此時。
他怒聲問:“你看什麼?”
“看你到底有多蠢。”季魚如實道,“我以為你會躲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你,誰知你居然蠢得自己送上門。”
陳青轍神色一頓,奇異地沒有生氣,而是道:“你不必激我,今日死的隻有你,我會給你留一具全屍,讓你死得體麵些。”
季魚卻不想聽這些,直接動手。
七束金焰朝陳青轍而去。
陳青轍巋然不動,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血霧擋住那金焰,金焰懸在他麵前二尺之處,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季魚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意外嗎?”陳青轍心情大悅,難得心平氣和地說,“季魚,當年你沒能殺死我,輪到我來殺你了。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我會報複回去的。”
季魚打量他片刻,心裡了然,“原來你選擇與妖鬼為謀。”
陳青轍傲然道:“與妖鬼為謀又如何?這世間太過汙濁,妖鬼降臨,還人間太平,我亦能得到妖鬼賜予的無上力量,想殺誰就殺誰,何樂不為?”
麵對那不加掩飾的惡意,季魚神色未變,甚至還有閒心按住身邊的男人。
江逝秋很委屈,將臉靠在她肩膀上,黏黏糊糊地說:“娘子,這小鬼很討厭,殺了他吧。”
“不急。”季魚說道,“他現在擁有妖鬼的力量,你彆動手。”
江逝秋:“……”
季魚按下他後,朝陳青轍道:“陳青轍,尚雲霄死了,你知道嗎?”
陳青轍的神色瞬間就冷下來,雙眼染上猩紅,額頭浮現一隻血紅色的眼睛,脖頸、手腕等處有黑色的經絡蔓延,邪惡之極。
某種陰邪罪惡的氣息從他身上溢散。
這一刻,陳青轍終於不再隱藏,露出半妖半鬼的模樣。
季魚心裡了然,果然已經不是人了啊。
也對,尚雲霄籌謀多年,想必陳青轍早就不是人,應當是用了某些手段隱藏,如今他出現在這裡,身上有屬於妖鬼的氣息,便知他選擇了尚雲霄給他安排的命運。
陳青轍怒極,頭發狂亂飛舞,衣袂獵獵作響,額頭上那血紅色的眼睛怒睜,他厲聲道:“季魚,你果然惡毒之極,弑父殺弟,還有什麼你不敢做的?!”
相比他的暴怒,季魚總是過分淡然。
她說:“我沒有父親,也沒有兄弟。”
這話成功地再次惹怒陳青轍,他發出一道嘯聲,以他為中心,血霧洶湧滾動,凶煞之極,呼嘯而來。
季魚隻是平靜地望著他。
她沒有動,像是感覺不到那血霧的可怕。
然而下一刻,那懸在半空中的金焰再次動了,這一次,輕易破開陳青轍麵前的血霧,所過之處,凶煞的血霧被驅除。
季魚抬手,手中的紅繩再次作為繩索,朝陳青轍襲去。
大霧中有無數的妖邪暴起,然而不待它們靠近,便被一道可怖的力量碾壓,嘭嘭嘭地爆炸,化作漫天血霧。
那根繩索也在須臾間捆住骷髏船上的陳青轍。
這一切發生太快,縱使陳青轍身懷妖鬼之力,反應仍是慢了半拍,被那紅繩所化的繩索束縛,動彈不得。
縱使他有萬般力量,在紅繩縛身的刹那,所有的力量好像從身體裡消失。
他怒吼出聲。
季魚眸中似乎有千萬星輝,衣袂飄揚,素手一揮,骷髏船上的陳青轍高高飛起,狠狠地砸到畫舫的甲板上。
血霧仍在湧動,卻被金焰壓製。
大霧中有無數潛伏的妖邪,未等它們形成規模,便被一道強大的力量碾壓,隻能在嘶嚎中爆炸、毀滅。
季魚聽到那無數妖邪臨死前的嘶嚎聲,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隻見他朱唇如血,唇角勾起一抹笑,說不出的邪惡。
見她看過來,他還笑了笑,柔情蜜意地說:“娘子,我幫你。”
這時,因為潛伏在霧中的那些血河幽魂的死亡,大霧終於徹底潰散。
無儘的霧氣消失,世界重新變得清晰,屬於人間的喧囂聲響起,兩岸的燈火破開黑暗而來。
翻湧的河麵亦恢複平靜,緩緩流淌-
“江大人,季少主,你們沒事吧!”
