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魚。”
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一雙手探過來,將站在那裡的人族通靈者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當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時,季魚身體微微一顫,扭頭看向身後的男人,猶豫地問:“你來這裡……沒事吧?”
江逝秋笑了笑,“能有什麼事?神靈的力量已經消失,無法阻我上岸。”
這話裡蘊含的信息量太大,季魚不禁沉默。
七日是極限,當神靈的力量徹底地從這片土地消失時,暗淵的怪物終於得以進入人間,大開殺戮。
怪不得當初暗淵的怪物會說,神靈在為自己製造一個敵人,將會阻止墮惡的神靈重返人間。
她是被神靈選中的人。
她應該做的,便是阻止暗淵的怪物踏入人間,為離去的神靈守護這片人間。
然而她卻為了自己的私心,將已經墮惡的恐怖怪物帶回人間。
季魚心裡有幾分不安,卻仍未改變心意。
她的眼神很快就變得堅定起來,拉著他離開神屋,到神屋外的屋子裡歇息。
如同神靈未墮惡之前,他們同吃同住,同床共枕,又如這世間的夫妻一般耳鬢廝磨。
男人摟著她躺在床上,親吻她柔軟的唇瓣。
懷裡的凡人為他顫抖,緊緊地擁著他、無助地攀附著他,他滿心憐愛疼惜,唇邊的笑容若隱若現,邪惡、貪婪又渴望。
“阿魚……”
他輕輕地歎息著,有著滿足和喜悅,也有貪婪和惡意,將人間的通靈者徹底地拉入愛欲之中。
**
似乎剛睡下,季魚就被人叫醒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一下一下的,以及阿婆的聲音響起:“少主,您醒了嗎?”
季魚神色茫然,就要坐起時,腰間一雙有力的手臂製止了她,她被攬入一個溫暖炙熱的懷抱裡,腦袋枕在男人結實的胸懷間。
男人身上的體溫很暖和,窩在他懷裡,似乎病弱的身子都暖和起來,讓她舒服得不想起,隻想與他永遠沉淪在這般美好的愛欲之中。
“阿魚,再睡會兒。”
男人吻著她的臉,讓她枕在自己胳膊上,誘惑她墮落。
季魚神色空茫,迷茫地軟在他懷裡。
隻是很快她的神色就恢複清明,清了清喉嚨,朝門外道:“阿婆,我醒了,你等會兒。”
說完後,她推開男人湊過來的臉,並扭過頭不去看那張會誘人墮落的妖冶麵容,強迫自己起床。
男人坐在床上,看她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語氣有些許幽怨,“阿魚,你沒睡多久,身體會吃不消的。”
季魚低頭係腰帶,臉有些紅。
知道她的身體吃不消,他為何一直引誘她墮落?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然而當麵對墮惡的神靈時,她還是有些無法麵對。
為神時莊重威嚴,為惡時邪惡恣雎。
原來神靈與暗淵怪物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雖然都是同一個“人”,卻是不同的性格,一個內斂克製,一個肆無忌憚。
穿好衣服,季魚朝坐在床上的男人說:“阿婆找我,我去去就來。”
“好啊。”男人柔聲說,“我等你,你要早點回來。”
季魚抬眸看他一眼,看到床上曲著長腿坐在那裡、衣襟不整、慵懶不羈的男人,臉蛋又是一紅,趕緊離開-
季魚在以前時常和阿黍一起玩樂的居室裡見到阿婆。
看到阿婆垂垂老矣,難掩一身死氣,心口不禁一痛,眼眶微紅。
“阿婆。”她叫了一聲。
阿婆掀起眼皮看她,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瞬間變得清明。
半晌,她了然地說:“你去見祂了?”
雖然沒有明說“祂”是誰,然而雙方都清楚。
季魚低下頭,在教養她長大的長輩麵前,她無法撒謊,點了點頭,有些痛苦地說:“阿婆,我放不下。”
那是她的神靈,縱使已經墮惡,在她心裡,仍是她的神靈。
她無法放下,隻要想到祂將在暗淵中孤寂地永生,便痛苦不已。
阿婆沒有責備她,隻是歎息一聲,“冤孽!都是冤孽!”
可又能怪誰呢?
怪他們為了留下神靈,促成的這場神婚?還是怪神靈墮惡後滋生的貪婪,不願永生孤寂,將凡人拉入地獄?還是怪凡人不堅定的心,許出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阿婆……”季魚喃喃地叫了一聲。
阿婆望著她,歎道:“阿婆老啦,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死去,以後再也不能陪你啦,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季魚堅定地說,“我願意陪他生生世世!”
阿婆像小時候那般摸了摸她的腦袋,臉上露出笑容,“如此也好。”
雖知神靈是應天意墮惡,不再是神靈,他們卻仍是心存感激,感激神靈對大氏村的庇護,讓他們祖祖輩輩得以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神靈多庇護了他們千年,大氏族永遠感激神靈。
阿婆離開了。
季魚站在門口,目送著阿婆佝僂離去的身影,眼角浮現淚光。
男人走到她身邊,將她擁到懷裡,輕歎一聲,說道:“哭什麼?生老病死是尋常,日後她入了幽冥,她會是幽冥中最凶戾的僵屍鬼將,豈不是另類的一種活法?”
季魚眼角的淚瞬間就沒了。
她轉過頭,有些惱怒地說:“你彆乾涉阿婆的死後之事。”
男人笑盈盈地看她,語氣輕佻邪肆,“不必我乾涉,她活了這麼久,用了特殊之法滯留人間,死後永不入輪回。”
季魚張了張嘴,然後沉默。
她當然知道阿婆活了這麼久不正常,隻是那是照顧她的老人,是她敬重的長輩,她自然希望阿婆得以善終。
男人攬著她回房,聲音含笑:“行了,再睡會兒罷,晚上咱們去殺幾隻鬼怪助興。”
季魚:“……”!
第 226 章
夜幕降臨,季魚來到大氏河邊。
一柄繪製著金色神咒的巫山杖佇立於河岸邊,似是鎮守在此地的神器,鎮壓一切妖魔鬼怪,使之不敢踏入人間。
季魚望著前方幽暗的河流,心知巫山杖隻能鎮一時,鎮不住永世。
江逝秋站在她身後,親密地環著她的腰,與她一同望著黑暗中的河流。
河中暗影幢幢,無數的鬼怪欲要上岸,又被岸上的神杖逼回。
那雙漆黑的眼睛染上點點邪佞的笑意,聲音低沉溫柔,如夜間情人親昵的絮語:“阿魚是擔心暗淵的怪物會上岸嗎?”
季魚不語。
說不擔心是騙人的,隻是擔心也沒用,這世間再無神靈,人終究隻能靠自己。
“阿魚理理我嘛。” 男人親昵地蹭她,“你若是求我,我便不讓它們上岸,如何?”
季魚閉了閉眼睛,然後轉過身,一臉認真地說:“求你!”
江逝秋愣了下,驀然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將人揉在懷裡,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裡,永遠不分離才好。
“你求得也太乾脆了。”他像是抱怨地說,“我還沒提出我的要求呢,你就不怕我會提出讓你無法承受的過分要求?”
當神靈不再是神靈時,不要奢望神靈會庇護凡人。
更不用說麵前的這位,是神靈墮惡於暗淵的怪物,吞噬天地邪惡汙穢之氣而生,身上再無神靈的神性,隻剩下毀天滅地的惡欲和殺戮。
由神墮惡,比人墮惡、比蒼生墮惡更可怖的存在,跳出這世間五行輪回,如宙宇之巔降臨的主宰。
神靈乃世間至神至聖的存在,擁有與天地同等的力量。
當神靈墮惡後,祂的力量不會消失,反而會更加強大,已達到一個令世人不敢想像的級彆。
如果他真的要大開殺戒,這才是人間最大的劫難,人間將會徹底沉陷。
季魚平靜地看他,“那你的要求是?”
