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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類夫君 霧矢翊 89591 字 3個月前

第221章

婚禮過後,禰神祭也即將結束。

禰神祭的最後一天,周世鄴再次來到神殿。

看到季魚,周世鄴便笑道:“季少主,恭喜了。”

季魚笑了笑,給他倒了一杯茶,心平氣和地問:“周皇子,你苦心孤詣促成這段神婚,是為了什麼?”

周世鄴放下茶盞,直言不諱地說:“自然是希望巫神能在人間滯留久一些,讓凡人能得到喘息之機,並尋找到一條出路。”說到最後,他微微歎息,苦笑道,“人間不知能支撐多久,我隻希望,在人間沉陷前,凡人能尋到一線生機。”

凡人需要時間,然而最不夠的便是時間。

是以凡人需要的時間,隻能從神靈這邊借來。

季魚垂眸,似在沉思。

半晌,她說道:“隻是如此?”

周世鄴笑了笑,坦然地說:“自然,也是想讓巫神看在我促成這樁神婚的份上,可以為我們指一條出路,或者暫時給予凡人庇護。”

說到底,就是想讓神靈欠他一個人情。

季魚心裡了然,果然如此。

如果周世鄴不和她說那番話,或許她永遠都不會主動打破那條謹守的界線,他們永遠隻是神靈和通靈者,再無其他。

或許將來在她的生命彌留之際,會為此後悔罷?

季魚想著,微微偏首,看向端坐在身邊的神靈。

凡人看不到神靈的存在,但周世鄴是個細心之人,察覺到她的舉動時,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

他知道,神靈在這裡,隻是自己看不到罷了。

周世鄴克製地移開目光。

縱使他看不到神靈,也不敢直視神靈所在之地,這是對神靈的冒犯。

他在心裡感慨,不知這世間最後一位神靈是什麼模樣,又能支撐多久?怨不得氏族對通靈者如此敬重,這是世間唯一能看到神靈的存在,如何不令人敬重、嫉妒?

這時,一方金色的神印出現在桌上。

周世鄴緊緊地盯著它,雙手暗暗握起,手上的青筋畢露。

他抑製住心中的狂喜,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對了,神靈終於回應他的請求。

季魚麵無表情地說:“此乃神印,你將之帶回去,鎮於大夏皇城,它將消耗大夏皇朝的龍脈以鎮天下,能暫時緩解人間之危。”

周世鄴卻怔住,“大夏皇朝的龍脈?”

當年大夏皇朝立朝時,開國皇帝以真龍之子的身份成為人間帝王,統禦神洲大地,大夏皇朝定都的皇城凝聚出龍脈。

隻要龍脈不毀,便能保大夏皇朝一代代延續,鎮妖魔鬼怪,使之不敢在皇城肆虐。

如此可見,龍脈對大夏皇朝的重要性。

季魚見他怔怔的,反問道:“怎麼,你舍不得?”

周世鄴作為大夏皇朝的皇子,還是皇長子,如果沒有意外,他將會是大夏皇朝的下一任皇帝。

但如果龍脈消耗完,大夏皇朝也分崩離析,皇朝覆滅。

當然,就算龍脈仍在,如果將人間之危置之不理,讓人間陷入浩劫,皇朝亦會動蕩,遲早有一天,大夏皇朝仍會覆滅。

不管是哪個選擇,似乎結果都不會變。

周世鄴麵露苦笑。

果然,這天下不會掉陷餅,神靈從來不會無故庇護人間。

神靈視眾生平等,卻也要眾生侍奉於祂,否則神靈又為何要無緣無故消耗自己的神力去庇護眾生?