前方飄來一條小船,秦渡等人站在小船上,焦急地看向新重出現在河麵上的畫舫。
剛才畫舫突然消失,岸邊巡邏的鎮妖使察覺不對,紛紛出動搜尋。
未想過了一個時辰,它突然又出現了。
秦渡等人飛身而起,落到畫舫上。
隻是剛站定,他們就看到甲板上還有一個人,被一根紅繩縛住,動彈不得。
當看清楚那人時,他們驚叫出聲。
“陳青轍?!!”
鎮妖使都認得陳青轍,他們去青羽陳家賀壽時,在陳老太爺身邊見過他。
除此之外,因陳青轍作為妖鬼的另一個容器,他的畫像早就傳遍各地,所有除妖師都見過他的畫像。
秦渡盯著陳青轍,看到他半妖半鬼的模樣,心中微驚,忍不住說:“他居然真的來了?”
其實今晚,季魚出現在這裡,也是為了引出陳青轍。
可以說,這是季魚與國師的合作。
季魚靠著船欄,麵色酡紅。
她伸手將鬢邊淩亂的碎發勾到耳後,聲音有些清軟,“是啊,我也沒想到他這麼蠢……”
這話引來陳青轍的怒視:“你說什麼?”
季魚道:“若是不蠢,怎會自投羅網?”她扯了扯唇角,“還是你以為,得了妖鬼的力量,便厲害到能在雲京為所欲為?”
“為何不能?”
妖鬼的力量是如此的強大,自從得到它的力量後,陳青轍幾乎是無敵的。
季魚說:“你連我一個廢物都打不過,以為能打得過誰?”
陳青轍噎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他居然被季魚這個廢物打敗了!
秦渡瞅著他氣到快要爆炸的扭曲模樣,麵露同情之色。
不會吧?難道他真的以為季少主是廢物?她能被妖鬼選為容器,肯定不是廢物那麼簡單,雖然很少有人見過她動手,並不代表她就真的是廢物啊!
他們更傾向於,因為她的身體不好,懶得動手罷了。
陳青轍麵色青紅交錯,咬了咬牙,恨聲道:“季魚,要不是他幫你……”
要不是她身邊有那麼一個厲害的男人,自己何至於失敗?
他瞪向江逝秋,越發的覺得這人古怪之極,不似人間之人。
季魚已不想聽他再說廢話,朝秦渡說:“這麼蠢的家夥,活著也沒什麼意義,可以殺了他嗎?”
秦渡冷汗直流,“季少主,這不好吧?”
“也對。”季魚想到什麼,點頭道,“他也是妖鬼的容器,正好可以借他誅殺妖鬼。”
秦渡忙不迭地道:“正是如此,我們先將他送去給國師。”
怕季魚真的會殺了陳青轍,他趕緊讓鎮妖使將陳青轍帶走。
季魚沒阻止,依然懶洋洋靠在那裡,望著兩岸的燈火如織,河邊有不少正在放花燈的年輕男女。
秦渡正要離開,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怔了怔。
他發現她的臉頰微紅,像是……
沒等他看清楚,便見他們指揮使已經將人摟住,直接抱入船艙裡,小氣地不給他們看一眼。
秦渡聳了聳肩,對此一點也不意外。
他是個心細如發的,回憶剛才的一幕,很快便了然。
原來是喝醉酒了啊。
怪不得呢,原來季少主喝醉酒後,會流露出真性情,居然是如此……-
岸上起了風。
季魚趴在男人溫暖的懷裡,酒意未退,聲音有些軟綿,“江逝秋,等解決妖鬼之事,咱們就去玉浮崖吧。”
江逝秋低頭,默默地看著她,問道:“你覺得妖鬼在何處?”
季魚不語,像是睡著了。
“阿魚。”他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其實我是……”
“江逝秋,我困了。”她突然說,“回去吧!”
江逝秋神色一頓,應了一聲。
第44章
陳青轍被捉一事,很快就傳到太子等人耳裡。
太子身邊還有不少幕僚及近臣,聽聞這消息,都有些恍惚,覺得如此不真實。
“真捉了?”
“是誰捉到的?”
麵對眾人的詢問,前來稟報的暗衛道:“是季少主親自動的手。”
“季少主?”
一群人匪夷所思地看他,“你是不是看錯了,應該是江大人動的手罷?”