“我的要求是……”他拉長了聲音,一雙漆黑邪惡的眸子凝視她,微微眯著眼睛,麵上的笑容邪惡而囂張,“暫時不告訴你。”
季魚:“……”
季魚深吸口氣。
雖然已經過了好些天,她仍是不能太適應神靈墮惡後的性格,每一次他的惡劣都在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神靈,而是一個自內而外皆邪惡無比的存在,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自己,他的危險性。
以及他對這人間毀滅性的威脅。
明知道他在玩弄自己,可她還是心甘情願地踏入他設下的陷阱。
“那你什麼時候能告訴我?”她問道,然後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抱怨道,“江逝秋,你太高了。”
江逝秋瞳孔微眯,眼中有紅芒掠過,將她抱起來掂了掂。
“唔……是你矮太矮了,以後多吃點。”
季魚有些惱怒,“我矮跟我吃多點有什麼關係?不對,我才不矮,是你太高了。”她比這村裡很多女性都要高, 隻是江逝秋更高。
江逝秋笑盈盈地看她,捏著她的下巴,俯首吻過來,將她所有的抱怨都堵住。
寧靜的幽河之中,小心翼翼地探頭的妖魔鬼怪看到這一幕,心塞地縮回去。
原本以為神靈墮惡後,幽冥將迎來這世間強大的帝王,會帶領他們侵入人間,顛倒陰陽,使人間陷落成妖魔鬼怪的樂園,讓至暗降臨人間,讓這世間再無人間……
卻未想,這位幽冥帝王並不乾陰間事,忙著談情說愛去了。
這到底是神靈墮惡的後遺症,還是人族的陰謀?
一定是人族太狡猾,居然給神靈舉辦神婚,讓神靈縱使墮惡,在人間依然有牽掛。
神靈雖墮惡,但有些感情卻是無法抹去,甚至會因為神靈的墮惡,放大了神靈心中曾經壓製的七情六欲,使之更邪更惡,更至情至性。
誰又說得清,這是天意,或是人為?-
接下來的日子,季魚開始教導村裡的人學習法咒。
通過層層篩選,她選出了一百多名擁有學習法咒天賦的族人,將自己創造出來的法咒教給他們。
人數雖然少了一些,但若是他們學有所成之時,便是不俗的力量,定能安守人間太平。
更不用說外麵的人間,有天賦的人定然更多。
季魚不吝嗇傳授他們法咒,隻要肯學的,她都會教。
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問:“少主,學會法咒後,就可以殺死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了嗎?”
她笑道:“可以的。”
小姑娘明顯有很多問題,又問道:“少主,這法咒是怎麼來的呢?是神靈教您的嗎?”
她的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少主是神靈的伴侶。
雖然神靈消失了,大氏村的人仍在懷念著神靈,並未曾忘記神靈曾經對祖祖輩輩的庇護,對此感恩在心。
季魚笑了笑,“雖不是神靈所教,卻也與神靈有關。”
神靈當年給她那柄巫山杖,其實早已經對這人間作好安排,讓神靈可以放心地順應天意,應劫而去。
或許唯一不在神靈預料之外的,是那場神婚。
神婚讓神靈對這人間有了牽掛。
縱使神靈離去,放不下的隻有自己,江逝秋會重回人間,也是因為自己。
季魚想到這點,心情有些複雜,越發的讓自己不要輕忽大意,定要努力守好人間。
她摸摸小姑娘的腦袋,說道:“季長楓,你的天賦是最好的,以後大氏村和季氏就交給你了。”
她非常看好這個小姑娘。
大氏村位於陰陽交彙之地,隻要大氏村不滅,暗淵怪物永遠不能進入人間殺戮。
季長楓點頭,麵上一派沉穩,保證道:“少主放心罷,他日若我學有所成,我便將季氏發揚光大,讓這天下的凡人都跟著我們季氏學法咒,護人間太平。”
季魚先是失笑,爾後心中寬慰。
**
神靈消失的第十年,安靜的大氏村迎來了幾位客人。
為首的是一名騎在駿馬上、手持陌刀的中年女子。
當她從馬背上躍下,拉開覆麵的麵巾,露出一張秀麗的麵容時,村裡不少上了年紀的老人仍是認出她。
一名中年男人道:“原來是蕭姑娘啊!”
蕭繡錦看向迎出來的中年人,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手中代表族長的巫山杖,有些愕然,“季長安,你變成族長了?”
季長安點頭,說道:“族長年歲已大,早在幾年前便退下。”
二十多年過去,他同樣不再年輕,成為一個沉穩的中年人,接過族長的位置,成為大氏村的族長。
他看向蕭錦繡身邊的那群同樣坐在高頭大馬、手持陌刀的人,隻覺得這群人身上有一種煞氣,應是常年刀口舔血、與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令人望而生畏,很難忽視。
他問道:“蕭姑娘,你們這是……”
蕭錦繡招呼大家下馬,坦然地說:“我們現在是除妖師,降妖除魔,誅鬼邪護人間太平。”
“除妖師?”
蕭錦繡笑著點頭,“其實這是民間最初給我們封的,後來很多人都這麼叫,就叫除妖師了。”
最初是因為民間有妖邪肆虐,蕭錦繡帶人去除妖。
於是那些被救的百姓稱他們為除妖師,久而久之,這些人便以除妖師的身份行走人間,隻要遇到傷害百姓的妖魔鬼怪,直接除之。
季長安聞言,十分驚訝,覺得這些除妖師和他們村裡的那些法師一樣。
法師便是村裡學會法咒的人的一種籠統的稱呼。
蕭錦繡三言兩語說完除妖師後,問道:“不知季少主現下如何了?”
季長安神色一頓,說道:“我們少主在神屋那邊歇息,最近她的身體不太好,很少出門。”
“沒事吧?”蕭錦繡不禁有些急切,“我能去看看她嗎?”
季長安沒有拒絕,笑道:“可以,少主前些天還說,最近有故人到訪,沒想到會是蕭姑娘。”
蕭錦繡聞言,並不意外。
神靈雖然消失了,但季魚作為人族的通靈者,身上還是有些神通的,能卜筮到故人到訪並不奇怪。
蕭錦繡沒讓那些除妖師跟著,獨自一人朝神屋而去。
一路走來,看著記憶中並無甚變化的大氏村,心中不禁湧起萬千思緒。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大氏村唯一的變化,便是曾經到處可見的巫神樹消失,這世間不再有巫神樹,象征著神靈的消失。
來到村中那座最大的古老屋宇,蕭錦繡看向上方的牌匾。
神屋仍在,神靈卻已不見蹤跡,最後一位神靈終於應劫而去,消亡於天地之間。
她輕輕地歎息一聲。
對於這世間最後一位神靈的消失,大氏村外的凡人毫無所覺,唯有持有神印之人,在神印化作齏粉消散於天地間時,若有所感。
幸好, 神靈消失之前, 曾給予凡人一份珍貴的禮物,讓凡人得以順利渡過最初那段混亂的時期,讓凡人終於撐過來。
十年過去,凡人已經掌握神咒的些許力量,在妖魔鬼怪的肆虐中有自保之力。
蕭錦繡進入神屋,在神屋的主殿見到季魚。
她仍是如當初第一次見時的少女模樣,蒼白的臉色,病弱的身軀,難掩那份清透靈秀的美。
似乎歲月永遠都在眷顧她。
蕭錦繡朝季魚恭敬地行禮,“季少主。”
季魚露出笑容,請她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蕭姑娘怎麼有空過來?”