神靈誕生於天地之間,也將消逝於天地,或許即使是神靈,亦從來掙不脫既定的命運。

神靈也隻是這天地間的一員,並不會甘心無私付出。

他想向神靈尋求庇護,讓凡人能在浩劫到來前找到一條出路,神靈終於答應他的請求,卻也需要用皇朝的龍脈來消耗。

接不接受,在於他們。

周世鄴最後選擇取走這枚神印。

他說道:“不管如何,這凡間之人都是大夏皇朝的子民,大夏皇朝有責任庇護他們,如果將來皇朝為此覆滅,亦是……大夏皇朝的命數。”

說到最後,他閉了閉眼睛,眼裡一片堅定。

季魚驚訝地看他,說道:“周皇子是通透之人。”

周世鄴笑了笑。

不通透又如何?神靈已經給他們選擇,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皇朝會覆滅得更快。至少,有這枚神印,讓他們有時間尋找到另一條出路。

**

禰神祭結束後,季魚並未回神屋,直接住在神殿裡。

此時神殿並未消失在巫神山,似乎永久駐守在巫神山,從山下往上看時,能看到佇立在山中的神殿。

大氏村的人們每當抬頭看到巫神山上的神殿時,會由然地感覺到安心。

他們被神靈庇護著。

村裡的人雖然沒有出去,但他們並非對外麵的世界一無所知。

有時候他們會遇到一些外村的人,或者是逃難到大氏村的外族人,從他們那裡了解到巫神山外的可怕。

聽說人間頻頻出現會吃人的妖魔鬼怪,它們十分猖狂,很多人不是被吃了,就是受不了隻能搬遷、逃難。

人間一直有妖魔鬼怪的傳說。

隻是千年前,有神靈庇護,是以凡人並不怕那些妖魔鬼怪,妖魔鬼怪也不敢在神靈庇護之地肆虐。

後來雖然神靈消亡,神靈仍是仁慈地留下了庇護,讓人間能維持和平。

直到這一千年後,神靈留下的庇護終於消耗完,甚至因為凡人不信神而降下的神罰,導致凡間天災頻繁,再加上妖魔鬼怪的入侵,人間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既然神靈消亡後,仍在庇護人間,為何要降下神罰呢?”季魚不解地問。

神靈道:“此為天意。”

“又是天意?”季魚有些迷茫,也有對上天的不忿。

神靈淺淺一笑,讓季魚瞬間忘記自己的問題,呆呆地看他,然後說:“江逝秋,你笑起來真好看。”

神靈微微一怔, 然後又是一笑。

神靈視人, 眾生平等,從不看皮相,而是其神魂。

在神靈眼裡,皮囊皆是千篇一律。

不過顯然凡人並非如此,凡人看不到靈魂的深度和厚重,更喜愛好看的皮囊。

這是凡人的缺陷。

對此神靈是包容的,既然祂的凡人喜愛,由著她又如何。

像是被迷惑般,季魚靠過去,等到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摟著神靈與祂廝纏。

這行為放在以前,絕對是大逆不道。

她有些臉紅,望向神靈的麵容,平靜淡然,唯有那雙眼睛,透露出些許異樣。

金色的眼眸泛起淡淡的波瀾,黑色的眼眸妖詭邪惡,貪婪歡喜,似是在告訴凡人,祂也因此而心生喜悅,似是要將凡人吞噬入腹般執著。

季魚有些不好意思,重新端坐好,輕咳一聲,繼續剛才的話題。

她若有所思地問:“神靈既庇護人間,又降罪於人間,是因為神靈終究有不甘嗎?或者……這亦是人族興起要經曆的劫難?”