大概是季家少主廢物的名聲太過響亮,縱使她作為妖鬼容器的身份暴露後,世人對她的看法也沒多大變化,唯一忌憚的,隻是她作為妖鬼的容器,哪天妖鬼降臨,會大開殺戒。
反正隻要妖鬼尚未降臨,季家少主也不過是個體弱多病的廢物罷了。
其實在季魚被迎入雲京時,朝中便有諸多聲音,皆是請求陛下誅殺妖鬼容器。
這些人忌憚季魚的身份,皆認為應在妖鬼未降臨之前,先將其誅殺,以絕後患,以免等到妖鬼真的降世,就來不及了。
至於季魚自己的意願?是不是無辜?
也不是沒有人提出,覺得並非季魚自己想要成為妖鬼的容器,她隻是倒黴地被妖鬼選中。而且妖鬼尚未降臨,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甚至作為季家少主,斬妖除魔,多次保護百姓,免除他們被妖邪侵擾,亦是有功之人。
不應該在妖鬼未降臨之前,輕率決定她的生死。
可惜這麼想的人隻是少數,大多數人都覺得應當提前誅殺,以除後患。
至於與季魚結為夫妻的江逝秋,這位朝廷的鎮妖司指揮使會不會阻止,眾人並未放在心上。
就算江逝秋此人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麵對偌大的朝廷,江逝秋也無能為力。
隻是最後國師出麵製止了,並說服皇帝,將妖鬼容器迎入國師府,由國師監管,並明言一旦其有異動,當即誅殺。
國師在大禹的地位特殊,皇帝最終采納國師的提議。
這些日子,雲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國師府。
若不是國師府不允許打擾,隻怕有不少人會試圖靠近國師府,接觸妖鬼容器。
可惜,季魚深居簡出,未曾離開國師府半步,是以眾人就算有諸多想法,也隻能按捺下來。
七夕節這日,是季魚來到雲京後第一次離開國師府。
在她踏出國師府之時,雲京就暗潮湧動。
然而江逝秋與她形影不離,縱使有什麼想法,也要先引開江逝秋才好動手。
哪知道,未等暗地裡的人動手,就出了這麼一件事。
其他人對季魚與國師的合作並不清楚,太子作為儲君,略知一二,他自有主意,並讓身邊的人莫要輕舉妄動。
經太子提點,他們知曉國師想用季魚引出陳青轍,都覺得動手的應該是與她形影不離的江逝秋,屆時由鎮妖使配合江逝秋一起緝捕陳青轍。
哪知道最後動手的居然是季魚,這也太出人
意料,直覺是件不可能的事
暗衛一板一眼地將內城河那邊發生事一一道來。
眾人滿臉恍惚,以往固定的印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季家少主驚世駭俗的戰鬥力。
誰說她是廢物的?到底是誰?!
太子雖然意外,到底沒有像幕僚和臣屬那般不敢置信。
他又向暗衛詢問了些事,得知陳青轍已被鎮妖使押送去國師府後,便直接往國師府而去。
已經過了子時,距離天亮沒多少時間,然而太子絲毫不覺得疲困,來到國師府,直往觀星台而去。
直到天色將亮,太子終於走出觀星台,轉去客院那邊,想要見季魚一麵。
隻是等他來到客院時,卻被守門的侍衛攔下,告知季少主生病了,不能見客。
“生病了?”太子難得麵露愕然之色,“怎會生病?”
難道是先前和陳青轍一戰受了傷?