茶香嫋嫋,卻不再是當初的巫神花沏的茶。
蕭錦繡心中遺憾,喝了一口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次要南下逮捕作惡的鬼怪,路經此地,便過來看看。”然後又關切地問,“您的身體還好罷?”
這些年,她很擔心季魚,要不是人間實在太亂,哪裡都需要他們,她早就過來看看了。
作為神靈的伴侶,當神靈應劫而去,她該怎麼辦呢?
她的身體不好,這些年想必很難熬吧?
蕭錦繡是打從心裡感激季魚的。
不管當初她是出於什麼心態將那份神咒交給自己,但凡人確實也因此而獲得修行、自保的能力。
如果她不是神靈的伴侶,或許這份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交到凡人手裡。
季魚功不可沒。
季魚笑了笑,“謝謝關心,我很好。”
見她不欲多說,蕭繡錦禮貌地沒再多問,轉而說起除妖師的事。
這麼多年,人間除妖師興起,雖然數量不算多,至少凡人總算有了自保之力。
作為第一個參悟神咒的人,蕭錦繡得到的好處是巨大的,或許她確實有這方麵的天賦,參悟到神咒後,將之演化為法咒,然後開始修煉。
等她修煉出來時,她開始教導那些有天賦的人,帶著他們一起去除妖降魔,誅除妖邪鬼怪。
這十年間,她帶著除妖師東奔西跑,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悲傷的、痛苦的、歡喜的、希望的……人生的閱力越來越豐富,突然發現,曾經以為的那些痛苦和悲傷,在生死麵前都不算什麼。
季魚安靜地聽著,麵上露出笑容。
除妖師嗎?
原來那些凡人稱他們為除妖師,誅除妖邪鬼怪……挺好的。
說完這些,蕭錦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我聽季長安說,大氏村裡也有不少除妖師,這些年,多虧你們鎮守大氏村,沒有讓暗淵的怪物進入人間,你們都是人間的英傑,我們應該要感謝你們。”
知道幽河和暗淵的人並不多,蕭錦繡和周世鄴正好是知情者。
當年神靈消失後,他們從一些古卷中得知,大氏村作為最後一支氏族棲息之地,同時也是陰陽交彙之地,幽河從大氏村中經過,如果暗淵的怪物要入侵人間,第一個麵對的便是大氏村。
然而這麼多年,大氏村卻好好地守住了第一條防線,沒有讓人間失陷。
後來他們得知,大氏村也有除妖師時,便明白了。
如此,他們如何不知,肯定是大氏村的人守住這裡,這其中也是季魚的功勞。
作為人間最後一名通靈者,她肯定比蕭錦繡更有學法咒的天賦,有她在,大氏村永遠都不會陷落。
蕭錦繡沒有久留,見過故人後,便又帶著那群除妖師離去,繼續他們的旅途。
離開大氏村時,她回頭看向身後的巫神山,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神靈雖然離去,人間依然安好無恙。
以後,這世間將會是凡人主宰的世界。
**
送走蕭錦繡後,季魚正對著門口發呆,便感覺到貼過來的一具溫暖的身軀。
她很自然地往後靠在身後人懷裡,對他的神出鬼沒早已經習慣。
男人低頭吻了吻她的側臉,問道:“阿魚,要不要去外麵走走?”
“外麵?”
“對,就是大氏村外,巫神山之外。”
季魚有些心動。
她出生就在大氏村裡,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或許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了。
然而神靈墮惡後,這世間再無神靈,亦不需要通靈者守在村子裡,就像是突然間失去信仰,失去束縛,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季魚回頭看他,一時間有些迷茫,神靈墮惡是好是壞。
男人在她唇角烙下一吻,將她拉起。
他是個說風就是雨的,說乾就乾,直接帶著季魚就這麼走了。
季魚:“……”
直到離開大氏村,季魚人還是懵的,有些遲疑,“我們這麼走了,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江逝秋理直氣壯地反問,“這些年該教的都教了,如果什麼都要靠你,那他們也太沒用。”他歎氣,像是抱怨道,“這些年,阿魚都忙著教他們,很少理我,我都以為阿魚這是變心了,不再愛我呢。”
季魚:“……”
話都被他說了,她能怎麼辦?
最後季魚決定什麼都不去想,陪著他走吧。
接下來,他們開始遊山玩水。
季魚的身體不好,他們的旅程走得非常慢,有時候她生病時,還要找個地方養病,一呆就是一兩個月。
要是遇到風景好的地方,他們還會停下來又多待段日子。
曾經季魚以為,能與他一起賞遍巫神山四季之景,已是一件幸事。
如今當他們周遊神洲大地,走過這片人間繁華之地,品味人間喜怒哀樂,方才知道原來還有更幸福的事。
又到人間的上元佳節之時。
男人戴著鬼神麵具,將一個鬼怪麵具戴在季魚臉上,拉著她一起去看花燈。
在璀璨的燈樓下,季魚正捧著一盞花燈欣賞,突然男人掀開她的麵具,俯身在她唇邊烙下一吻,朝她笑道:“阿魚,這人間煙火很好。”
季魚呆了下,然後朝他嫣然一笑。
是啊,誰又能拒絕這繁華如錦的人間煙火呢?
**
他們在人間行走了許多年,直到季魚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終於回到大氏村。
幾十年過去,大氏村變了許多。
大氏村的村民們大多數選擇離開,如今由一支季氏族人鎮守在此地,漸漸地成為遠近聞名的除妖師世家。
曾經熟悉的人漸漸老去,或者早已不在。
唯有村中的神屋日日有人打掃,維持著神靈曾經在時的模樣。
隻是屋簷下不免留下歲月的痕跡。
江逝秋帶著季魚回到神屋。
神屋外,不少季氏族人守在那裡,他們知道人間最後一名通靈者即將離世,麵上都是克製不住的悲傷。
神靈離開了,大氏族最後的通靈者也將走到生命的儘頭。
躺在床上,季魚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到儘頭,她握著男人的手,看著他依然年輕俊美的模樣,那雙漆黑的眸子沒有絲毫光澤,邪惡又深沉。
她有些難過地問:“江逝秋,等我死後,你怎麼辦呢?”
如果可以,她是不願意離開他、留下他的。
可是生老病死是凡人必經之路,縱使她為通靈者,亦脫離不了凡人之軀,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凡人總會死去。
作為神靈墮惡的怪物,乃世間陰邪罪惡的存在,永遠都無法進入輪回,不得善終。
連輪回都無法與她一同去。
季魚想到這裡,不免要為留下他而難過。
江逝秋將她擁入懷裡,聲音低沉,“無事,我等你便是。”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等到你的下一次輪回,然後去尋你。”
“屆時,阿魚不要怕我才好。”
他是暗淵的怪物,從暗淵爬出來,隻為了一個凡人。如今這個凡人將離去,他隻能重歸暗淵,等待她的魂魄重新入輪回。
季魚不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笑道:“不會怕你。”
這是她的神靈,她如何會怕他呢?或許就算會怕,本能依然信任他,甚至會不受控製地愛上他吧?
“那就說好了。”江逝秋笑著吻她,“阿魚還記得嗎?當初說好的要求,你該兌現了。”
季魚現在的記憶有些不好,許久方才想起這事。
當初他答應她,不會讓暗淵的怪物進入人間,但她要答應他提出的要求。
這個要求直到幾十年後,終於要兌現。
季魚無力地靠著他,問道:“是什麼要求?”