神靈朝她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如此,季魚似乎明白了。

她在心裡歎了一聲,果然凡人更得天意,或許人間這場劫難,未嘗不是人族興起的一場考驗,如果凡人能邁過去,凡人將成為這天地的主宰,如果不能,則……

此後季魚不再問這事。

她和神靈安然地住在神殿裡,春賞百花,夏遊山林,秋觀葉落,冬賞瑞雪。

季節的輪回似乎變得有趣起來,不再是千篇一律。

在巫神山的神殿裡,每一天對她而言都是一場期盼。

每天臨睡前,她會暗暗祈禱,然後靠著神靈安然睡去,在睡夢中迎接天明。

直到季魚又生病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讓她病得下不了床。

神靈守在床邊,給她喂湯藥,為她拭去額頭沁出的冷汗。

季魚雖然病得不輕,神智卻仍清醒。

看到神靈冷凝的神色,她笑了笑,拉著祂的手,說道:“生老病死是尋常,縱使是神靈,也無法改變凡人的命數,我隻是希望,能陪你久一些,不然——”

這場神婚又有何意義呢?

固然是因為她愛上她的神靈,但也有想要留下神靈的意願。

未完的話被一隻手按在唇邊製止。

神靈俯首凝視她,說道:“吾並非為滯留人間,方與你成婚。”

“我知道。”季魚朝祂虛弱地笑了下,“我知道的……江逝秋,我知道的……”

自從成婚後,她不再叫祂神主大人,而是直接叫神靈的真實名諱,代表她並未再將祂當成神靈,而是當成自己的丈夫。

神靈將她攬入懷,俯首輕輕地吻住她蒼白的唇,直到柔軟的唇瓣漸漸地染上緋色,祂將凡人緊緊地擁入懷裡,似是要將她鑲嵌入身體裡。

這一刻,神靈放縱了自己的私心。

神靈亦有私心,亦有求而不得,祂隻願懷裡的凡人能活得更久一些,不受這世間之苦。

這場病讓季魚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總算能下床。

阿婆和季族長聽說她病了,特地來神殿看她,見她穿著巫神袍,卻仍是透著病氣,不免在心裡歎息。

季魚寬慰他們,“阿婆,族長,你們放心,我好多了。”

季族長欲言又止,“少主,神靈難道不能……”

難道連神靈也不能讓她的身體如尋常人一般嗎?

季魚明白他的意思,朝他們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我是通靈者!”

通靈者得以見神靈,已是幸運,所以神靈會取走通靈者身上的一樣東西。

這並非神靈的本意,而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就連神靈也不能打破這項規則,隻能遵守。

阿婆和族長都十分失落。

他們明白縱是神靈,亦有無可奈何之事,隻是未想這世間的規則,原來連神靈也無法打破。

送走阿婆他們後,季魚轉頭看向身邊的神靈,朝他嫣然一笑。

她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運,唯一希望的是,能陪她的神靈再久一些。

至少,神靈彆在她還活著時離開。

第222章

季魚將那柄用巫神木製成的巫山杖從角落裡找出來。

她將巫山杖放到桌上,靜靜地凝望著它,許久之後,她終於將它抓到手裡,一遍一遍地感受從杖身上傳遞來的力量,與體內的神力交彙。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

直到天色暗下來,季魚終於睜開眼。

巫神燈迤邐,神靈端坐於燈下,安靜地望著她,不知在這裡坐了多久。

季魚不禁握緊巫神燈,問道:“江逝秋,你今晚要去幽河嗎?”

神靈微微頷首,朝她伸出手。

季魚將自己的手放在神靈的手心裡,然後被拉入一個泛著巫神花特有的香息的微涼懷抱,她靠在那裡,隻覺得無比安心。

無數的巫神花瓣如蝴蝶般從窗外飛入,在兩人身邊飛舞、彙集,成為一條通往幽河的路。

神靈擁著她,踏著夜色而去,來到河水滔滔的幽河岸邊。

花瓣繞著一人一神飛舞著,在濃稠的夜色裡,美得如夢似幻,與那洶湧的河水相輝映。

季魚雙腳落地,轉頭看到從洶湧澎湃的河水中鑽出來的鬼怪。

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神靈的聲音響起,“阿魚,去罷。”