“聽說是昨夜七夕遊船時,不堪吹了風,感染風寒。”
聞言,太子沉默了。
他與很多除妖師打過交道,知曉這些除妖師都是修行之人,身懷法力,甚至能寒暑不侵,素來隻有受傷,從未有生病一說。
是以乍然聽說季魚生病,他居然沒反應過來。
太子再次對“季少主體弱多病”這件事有了深刻的印象。
於是他也沒再堅持要見季魚,叮囑國師府的人好生伺候,回去後,讓人送了不少珍貴的藥材過來。
太子的行事並未遮掩,很快雲京所有人都得知季少主生病一事。
他們和太子一樣,都是滿臉茫然。
昨晚剛得知季少主強悍出手,將陳青轍緝捕時,已經打破世人對她廢物的印象,心知她並非外界傳聞的廢物。
哪知今兒就聽說她感染風寒病倒了。
這兩種不相乾的標簽,居然都能集中在她身上,隻能說一聲離譜。
幸好,季魚這風寒並不嚴重,喝了兩天的藥就痊愈了。
太子聽聞她痊愈後,再次登門拜訪。
季魚和江逝秋在花廳裡見他。
這次過來的隻有太子,沒有暗藏心思的內侍。
見兩人進來,太子先看了看季魚,沒能從她蒼白的臉色看出什麼,隻覺得和上次差不多,都是一副蒼白瘦削的模樣,體態纖弱,看著命不久矣。
太子心裡有幾分明悟。
或許被選為妖鬼的容器,也代表其壽元有限,一旦妖鬼降臨,被妖鬼占據身體,作為季魚的魂魄將會被妖鬼吞噬,不複存在,也算是死了。
彼此見過禮,三人坐下說話。
太子先是詢問季魚的身體,言辭切切,令人如沐春風。他雖是儲君,卻沒有高高在上的倨傲,反而體恤他人,賢名在外,在民間擁有極好的名聲。
季魚淡淡地道:“已經好了,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太子繼續道:“此次能順利緝捕陳青轍,多虧季少主相助,若能將妖鬼
徹底誅除,季少主功不可沒。”
季魚沒領他送來的高帽,而是問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陳青轍?”
聞言,太子目光微閃。
他知道季魚和陳青轍是血脈相連的姐弟,聽說姐弟倆從小不和,甚至曾經季魚差點殺死陳青轍,陳青轍對此極為怨恨,兩人之間早無什麼血脈親情,隻剩下你死我亡。
太子正色道:“陳青轍自甘墮落,已非正常人,他融合了妖鬼的力量,選擇墮落為半妖半鬼,就算我等不殺他,一旦妖鬼選擇他降臨,他也難逃一死。”
季魚靜靜地聽著,最後哦了一聲。
她的反應十分冷淡,太子見狀,暗忖果然如傳聞那般,姐弟倆無甚親情。
太子又道:“其實孤今日前來,也是告知季少主一聲,國師昨兒已經卜算出妖鬼降世之地,乃龍泉地宮。”
季魚微微一愣,“龍泉地宮?”
太子嗯一聲,沉聲道:“孤曾聽聞偃月山莊之事,前些日子方才從國師那兒得知,原來偃月山莊裡作亂的妖邪,實則是尚雲霄的布局之一。”
季魚再次怔住,似乎沒想到在偃月山莊布局的幕後凶手居然是尚雲霄。
不過想到他連陳青轍都可以犧牲,倒也不奇怪。
想到偃月山莊的地下暗室與龍泉地宮相似的布局,季魚目光冷然,“龍泉地宮的千年屍妖與尚雲霄是否有關?”
“這……”太子麵露遲疑之色,“孤也不知,或許國師知道罷,季少主若是想知這事,可以去問國師。”
他一副為難的模樣。
季魚定定地看他半晌,微微頷首,“多謝太子殿下告知。”
太子歉然道:“還有,我們要在中元前趕到龍泉地宮,時間不多,明兒便要出發。季少主的身子剛好,本不該舟車勞頓,隻是時間不等人,還望季少主見諒。”
中元節是一年中陰氣最盛之時,鬼門大開,幽冥的妖魔鬼怪將會大肆前往人間。
妖鬼肯定會選擇這時機降臨人間。
要解決妖鬼之禍,最好的辦法不是誅除妖鬼的容器,而是一舉消滅它。
不得不說,當國師提出誅殺妖鬼的建議時,實在是膽大之極,很多人都倒抽口氣。
爾後想想,又覺得國師說得對。
就算殺了季魚和陳青轍這兩個妖鬼的容器,安知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容器。
如此不如趁妖鬼降臨人間之際,力量最弱之時,將其斬殺。
這便是國師努力保住季魚之故。
他選擇與季魚合作,而非是誅殺她。
有季魚牽製陳青轍,再齊集人間所有力量,誅殺降臨到陳青轍身上的妖鬼,還人間太平。
季魚聽罷,並無意見。
“殿下客氣了。”她溫聲道,“誅殺妖鬼,還人間太平,是所有除妖師的責任,既然能一勞永逸,此事我等必會竭力配合。”