“嗯……就讓你生生世世陪我罷。”他低頭,額頭與她相抵,“你的生生世世都給我,隻要你願意陪我,就不會有暗淵怪物進入人間之事。”
季魚忍不住笑了,隻是笑著笑著,又忍不住緊緊地摟著他哭。
這根本不算什麼要求,縱使沒有這個要求,她也會陪他生生世世,在輪回中一次又一次地陪他。
她的神靈啊……縱使已經墮惡,還是她的神靈。
她伸手,輕撫男人的麵容,像是要將它烙印在神魂之中,不管多少次輪回都不要忘記。
直到她的雙眼徹底地閉上,停止了呼吸,安詳地靠在他懷裡。
男人瞳孔微顫,緊緊地擁抱她-
這一日,人族的最後一位通靈者逝世,徹底結束神靈的時代。
守在神屋外的季氏族人進來時,發現通靈者的屍體消失。
聽說有人在大氏河邊,看到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抱著通靈者涉水而去,消失在那黑暗蜿蜒的河流之中……!
第 227 章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都要炎熱。
季魚坐在村口的休息椅上,拿著一把旅行社發的扇子使勁兒地扇著。
這天氣實在太熱了, 熱得人心浮氣躁, 乾什麼都沒勁兒,剛進村裡,她就癱在村口樹蔭下不想動。
此時她十分後悔,為什麼會鬼迷心竅地答應和好閨蜜陳澄一起來什麼古村探險,有什麼可探的?這樣的炎炎夏日,待在空調房裡吃西瓜玩手機,不比在外麵三十多度的高溫下跑要舒服多嗎?
回想這一路將近二十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然後又轉大巴幾l個小時趕往西南大山,再坐麵包車一路在蜿蜒的山路上搖晃著,最後終於抵達這片深山老林中的古村……
光是路上耗費的時間,就讓人望而生畏。
現代社會交通發達,已經很少有人去旅行時,會願意花費二十幾l個小時在路上慢慢折騰,那還不如在家裡蹲。
季魚喝了口水,抬頭看向前方古老的村子。
聽說這個古村叫大氏村,存在的年代已經不可考,說是古村,其實如今依然有不少人居住在這裡,他們祖祖輩輩很少離開。
村子座落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青山下,村裡的建築以木製為主,看著很古老,不過維護得很好,有一種很特彆的古韻,就像某個特殊的時間段裡遺留下來的古跡。
一條河從村中穿過,將村子分成東西兩部分。
巍峨的青山,蜿蜒的河流,時有微風吹過,漸漸地將人們身上的暑氣吹散。
季魚看了會兒,漸漸地品出了點東西。
她有些疑惑,這古村看著風景居然挺好的,山清水秀,而且進來後不久,明顯能感覺到村裡的氣溫比外麵低了不少,十分涼爽,身上的暑氣居然開始消散,總算不熱得那麼厲害。
這樣的地方,用來避暑挺好的,確實是一個很適合旅遊的地方。
可怎麼以前都沒聽說過這個古村的名字?
要不是這次陳澄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非要將她拉過來,季魚還真不知道,西南之地居然還隱藏著這樣的古村。
“阿魚,你休息好了沒有?快過來啊!”
陳澄在前麵叫她,朝她揮手。
那邊除了陳澄外,還有導遊,以及十幾l個慕名而來的年輕遊客,和他們一起組團來這裡瞻仰神秘古村。
季魚正好也休息夠了,朝那邊應一聲,便站了起來。
她一邊走一邊看。
頭頂的陽光太過明媚,刺得眼睛並不怎麼舒服,縱使戴著遮陽的帽子,眼皮仍是被刺燙得厲害。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季魚突然覺得這古村很熟悉,好像她曾經來過,閉著眼睛都能描述村中的一條條路、一棟棟房子。
走過一條石拱橋時,她朝橋下的河看了看。
河水碧波蕩漾,河岸兩邊種著琥珀色的樹,樹影成蔭,陽光從樹稍篩落下來,在河麵跳動,河中偶爾能看到一些琥珀色的落葉,在河麵順水飄動,有一種輕盈靜謐的美。
季魚聽到不遠處導遊的聲音,有些不真切。
“……這條河叫大氏河,它是一條有傳說的河。在上古時期,有一個說法,大氏通幽,意思是,大氏河與幽河相通,幽河通向幽冥之地,與天地儘頭相通……”
有人驚訝地問:“真的嗎?這世間真的有幽冥地獄嗎?”
“不可能是真的吧?要真的能通幽河,大氏村豈不是早就被從幽冥出來的妖魔鬼怪毀了,哪裡還好好地存留現今?”
“說得也是,肯定隻是傳說啦。”
…………
季魚有些恍惚,明明第一次聽到這種傳說,心裡卻有一種篤定感。
是真的!
大氏通幽,是真的。
至於為什麼那些來自幽冥的鬼怪沒有毀掉大氏村,那是因為——
“哈哈,當然是因為大氏村有神靈庇護啊!”導遊的聲音響起,很是爽朗,“不過後來神靈應劫而去,天地再沒有神靈,於是守護大氏村變成氏族最後一位通靈者,那位通靈者是一個天才,自創出很多厲害的法咒,教導出不少除妖師……”
這話吸引了遊客們的注意,他們興奮地問:“什麼通靈者?什麼除妖師?”
“是影視劇裡的那些通靈者和除妖師嗎?”
“以前難道真的除妖師這種職業?”
導遊見他們的注意力都轉過來,說話的欲望大大地被滿足,當即激情四溢地介紹起大氏村的傳說。
“據說在上古時期,大氏村曾經是氏族之地。你們應該聽說過,氏族侍奉神靈,氏族與神靈之間的關係是共生的,神靈在,氏族在,神靈亡,氏族亡……大氏村就是一個侍奉神靈的氏族之地,而且它比較特殊,大氏村棲息的氏族正好是人間最後一支氏族……”
“傳說在當時的千年前,發生一場滅神之戰,很多神靈一一消亡,隻有大氏村的神靈還在,後來發生很多事,大氏村的神靈終究還是應劫而去……”
“相傳在神靈應劫而去前,大氏村曾經為神靈舉辦過一場神婚。”
“什麼?神婚?!!”
聽聞神婚時,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紛紛詢問神婚是怎麼回事。
導遊笑道:“神婚就是神靈和凡人的婚禮,聽說神靈會在凡間尋找一位命定的伴侶,與之舉辦婚禮,便是神婚。”
聞言,遊客們的反應很激烈。
“天啊,神靈居然會和凡人結婚?神靈會這麼看不開的嗎?”
“就是啊,凡人做了什麼好事,居然能讓高高在上的神靈為之俯首垂目?神靈和凡人之間的關係,就好比人和螞蟻,人會愛上螞蟻嗎?”
“喂,這個形容不恰當吧?至少神靈和凡人都是人形,一隻連人形都沒有的螞蟻,誰會去愛啊?結婚的前提是,至少要有同樣的形態吧?”
“就是,誰會愛上螞蟻啊?”
“人不會看螞蟻覺得眉清目秀,但神靈看凡人時,估計會覺得凡人長得眉清目秀吧?”
“哎呀,你們能不能彆上崗上線的,這些肯定是傳說罷了,大家不用這麼激動啦!傳說嘛,什麼都有可能的,沒可能也能扯一扯。”
“說得也對。”
“……”
麵對眾人的質疑,導遊心平氣和,笑道:“這神婚自然不是簡單的神婚,神靈的命定伴侶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通靈者。上古時期的通靈者聽說可以溝通天地鬼神,是這世間唯一能見到神靈的凡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聽說當年那場神婚,神靈的伴侶便是大氏族最後的通靈者。”
眾人記得導遊先前說過的,大氏村的通靈者教導出不少除妖師,這麼看來,通靈者這般厲害,會和神靈結婚,好像也能理解了。
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一邊詢問導遊關於大氏村上古時期的傳說。
大氏村很古老,因為地理位置太過偏僻,交通不發達,知道的人並不多。
而且這古村還有一條很奇葩的規矩,隻在每年夏季時,才會對外開放一個月,接待遠到而來的遊客。
正因為如此,這古村的知名度在外麵不高,會來這裡旅遊的,大多都是偶然聽說後,打著探索古村的目的過來。
今天這群人正是在網上一起組團來的。
季魚一邊聽著導遊介紹大氏村的傳說和曆史,一邊漫不經心地走過去。
陳澄轉頭看到她,招手道:“阿魚快來,這古村的神話傳說挺多的,聽起來很有趣,而且村裡的氣溫比外麵涼爽多了,挺適合避暑的,咱們沒來錯吧?”