季魚不由自主地朝前邁出幾l步,來到河岸前,隻要再往前一步,她便要落入水中。

河裡的鬼怪看到她時,發出一道興奮的尖嘯聲,它破水而出,漆黑的爪子朝她抓來,欲要將她拉入幽河。

季魚臉色發白,然而動作卻有條不紊,淩厲地揮出手中的巫山杖。

巫山杖將那隻鬼怪一分為二,無形的力量將鬼怪絞殺成一片血霧。

血霧噴湧在周圍飛舞的巫神花瓣上,花瓣染了血,似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飄落於岸邊,落地生根,成為一朵朵幽河花。

黑暗的河邊,多了一簇簇流焰般的色澤。

無數的鬼怪從幽河中冒出,朝岸邊的凡人殺過去,欲要將其撕咬、啃食。季魚手持巫山杖,一遍又一遍地斬殺鬼怪。

隻是偶爾也會有失誤之時,每當那時候,緋色的花瓣會出現,將鬼怪絞殺,一隻手從後麵伸來,將她擁入懷裡。

季魚也虛脫地靠在神靈懷中,雙腿發軟,幾l乎站不穩。

“阿魚,做得很好。”神靈低首,在她冰冷的額頭烙下一吻,像是獎勵。

這個吻冷冷的,如同神靈瓷白的肌膚,沒什麼溫度。

季魚勉強地笑了下,低落地說:“我還是差得很遠……”

神靈輕撫她的發,並不言語。

等她休息好,繼續將她推出去,讓她去對付從幽河中冒出來的鬼怪,鍛煉她的能力。

這一晚,季魚一遍又一遍地擊殺著從幽河中冒出來的鬼怪,對體內的神力的使用越來越熟練,斬殺鬼怪的速度越來越快。

每當她遇到危險,或者力竭時,巫神花瓣都會及時將她帶回來。

神靈會抱住她,一遍一遍地誇她,讚許她做得很好。

要不是清楚自己的能力,季魚都要迷失在神靈的誇獎中,覺得神靈可能對伴侶真的有極深的偏愛,偏愛到能無視事實。

直到天將亮,神靈將疲憊昏睡的凡人抱回神殿。

祂將凡人手裡緊緊握住的巫山杖取走,放到一旁,然後坐在床前,靜靜地凝望著安睡的凡人-

季魚醒來時,看著床前不遠處的那柄巫山杖,發了很久的呆。

神靈端著給她準備的膳食進來,說道:“阿魚,該用午膳。”

季魚哦一聲,終於收回目光,乖乖地下床去洗漱更衣,然後坐在桌前吃飯,隻是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往那柄巫山杖上飄。

吃完飯後,季魚抓著巫山杖,來到桌前,然後攤開一張紙,將巫山杖上的金色的符紋描摹下來。

這個過程並不順利。

每當她即將要將一個金色符紋描摹完畢時,筆尖會變得十分凝滯,不管怎麼用力,都無法順利地勾勒出最後一筆,直到滿頭大汗,耗費無數的力量,終於將之完成。

描摹完一個符紋,她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再無後續之力。

在她即將倒地之時,神靈將她攬到懷裡,拭去她額頭的冷汗,給她喂了一杯水。

她低著頭,沒有看祂,而是問道:“這是什麼符紋?”

神靈說:“神咒。”