太子讚道:“季少主有守護蒼生之誌,季氏一族果然心懷蒼生,不負人間。”
季魚唇角微彎,再次謙遜幾句。
太子沒有在此多待,說完這事後,便起身離開。
離開時,他暗暗看了一眼站在季魚身邊的江逝秋,雖然他從始至終都未曾開口說話,卻無人敢忽略他,本能地忌憚幾分。
太子來之前,還擔心江逝秋會不會發難,哪知道他全程都沒有說話。
這是好事。
江逝秋的實力擺在那裡,是大禹最強的除妖師,屆時妖鬼降臨,若有他出手,國師的計劃說不定真的能成功-
送走太子,季魚想了想,找來國師身邊的一名童子,表明想見陳青轍。
陳青轍被送到國師府後,就被關押起來,至於關在什麼地方,季魚並不清楚。
這兩天因為她生病,也沒心思去理太多。
“這……”童子一臉為難之色,“季少主,沒有國師的命令,我等無法帶您去見他。”
季魚點頭道:“行,我去找國師。”
季魚也不見外,直接找到國師,提出要見陳青轍。
國師沒有拒絕,給了她一張通行的符牌。
關押陳青轍的地方是在國師府裡一處神秘的暗獄,那裡是密封的,整個屋子繪滿金色的符紋,能感覺到符紋中蘊含的磅礴力量。
季魚用符牌打開厚重的石門,看到坐在中央的陳青轍。
他的四肢被隕鐵煉製而成的鐵索鎖住,室內的金色符紋對他有壓製作用,讓他看起來十分狼狽。
他垂首坐在那裡,非常安靜,像是已經接受自己階下囚的命運。
直到發現季魚到來,陳青轍麵上的平靜退去,瞬間變得激烈狂暴,厲喝道:“你來做什麼?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季魚,你彆以為你逃得了,待妖鬼降世,我第一個殺了你!!”
季魚很平淡地哦一聲,“那我等著!”
她越是平靜,陳青轍越是暴躁,嘴裡罵罵咧咧的,沒一句好話。
江逝秋不太高興,擼著袖子就想打人,被季魚攔下。
“算了,反正他都要死了,彆臟自己的手。”
江逝秋與她四目相對,不情不願地放下手,嘀咕道:“娘子,小孩子要多毒打,不然不像話。”
季魚失笑,“有些人太蠢,打了也沒用。”
“真有人能蠢成這般?”他一臉驚訝。
季魚誠懇地說:“有的。”
陳青轍:“……”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蠢!啊啊啊!!好想殺人!
季魚沒在暗獄裡多待,仿佛隻是過來看陳青轍過得不好,她就開心了。
跟著他們過來的童子滿臉迷惑,不知她到底過來做什麼的,難道隻是來奚落陳青轍,罵他蠢?
童子撓了撓頭,不解地跟著他們離開暗獄-
得知他們明日要出發前往龍泉地宮,雖然有些突然,伺候的丫鬟仍是為他們收拾不少行李。
季魚坐在窗邊的榻上看書,對於明天前往龍泉地宮之事並無什麼反應,仿佛明兒隻是出門踏個青。
江逝秋更沒什麼反應,興致勃勃地和她討論會經過哪些地方,有什麼風景,想和她一起遊玩。
季魚含笑看著他,見他居然還拿出輿圖,眼裡的笑意微深。
第45章
天色還未亮,城外便有早起的百姓等著進城。
這些百姓大多數是雲京城外附近村鎮之人,或是進城找些活計,或是去做生意,也有去探望親戚的。
到了城門打開的時間,百姓們正欲準備排隊進城,突然聽到一陣紛遝的馬蹄聲。
眾人下意識地往旁退了退。
很快,他們見到一群人騎馬出城。
就著微微的天光,進城的百姓看到馬背上那群緋衣陌刀的騎士,紛紛恍然。
原來是鎮妖司的人馬出城。
莫不是又哪裡有妖邪作亂,讓他們一大早就出動?
陌刀的寒光閃爍,不少百姓下意識低頭,不敢直視。
雖然鎮妖使的職責是誅殺妖邪、守護百姓安危,然而他們身上的煞氣太重,手腕強勢血腥,百姓本能地畏懼,但凡鎮妖使出沒之地,皆會主動避讓,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主動靠近。
就在一群鎮妖使騎馬出城時,隻見後麵還有三輛馬車。
前麵的兩輛馬車華貴之極,係著玉石和鑾鈴,車身上有國師府的標誌。最後一輛馬車則被繪上金色符文,莊重的符紋在天光中流溢著非凡的力量,教人不敢直視。
三輛馬車碾過官道,從城門駛出。
馬車兩側皆有鎮妖使隨行,似是護持著三輛馬車。
直到所有的人馬出了城,那些百姓終於抬頭,詫異地望著遠去的人馬,竊竊私語。
“那是國師府的車罷?馬車裡的人是不是國師?”