如果它的交通方便一些,說不定大夥兒都想在大夏天時跑這裡避暑。
季魚嗯一聲,壓根兒就沒再聽導遊說什麼,目光落到村中一座巍峨莊重的屋宇,那裡實在醒目,是整個村裡最高的建築,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它。
聽到有人詢問,導遊說道:“那裡是神屋,聽說曾經是村子侍奉神靈的地方,平時隻有通靈者能住進來。”
馬上有人反問:“為什麼叫神屋?不應該叫神殿嗎?”
神靈居住的地方應該叫神殿,神屋聽著不高大上啊。
導遊說:“神屋當然不是神殿,它是村子侍奉神靈的地方,神殿在其他地方。”
“在哪?”
遊客們好奇地張望,隻是看來看去,都沒在村裡看到疑似神殿的建築。
“它在巫神山上。”遊客指著前方的青山,“聽說每三年一次的禰神祭之時,神殿才會出現。”
接著導遊又為他們介紹什麼是禰神祭,禰神祭是怎麼舉辦的,它又分為三年一次的大禰和一年一次的小禰……
眾人完全將大氏村的故事當成某種神話傳說來看待,一邊聽導遊介紹,一邊朝神屋走去。
他們對神屋還是挺感興趣的。
來到神屋,便見神屋前有一名老者守在那裡,老者坐在蔭涼處,眼皮耷拉著,看起來隨時可能睡著。
導遊帶人過來時,老者醒過來,擦了擦嘴角,說道:“進神屋後不許喧嘩,不許拍照,不許破壞文物……”
一通的不許砸過來,讓遊客們不禁抱怨。
隻是等聽說要賠錢時,他們默默地閉上嘴巴。
季魚跟著眾人一起進入神屋。
神屋看起來很古老,雖然村人已經儘力維護,仍在歲月的侵蝕中,漸漸地腐敗下來,透著滄桑陳腐的氣息。
陳澄興致勃勃的,發現季魚情緒不高,疑惑地問:“阿魚,怎麼啦?”
季魚搖了搖頭,說不出心裡的感受。
她覺得自己對大氏村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卻不知道這熟悉感從哪裡來,明明她從來沒來過這地方。
特彆是進入神屋後,讓她有一種好像回到家、想要落淚的衝動。
這種混亂的情緒,讓她十分難受,甚至有種膽怯之感,不敢再往前走。
陳澄對此一無所知,拉著她繼續朝前走。
她們隨著導遊一起進入神屋的主殿。
主殿很大,點了不少造型好看的燈,據說這是巫神燈,用來侍奉神靈的,日夜不熄。
中央有一個非常醒目的神台,隻是神台上並未供奉神像。
主殿裡的氣場莫名地讓人有些拘謹,就連那些活潑的遊客們都斂起笑容,變得嚴肅起來,似是不敢在神靈所在之地嬉笑怒罵。
“導遊,為什麼神台上沒有神像?”有人小聲地問。
導遊目光複雜,說道:“聽說神靈應劫而去後,人間所有的神像一夕間跟著消失,人們無法再重塑神像,於是神台就這麼空下來了。”
“這麼神奇的?”
這個說法讓很多人麵露茫然。
在他們的認知裡,神像不都是由人來塑的,怎麼塑還不是人類決定的,給神靈塑個神像多簡單啊。
導遊引著他們在主殿裡逛了一圈,便帶他們出去。
神屋不許喧嘩,不許拍照,也不能破壞文物……規矩太多,在這裡待著也沒什麼意思,眾人對導遊帶他們離開沒什麼意見。
季魚神思不屬地走在隊伍的最後。
其實她不太想離開,甚至想待在主殿裡,想要尋找……
尋找什麼?她不知道,心裡莫名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阿魚。”
在即將踏出主殿時,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季魚下意識回頭,正好看到神台上,一尊端坐在那裡的神像,祂穿著紅白相間的巫神袍,頭戴巫神帽,巫神帽上有彩色的冕旒垂落神靈的胸口,無法看清楚神靈的模樣。
她不禁怔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神台上的神靈。
這時,神靈從神台走下,來到她麵前。
神靈朝她伸出手,“阿魚,過來。”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季魚聽不到朋友的叫喚,下意識朝祂走過去,將手放在祂手裡。
明明隔著冕旒,什麼都看不清楚,然而那一刻,她似乎看到冕旒下的一雙漆黑邪惡的眼睛,不像是神靈,更像是某種邪惡的怪物……
下一刻,她直接昏迷過去。!
第 228 章
“阿魚,阿魚,醒醒……”
似乎從一段漫長的沉眠中醒來,便聽到熟悉的聲音。
季魚睜開眼,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俊美昳麗,那雙黑眸隱約有紅芒掠過,閃爍著邪惡的芒色。此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正垂眸凝視她,見她醒來,朝她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
“江逝秋!”
季魚猛地坐起身,然後撲到他懷裡,雙手緊緊地摟著他。
江逝秋眉眼含笑,攬著懷裡的人,低頭蹭了蹭她的頭發,然後親吻她的額頭,她的臉,她的唇……
熱烈的氣息在唇齒間交纏,季魚覺得腦子迷迷糊糊的,有一種不真實感。
一覺醒來,心心念念的愛人就在身邊,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
甚至讓她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
她伸手輕撫他的臉,怔怔地看著他,說道:“江逝秋,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了……”說到最後,她的眼眶微紅,“你等我很久了嗎?”
當所有的記憶歸來,那一次次的輪回轉世,輪回裡的每一個人生,就像一個個被塵封的記憶。
她都記起來了。
每一次輪回轉世,她都沒有記憶,每一次他都要等她很久,他們才能相遇。
江逝秋將快要哭出來的姑娘抱在懷裡,親昵又憐愛地蹭她,嘴裡道:“還好。”
怎麼會好呢?
每一次,他追隨著她的輪回,或遲或早,總要等很久,久到他與那個世界的怪物融合為一體,等到記憶消逝,才等到他們的重逢。
季魚自是不信這句“還好”,喉嚨哽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江逝秋看她難過的樣子,哪裡舍得,笑道:“沒關係,這一次我終於可以縮短我們重逢的時間,能及時將你帶走。”
帶走?
季魚愣了下,總算想起昏迷前的事。
她和朋友來大氏村旅遊,在大氏村的神屋裡,他突然出現,叫住了她……
對了,她的記憶居然全部恢複了?不管是最初大氏村通靈者的記憶,還是所有輪回中的記憶,都恢複了,記得清清楚楚。
季魚再次想到這點,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她會突然恢複所有的記憶?
想著,她又看向周圍,再次愣住。
因為這裡很熟悉,比大氏村還要令她熟悉,這裡是巫神殿。
“巫神殿……”
她怔怔地看著周圍,殿內燈火通明,巫神燈迤邐而去,還有熟悉的神台,隻是那裡已經沒有神靈。
季魚困惑地問:“江逝秋,神殿還在的嗎?”
當年神靈應劫而去後,巫神殿便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神殿在哪裡,江逝秋也不曾提過,她以為巫神殿如同那些巫神樹一般,消散於天地間。
卻未想,在她的這一世輪回中,她居然再次見到巫神殿。
難道是因為在巫神殿裡,所以她才得以恢複輪回時的記憶?