“出了什麼事?”
“難道哪裡有厲害的妖邪作亂,連鎮妖使都無法解決,隻能讓國師過去?”
“有可能……”
…………
百姓小聲地交流,直到守城的侍衛吆喝,他們趕緊噤聲,滿懷疑惑地進城,決定到城裡打探一番。
**
天未亮,季魚就被人叫起。
等到出發時,她實在熬不住,靠在江逝秋懷裡補了一覺。
再次醒來,外麵的天色已經大亮,馬車在官道上飛馳,鑾鈴聲陣陣,車裡卻無任何晃動,讓她睡得十分安穩。
“娘子,你醒啦?”江逝秋含笑問,摸了摸她睡得紅撲撲的臉蛋。
季魚唔一聲,剛醒來時,聲音還有些沙啞,問道:“什麼時候了?”
“巳時剛過,時間還早呢。”江逝秋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潤喉,“要不要再睡會兒?”
季魚搖頭,喝過水後,人看著精神許多。
她挑開車簾往外看了看,他們走的是官道,官道兩邊是延綿的山脈。
外麵的景色看著十分單調,季魚隻看一會兒便放下簾子。
到了午時,車隊並未停下來歇息,繼續趕路。
要趕在中元節前抵達龍泉地宮,行程非常緊湊,幾乎是日夜兼程。
幸好此次出行的都是除妖師,除妖師身懷法力,就算數日不眠不休也無甚要緊,不必浪費時間中途歇息。
馬車裡有一張固定的桌子,江逝秋從桌子下的抽屜裡取出一個食盒,將之打開。
食盒有好幾層,不僅有點心,還有一些肉脯及小食,頗為豐富。
這是江逝秋特地讓國師府的廚房準備的。
那些除妖師不用停下來歇息吃飯,他家娘子可不行,她的身子弱,脾胃也不好,要是不吃東西,身體會受不住。
“娘子,先委屈你,等晚上到驛站歇息,我給你做好吃的。”江逝秋說道,給她泡了一壺清茶就著點心。
季魚朝他笑了笑,拿起一塊牛乳菱粉香糕慢慢地吃。
吃了幾口,覺得嗓子有些乾,就見他將茶端過來,放到她唇前。
季魚看他一眼,低頭喝了口茶,溫聲道:“謝謝。”
“娘子,彆和我說謝謝,太見外了。”江逝秋不高興地道,見她唇邊沾了些糕點碎屑,伸手為她拭去。
季魚望著他湊近的臉,然後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直到天色擦黑,終於抵達驛站。
季魚剛從馬車下來,便感覺到一道緊迫逼人的視線。
她轉頭,正好見到從繪著金色符紋的馬車裡出來的陳青轍。
他的四肢仍是被隕鐵打造的鐵索縛著,臉頰、脖子和手腕等地方都有青黑色的經絡蔓延,額頭處是一隻緊閉的眼睛。
這是妖鬼的眼睛,雖然沒有睜開,仍是讓人忌憚不已。
負責看守他的鎮妖使如臨大敵,隻要他稍有異動,便會直接動手。
季魚沒理他,和江逝秋一起走進驛站。
陳青轍陰沉地盯著她,額頭的眼睛微微睜開一道血紅的縫,身上的氣息很不穩定。
守著他的鎮妖使們已經握緊了陌刀。
秦渡看了陳青轍一眼,心知這“好弟弟”又被“姐姐”無視,隻怕要發瘋,正好國師和太子從另一輛馬車下來,他走過去。
“國師,如此可行?不如讓他在馬車裡待著。”
此次前往龍泉地宮,為了壓製陳青轍身上的妖鬼的力量,國師特地在馬車上也繪製了能壓製妖鬼力量的金色符紋,並用隕鐵煉造的鐵索縛住他的四肢,禁錮妖鬼的力量。
秦渡覺得,將陳青轍關在馬車裡是最保險的。
國師神色從容,溫聲道:“沒關係,讓他到驛站歇息罷,不用擔心。”
既然國師都這麼說,秦渡隻好作罷。
他親自將陳青轍送到房裡,安排人輪流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
驛站給他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和乾淨的水洗漱。
季魚是個愛乾淨的,雖然一整天都坐在馬車裡,身上也沒什麼灰塵,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仍是先將自己清理一番。
洗漱完後,驛站的人也將膳食端過來。
膳食是驛站的廚娘做的。
驛站的條件不算好,準備的膳食看著十分粗糙,是大鍋飯,味道不怎麼好。
江逝秋見她沒什麼胃口,便去廚房給她做了一碗麵,色香味俱全的麵總算讓她多吃一些。
太子從國師那裡出來,聽說江逝秋因為季少主吃不慣驛站的膳食,特地去廚房給她做飯時,不禁啞然。
“這江大人和季少主的感情可真好,江大人都願意為季少主洗手作羹湯呢。”跟隨太子的一名幕僚說,“如果這都不算愛,屬下也不知道什麼叫愛了。”
太子聽得臉皮一抽,想讓他不會說話就彆亂說。
哪想江逝秋突然出現,太子和幕僚都嚇了一跳。
特彆是幕僚,頭皮發麻,剛才的話不會被他聽到了吧?難道他要殺人滅口?江大人應該沒這麼霸道吧?
正想著,聽到江逝秋說:“說得挺好的,以後說多點。”
太子:“……”
幕僚:“……”
兩人目送他離開,互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臉上的無語。
確認江逝秋不會再跑出來嚇人,幕僚忍不住說:“沒想到這位江大人居然還是個癡情種。”
瞧瞧剛才那話,這是巴不得人人都歌頌他和季少主的愛情呢。
也不知道什麼毛病。
太子點頭,誰說不是呢。
雖然與那兩人接觸不多,但每次見到他們時,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令人無法插足的某種默契和情誼。特彆是江逝秋,隻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對季少主那種狂熱的愛意,瘋狂而炙熱,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一個人真能癡情如斯?
太子是一名理智而自持的儲君,實在想不出來,無法體會江逝秋的心情。
秦渡聽到主仆倆的話,腳步一轉,湊過來說:“可不是,咱們江大人就是個癡情種,你們不知道他有多過分……”
作為下屬,秦渡覺得自己最有話說。
早在巫山城時,他就受夠了江大人那副不值錢的倒貼樣,簡直是男人之恥。
等太子兩人聽完關於“江逝秋是如何倒貼”等等行為,越發的匪夷所思。
這世間居然有如此戀愛腦?
真是讓他們大開眼界。
“其實也沒什麼。”秦渡難得為江大人說句好話,“至少江大人的努力倒貼是有回報的,季少主沒有嫌棄他。若是兩情相悅的話,倒貼也不算太賤,如果隻是他一頭熱,那才是最賤的。”
太子兩人再次無言以對。
背地裡,幕僚慶幸地說:“殿下,幸好國師主張留下季少主,與她合作,若陛下當日頂不住,下旨誅殺季少主,隻怕……”
雖然他們並不清楚江逝秋的實力到底有多強,但他是鎮妖司裡最強的,也非常難纏。如果皇帝真的順應那些朝臣之意誅殺季魚,江逝秋肯定不會答應,屆時會發生什麼,還真難預料。
太子默默地點頭,神色有些晦澀。
他自然讚成留下季魚,與其合作,此舉確實冒險,但比誅殺她更有利。
然而,朝堂上諸皇子相鬥,他這
太子的地位看似穩固,實則虎視耽耽盯著他的位置的皇子不少,都想將他拉下來。
這次太子選擇前往龍泉地宮,未嘗沒有富貴險中求的想法。
隻要國師的計劃成功,自己也算是立下大功,屆時再無人能動搖他的太子之位。
如此,拉攏江逝秋非常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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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驛站休息一晚,翌日天色還未亮時,眾人便起了,繼續出發。
又是一天連續不斷的趕路,直到天色黑下來,不好再走,終於停下來歇息。
因為錯過宿頭,一行人在野外露宿。
對此眾人都沒什麼意見,除妖師執行任務時,再惡劣的環境都待過,在野外露宿是經常的事。
雖然是在外,條件不怎麼好,江逝秋仍是不想委屈季魚,不僅給她做了飯,還陪她到附近的溪水邊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