她又想到先前所見的大氏村,無數的歲月過去,大氏村依然還在,縱使它看著十分古老。
季魚直接問道:“江逝秋,我能恢複記憶,是因為在神殿裡嗎?”
江逝秋:“嗯,差不多吧。”
“什麼叫差不多?”
江逝秋沒有急著解釋,他將人摟在懷裡吻了吻,將她拉起來。
這時季魚才注意到,原來先前她是枕在他腿上昏睡,這會兒直接被他抱在懷裡,親昵交纏……
她的臉有些紅,不管多少次,她還是有些羞赧。
就像曾經在巫神殿,神靈拉著她逛神殿一般。
這次,江逝秋也拉著她逛神殿。
季魚很熟悉神殿的每一個角落,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麼走,隻是當他拉著她走出神殿,入目的是一個無儘的宙宇虛空。
黑暗的虛空之中,有無數的星辰。
星辰以一種玄奧的規律緩緩地轉動,如橫亙在夜空中的銀河,鋪滿整個虛空。
神殿便位於這片宙宇虛空之中,像是獨立於千萬世界之外,又像是佇立於星辰之中,引星辰之力彙集其中,托起整座神殿,便其更加神聖、莊重。
季魚怔怔地看著萬千宙宇虛空處的星辰變幻,問道:“這是哪裡?”
“它是萬千世界之外的宙宇虛空。”江逝秋說道,“亦是暗淵的儘頭。”
“暗淵的儘頭?”她有些迷茫,“暗淵原來不是世界的儘頭嗎?”
傳說中,幽河的儘頭是暗淵。
暗淵被稱為黑暗的深淵,那裡被放逐著無數可怕的怪物,與人間隔開。
人們隻知暗淵有怪物,怪物可以爬出暗淵,順著幽河來到人間,卻不知暗淵是什麼樣的,更不知暗淵之外還有更龐大的虛空世界,獨立於萬千世界之外。
江逝秋拉著她朝前走了幾步,一步千萬瞬,仿佛步入虛空星辰之地。
他轉頭朝她道:“暗淵其實連接著宙宇虛空,能抵達此地的,隻有至高無上的主宰,那是脫胎於一世一界的強大力量,不再受世界桎梏,必須要脫離這世間五行輪回,方才能進入。”
季魚怔怔地看他,一時間接受了太多消息,讓她的腦子有些糊塗,卻又在瞬間抓住了重點。
“原來神靈墮惡……並不是終點?”
“是的。”江逝秋含笑看她,“神靈墮惡是天意,也是神靈唯一能掙脫桎梏的方式,凡人可以脫凡成聖,神又如何不是脫去神胎,成就虛空萬界的主宰,不死不滅?”
跳出世界的桎梏後,方才知道這世間之大。
季魚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說得太輕巧,仿佛隻要神靈墮惡就能成就無儘虛空的主宰,成為這萬千世界的主人。
卻不知這過程,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暗淵中那麼多怪物,難道就沒有一個怪物能進入宙宇虛空?
“什麼時候的事?”她問道。
當年在大氏村,她還是通靈者時, 他隻是暗淵裡的一個怪物, 後來一直在人間陪她,很少會回暗淵。
那時候,他應該沒有成為宙宇虛空的主人。
江逝秋輕笑出聲,不答反問:“阿魚是心疼我嗎?”
“我……”季魚想嘴硬說不是,可看他的臉,隻好歎氣承認,“當然。”
不管他是神靈、是怪物,還是宙宇虛空的主人,在最初的時候,他隻是她的神靈。
江逝秋愉悅地將人摟在懷裡揉了揉,又捧著臉親了好一會兒,直到她怒目而視,總算正經開口。
“就在阿魚離開後。”他悵然地說,“我是怪物,我怕阿魚輪回轉世太快,我找不到我的阿魚,會與阿魚錯過。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掌控更多的世界,便從暗淵進入宙宇虛空,成為這萬千世界的主人。”
他指著前方無數的星辰:“阿魚你看,這些星辰,一個星辰代表一個世界,都是我統禦的世界,阿魚所輪回的每一世,就在這些世界裡。”
季魚順著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些在黑暗的虛空中閃爍的星辰,果然是一個個世界,這裡有萬千世界,數也數不清。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星辰湮滅,然後又有新的星辰亮起。
就像有世界在毀滅,有世界在新生。
心裡慢慢地湧起一股苦澀。
原來當初在大氏村時,早在千年前,神靈墮惡就已經注定,縱使沒有自己,神靈也必須走這一條路。
天意讓神靈墮惡,亦需要神靈成為萬千世界的主宰。
她輕聲問:“那你現在是神靈,還是怪物?”
“有差彆嗎?”江逝秋笑道,“我還是我,可以是神靈,也可以是怪物。”
季魚想了想,覺得確實沒有區彆。
她苦笑道:“我記得,神靈原本是不想要舉辦神婚的……”
如果不是她主動,神靈會一直默默地陪著她,直到神靈墮惡,應劫離去,不帶走絲毫的留戀牽掛。屆時作為大氏村的通靈者的自己,也會默默地守著村子,直到生命走到儘頭。
凡人和神靈,本應無緣無份。
江逝秋噗地笑出聲,笑得前仰後合,格外的放肆。
季魚原本有些傷感的,聽到這笑聲,頓時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他,笑成這樣,她不要麵子的嗎?
見她生氣,他趕緊哄道:“阿魚彆生氣,我不笑就是了——噗!”
“有這麼好笑嗎?”她木著臉說,攥著拳頭想打人。
“不好笑,我隻是在笑阿魚太傻……咳,我在笑我自己。”江逝秋一本正經,然後溫溫柔柔地說,“阿魚可能不知道,你是我放在神魂之中的牽掛,正因為有你牽扯著我,才會讓我決定進入虛空,成為虛空的主人,生生世世追隨你而去。”
說到最後,他喟歎一聲,“如果沒有阿魚,我永遠隻是暗淵裡的一個怪物。”
甚至神靈墮惡,將會毫無意義。
這世間規則不會允許一個純粹的至惡怪物成為宙宇虛空中的主宰。
正因為他心有牽掛,牽掛著一個弱小的凡人,願意為凡人俯首垂眸,願意為凡人守候,於是他順應天意,成為統禦萬千世界的至高者-
季魚深吸口氣,然後靠在他懷裡,踮著腳去吻他。
他笑著將人摟住,親昵地與她耳鬢廝磨,眼含愛意,眷戀不已,不是神靈,更像放縱邪惡的妖邪。
許是處於神殿之中,他依然穿著最初代表神靈的巫神袍,頭發用金冠束起。
唯有那雙眼睛,不是神聖的金眸,而是代表墮惡的黑色。
好半晌,兩人坐在神殿的屋頂上,就像最初那時候,神靈喜歡帶著他的伴侶坐在屋頂觀星賞月。
季魚靠在他懷裡,問道:“江逝秋,你每次跟著我一起去輪回時,為什麼要那麼久才能遇到我呢?”
每次他都等到記憶消失,她心裡十分不是滋味。
江逝秋倒不在意,“我是暗淵裡陰邪罪惡的怪物,不入輪回,不得善終,不能與你一同輪回,隻能成為那些世界裡的怪物,要經過漫長時間的融合等候……”
季魚有些心疼。
她原本就舍不得神靈墮惡後永世孤寂,方才會去幽河的儘頭找他,卻未想在那些輪回中,仍是讓他等了那麼久。
“沒關係。”他執著她的手,低頭吻她,“隻要是阿魚,我願意等。”
然後又笑道:“不過以後不會了,以後我會儘量縮短我們相遇的時間。”
嘴裡說著沒關係,其實他巴不得在她輪回之時就能見到她,然後與她相伴一生。心中的貪婪和惡念讓他無法放開懷裡的凡人,她是他永生的劫。
季魚隱約有些明悟,“以後?是因為你將我帶到這裡嗎?”
以前那麼多輪回,兩人都沒有記憶,隻有這一次,回到大氏村時,他出現將她帶走,然後得以恢複記憶。
由此看來,他的力量變強了。
江逝秋笑著點頭,“以後阿魚可以不用再輪回,與我一起待在這裡,一直陪著我。”他吻了吻她的眼角,眼裡是某種愛不釋手的癡迷,“或者阿魚哪天待膩了,我陪你一起去輪回,不過等輪回結束後,阿魚還是要回來陪我的。”
季魚呆了呆,仰頭望他,“那我輪回時,還會有記憶嗎?”
“沒有。”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那雙黑眸閃爍著某種邪惡的光,“我也不會有記憶。”
季魚望著他,對上那雙眼,就知道這男人在想一些邪惡的東西。
她在心裡默默地想著,自己挑的男人,再邪惡也要接受,不能丟開。
**
黑暗的宙宇虛空隻有一座神殿。
其他地方雖然能去,但皆是無儘的虛空和星辰,季魚和江逝秋逛了會兒,便回神殿。
“怎麼,阿魚不喜歡嗎?”江逝秋詢問,然後又道,“也對,宙宇虛空的環境看著都差不多,每一顆星辰好像都一樣,你不喜歡也是正常的。”
他記得她還是通靈者時,她對人間的喜愛。
正是這份喜愛讓他一直記掛著,就算成為暗淵的怪物,他也想為了她的喜歡,守護那片煙火人間。
人間的煙火,總是讓凡人戀戀不舍,讓生靈趨之若鶩。
這也是生靈寧願永遠不停歇地輪回,亦不想在宙宇之中無意識飄浮的原因。
“也沒有。”季魚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按以往的經驗,最好趕緊戳住,不讓他亂想下去,“隻是好久沒有見你,實在想你,想和你一起待在神殿。”
說到這裡,她的臉有些紅。
自從神靈墮惡後,性情大變,有時候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讓她說話都謹慎幾分。
果然,聽到她這麼說,男人雙眼微眯,滿臉愉悅之色。
他一把將人抱起,大步走進神殿。
“阿魚說得對。”男人溫柔到極致的聲音響起,“我也很想阿魚,每次都要等那麼久,心裡很難受。”
季魚看他一眼,對上那雙漆黑邪佞的眼,然後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然而雙手忍不住攀附著他的肩膀,心裡湧起無儘的喜悅。
不管過去多少年,隻要想到他,隻要和他在一起……她心裡還是高興的。!
第 229 章
在神殿待了大半個月後,季魚決定回去。
她是在大氏村旅行時被江逝秋突然帶走的,這一世,她有親人和朋友,如果不回去,那些親人朋友會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會為她難過。
她對江逝秋說:“等過完這一世,你再帶我回來吧,以後我都在這裡陪你。”
“好啊。”江逝秋笑盈盈地說。
季魚不禁抿嘴笑起來,踮起腳在他漂亮的嘴唇吻了下。
輪回那麼多世,不管是哪一世,他是什麼身份,他確實從來沒有拒絕過她,所以當她提出這事時,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會拒絕自己。
江逝秋欣然接受愛人的親近,等要離開時,方才說:“不過,你回去後,你的記憶會消失,這是輪回中的規則,隻有回到宙宇虛空中的神殿,你才能記起所有在輪回中的事。”
說著,他瞅著她,仿佛在問她還要不要回去。
季魚呆了下,然後笑道:“沒關係。”
江逝秋將她攬到懷裡,親昵地蹭了蹭她,“好吧,到時候我去找你,阿魚可不能拒絕我呀。”
她肯定地說:“不會。”
雖然沒有記憶,但她對自己很自信,隻要他出現,她還是會與他在一起的。
這是鐫刻入靈魂中的悸動,不管輪回千百世都不會改變,隻要他出現,她就會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不管他做什麼,她都願意去接受。
縱使他是怪物……
**
“阿魚,還不走?”
陳澄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看到站在主殿門口發呆的季魚,朝她叫道。
季魚回過神,眨了下眼睛,不禁看了看四周,麵上露出疑惑之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怎麼突然站在這裡發呆。
前麵陳澄還在催,發現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季魚趕緊應一聲,往神屋外走去。
隻是走了幾步,她又忍不住回頭看向主殿。
然而這一看,她的瞳孔微縮,驀地怔在那兒。
隻見主殿內,原本空無一物的神台上,端坐著一尊神像。
神像身上的衣物莊重聖潔,正是導遊先前介紹過的神靈所著的巫神袍,神像頭上的巫神帽有彩色冕旒垂落至胸前,令人無法窺視神靈的麵容。
季魚盯著神像,突然有種錯覺,仿佛那冕旒之下,有一雙眼睛正在凝視著她。
一股寒意從脊椎往上竄,讓她頭皮發麻。
那種邪惡的、貪婪的、陰暗的、炙熱的……目光緊緊地籠罩著她,像是黏在她身上,將她包裹起來,一寸寸地舔舐著她的肌膚,讓她渾身僵硬。
明明是炎炎盛夏,此時她卻像是墜入冰窖,渾身發寒。
“阿魚!”
陳澄見季魚沒有出來,隻好折回來找她,見她站在那裡發呆,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麼啦?發什麼呆?”
季魚打了個哆嗦,盛夏的暑氣灌入她體內,驅除了莫名的陰寒之氣,讓她重新恢複正常。
她轉過頭看向好友,張了張嘴,困難地說:“阿澄,你看裡麵是不是有一尊神像?”
聞言,陳澄往主殿裡看了看,一臉莫名其妙,“沒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季魚不相信,終於鼓起勇氣再次回頭。
隻是這次,神台確實和先前他們進去時一樣,什麼都沒有,好像剛才她回頭看到的那一幕,確實是她眼花了。
陳澄拉著她往外走,嘴裡道:“咱們快走吧!村裡的人挺重視這座神屋的,要是咱們在這裡待久了,有什麼東西壞掉,一定會以為是咱們破壞的,要找咱們賠償。”
那老頭都說神屋裡的東西是文物,她們絕對賠不起。
季魚心不在焉地被她拉著走。
直到走出神屋時,她都有種錯覺,仿佛身後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她,如影隨行,令她心生恐懼。
她覺得,這古村絕對有問題!-
古村的位置十分偏僻,進出都不容易。
來這裡旅行的人都要提前做好安排,所以他們會在村裡住一段時間再離開,不枉來這裡一場。
村子給他們提供食宿,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古宅。
導遊說,這古宅是大氏村以前用來招待參加禰神祭的外地人的客院,已經收拾過,讓他們安心地住下。
“你們放心地住,大氏村很安全,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村裡的人都是很友善的。”
有人笑道:“那肯定的,這村子太偏僻,沒人帶路,隻怕連小偷都摸不進來。”
古宅很大,房間不少,一人一間都沒問題。
有選擇的情況下,大夥兒當然選擇私人空間,不受旁人打擾,於是都是一人挑一間住進去。
稍晚一些,他們去村長家吃飯。
當然,這是交過夥食費的,由村長負責招待他們,聽說村長老婆的廚藝是村裡最好的。
晚餐是一頓具有大氏村特色的農家菜,確實非常好吃。
眾人吃得很滿足。
晚餐過後,眾人去村子散步消食。
他們沿著大氏河邊走,欣賞暮色中的河景。
村裡已經通了電,村頭村尾都有路燈,隻是大多地方仍是掛著燈籠,一盞盞燈籠散發的光暈營造出一種朦朧的氣氛,更襯得這村子古韻古香,令人仿佛置身於那個神靈曾經存在的時代之中。
一群人嘖嘖稱奇,都覺得不虛此行,果然很有古村的味兒。
隻有季魚十分沉默,默默地跟在眾人身後,心不在焉的,沒怎麼聽他們說話。
陳澄注意到她的沉默,擔憂地問:“阿魚,你怎麼啦?好像進入村子後,你就不太對勁。”
兩人是鄰居,從小就認識,是多年的好姐妹。
陳澄對季魚十分了解,哪裡看不出她的異常,很是擔心。
季魚勉強地笑了下,“沒什麼,隻是有些累了。”
她不好和陳澄說自己的感受,怕她擔心。
她覺得大氏村非常不對勁,村子的一景一物讓她十分熟悉,還有那神屋也非常詭異,離開神屋後,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如影隨行地跟著自己,讓她忐忑不安。
或許隻是錯覺。
季魚在心裡安慰自己,等離開大氏村就好了。
她並不覺得自己和大氏村有什麼緣份,最好也不要有什麼緣份,人生平平淡淡就好,她可不喜歡什麼意外。
天色暗下來時,眾人總算回古宅休息。
導遊叮囑道:“晚上你們千萬不要隨便出來啊,要是打擾到神靈可不好。”
這話引來所有人的側目,不禁笑出聲。
“什麼神靈?你不是說這地方沒有神靈嗎?”
“就是啊,神靈不是在上古時期就應劫而去,這世間哪裡還有什麼神靈?”
“來隻鬼還差不多。”
導遊隻是笑了笑,“或許神靈回來了呢?”
“那神靈回來做什麼?”
“回來……迎娶祂的新娘。”
“……”
屋簷下懸掛著燈籠,導遊的麵容陷在暗影之中,令人看得不甚分明,那聲音也是飄飄忽忽的,莫名地讓人心裡泛起寒意。
一陣夜風吹來,眾人打了個哆嗦。
許是大氏村仍保留著古老的祭神儀式,加上村裡的建築和習俗等,都讓人能感覺到與神靈有關的某種濃鬱的氣息,在這樣的夜晚,縱使是不信神的人,也不敢再嘴硬地口無遮攔。
眾人總算將導遊的話聽進耳裡,非常安分地回房休息。
季魚和陳澄互道晚安後,也進了房間。
屋子裡打掃得很乾淨,沒什麼異味,就連被子也透著陽光的氣息,顯然是特地漿洗過的,就是被子上的花紋看著很古老,像是一種雲紋圖案,一重又一重,神秘又美觀,挺有特色的。
今天在路上坐了大半天的車,又在村裡晃了半天,季魚已經累得不行。
她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季魚在一陣搖晃中醒過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很快就發現不對勁。
眼前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視線,她伸手去揭開遮擋麵容的珠簾,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轎子裡,轎子搖晃著,明顯有人在抬轎。
低頭時,看到身上的衣物,她怔住了。
此時她身上穿著的不是睡前穿著的睡衣,而是巫神服。
甚至頭上還戴著一頂巫神帽,巫神帽上的冕旒被她抓在手裡,入手冰冰涼涼的觸感,都在告訴她,這並不是夢。
季魚呆滯半晌,然後狠心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嘶叫一聲。
果然不是夢。
她整個人都懵住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什麼一覺醒來,她就坐在一頂轎子裡,而且身上穿著神靈才能穿的巫神服?
就在季魚有些驚慌時,突然轎子停下來。
下意識地拽緊袖子, 她緊張不安地盯著前方, 恐懼在心中堆積,不由吞咽了口唾沫。
這時,一隻蒼白優美的手掀開轎簾。
季魚尚未來得及觀察,就被那隻手扶下轎子。
她抬頭看向扶著自己的人,又一次怔住。
那人身量很高,正垂眸看她,俊美昳麗的麵容,一襲巫神袍,一頭長發用金冠束起。
他施施然地站在神台前,優雅矜貴的氣度,神聖莊重,宛若從遙遠的古老時空走來的神靈,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膜拜。
唯有那雙太過漆黑深沉的眼睛,添了幾分說不出的黑暗邪佞。
“阿魚。”男人喚著她的名字,“我等你很久了。”
季魚迷迷糊糊地看他,不知為什麼,明明今晚發生的事很詭異,然而當看到這人時,她莫名地信任他,覺得他一定不會傷害自己。
她猶豫地問:“你是誰?”
男人低笑出聲,將她擁入懷裡,歎喟地說:“我是大氏村的神靈,你是我轉世的愛人,我等你很久了。”
季魚:“……”
季魚目瞪口呆地看他。
白天時才從導遊那裡聽說上古時期的神靈,晚上就遇到一個疑似神靈的家夥,說是她的老公,等她很久了。
你說她信不信?-
不管季魚信不信,她都被強製塞了一個神靈老公。
雖然她覺得這神靈看著一點也不神聖,更像是某些古代話本裡專門誘人墮落的精怪邪祟,身上那股子邪惡的氣息,連神聖莊重的巫神袍都壓不住。
他不會是個冒充神靈的妖邪吧?
“難道在阿魚眼裡,我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江逝秋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像被她傷到了。
季魚回過神,發現自己居然將質疑問出來,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心裡懷疑便是了,直接說出口,實在太不禮貌,萬一惹怒這個看著不像神靈的妖邪,那可不好。
她馬上誠懇地道歉,並轉移話題,問道:“這裡是神屋吧?剛才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將我送到這邊?”白天時剛逛過神屋,她還是記得神屋的環境的。
男人也順著她的話說:“先前我們舉辦了神婚。”
季魚嘴角一抽,“我好像沒同意吧?”
好端端地在床上睡著,莫名其妙就被人塞上花轎,成為婚禮的新娘,然後送到神屋……
這算哪門子的神婚?
男人臉上露出憂鬱的神色,失落地說:“阿魚要否定我們的婚禮嗎?”
當美男扮起憂鬱時,絕對是大殺器。
季魚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個顏狗,腦袋瞬間就迷糊了,更不用說眼前的這個妖邪長得實在太好,五官精致俊秀,俊美昳麗,完全就長在她的審美上,讓她怎麼去拒絕。
她猶猶豫豫地說:“也沒有……”
他一臉期盼:“那阿魚承認我們的婚事了?”
“應該吧……”
“太好了!”
季魚被雙眼發亮的男人摟在懷裡,被迫靠在他身上,聞到他身上的特有的氣息,像是某種凜冽的花香,居然還挺好聞的。
她覺得自己絕對被這妖邪誘惑了。
長得這麼好看,哪個女孩子不迷糊啊?
季魚振作了下,堅定地拒絕誘惑,問道:“你先前說,我是你轉世的愛人……”說到“愛人”這兩個字,她有些不自在,“是真的嗎?”
看到她臉上靦腆的神色,男人喜歡得不行,要不是知道她現在沒記憶,肯定要將人揉進懷裡肆意憐愛一番才好。
“是的。”他笑盈盈地說,“阿魚應該發現了吧,從你進入大氏村伊始,你對這裡十分熟悉,那是因為你曾經在這裡生活過……”
接著季魚從他那裡得知,自己曾經是大氏族最後一位通靈者,與他在上古時期便定下生生世世的神誓盟約。
他在這裡等了許久,終於待到她的轉世。
季魚沉默半晌,然後深沉地問:“你確定你要找的是轉世的我,而不是前世的我?萬一冒出個前世的我,你該怎麼辦?當個左右搖擺不定的渣男?”
江逝秋:“……”
江逝秋哭笑不得,不知道她的腦子在想什麼。
怎麼會冒出個前世的她?是什麼原因讓她覺得她的前世會冒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失憶後的她還能這麼胡思亂想。
不過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