季魚恍然,怨不得成功描摹一個字時,像是要抽空她體內所有的力量。

要不是她體內有神力,根本無法將之成功地描摹下來,或許剛要試圖碰觸它,隻怕就會全身的力量被抽乾而死。

季魚閉了閉眼睛,等休息好後,她將那張描摹了神咒的紙放到麵前,細細地端詳。

越看她越覺得紙上的神咒高深莫測,玄奧難辯,看得久了,令人神思惝恍,難以自持。

縱使如此,她仍是沒有放棄研究它。

神靈坐於一旁,安靜地看著她,並未阻止她。

那雙一金一黑的眸子裡,泛起波瀾,掠過無人能懂的情緒。

**

季魚發現,當她握住那柄巫山杖,邁出了那一步後,這世間沒什麼可以難倒她的。

接下來的日子,隻要不是生病的時候,她不是被神靈帶去幽河斬殺鬼怪,就是在神殿裡安靜地描摹巫山杖上的神咒。

隨著她斬殺的幽河的鬼怪越來越多,黑暗的幽河兩岸綻放的幽河花更多。

漸漸的,幽河花已經開滿幽河兩岸。

每當看到無儘的黑暗之中,河岸邊如火焰般幽靜的花,季魚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或許,這幽河花也預示了神靈最終的結局。

巫神花落入幽河成地獄之花,神靈落入幽河,墮惡成陰邪罪惡之物。

每每想到此,季魚心痛如絞,渾身的力氣如若被抽空,隻能緊緊地擁住神靈,像是從神靈身上汲取力量。

察覺到她的異常,神靈會將她帶回神殿,減少讓她去殺鬼怪,直到她的情緒穩定,方才繼續帶她過去。

神靈一遍一遍地訓練她,季魚對付鬼怪的能力也開始漸漸攀升。

如今幽河的鬼怪看到她時,都會嚇得尖叫一聲轉身就逃,已經沒有多少敢正麵和她剛。

最讓季魚討厭的,還是那些從暗淵跑出來的怪物。

每次遇到,它們都會發出怪異的笑聲,無所不用其極地蠱惑神靈墮惡,好隨它們入暗淵,成為暗淵的主宰。

暗淵的怪物們也在期待著一位神靈墮惡,屆時暗淵將會迎來一位強大的怪物,率領暗淵中所有的怪物入侵人間,統禦人間。

這時候,季魚直接一杖戳過去,戳死了事,戳不死就多戳幾l下,最好戳個稀巴爛。

她氣憤非常,也厭惡之極。

弄死後猶不解氣,憋不住朝暗淵的鬼怪們口吐芬芳。

季魚覺得自己此時就像個瘋婆子,形象全無,甚至還會追著暗淵的怪物打,打得它們抱頭鼠竄。

倒也不是暗淵的怪物弱,而是因為人族通靈師身後還有一個神靈。

神靈自不會看著怪物欺負祂的伴侶,一旦怪物威脅到凡人的生命,神靈便是雷霆萬鈞出手,將之絞成血霧,用來喂養幽河花;但若是祂的伴侶去欺負那些怪物,神靈便睜隻眼、閉隻眼。

對此,暗淵裡所有的怪物很想破口大罵。

誰說神靈麵前眾生平等?看祂這袖手旁觀的模樣,是眾生平等嗎?

至於季魚,等被神靈拉住,終於恢複正常。

她有些羞赧,小心翼翼地瞅著神靈,不好意思地狡辯:“我其實脾氣挺好的,就是這些怪物醜到我,所以我才……”

說到最後,她輕咳一聲,有些狡辯不下去。

神靈寬恕了她:“無妨,吾知阿魚是好姑娘!”

嗯,雖然她欺負那些鬼怪,對它們口吐芬芳,但她確實是個好姑娘。

季魚臉紅得厲害,無言以對,最後裝病弱,一頭紮入神靈懷裡,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不去幽河殺怪的日子裡,季魚則在神殿裡,描摹巫山杖上的金色神咒。

她仔細地算過,一共有一百二十個神咒符紋。

每一次成功地描摹下一個神咒,她都會像是脫力一般,渾身冷汗涔涔,臉色慘白,一副將要離世的模樣。

幸好神靈守著她,照顧她,沒真讓她出什麼事。

直到將最後一個神咒符紋成功地描摹下來,季魚又大病一場。

這次的生病純粹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麵對阿婆的數落,季魚隻能擺出一副已經在反省的模樣。

阿婆無奈,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如此,就不怕神主大人生氣嗎?”

季魚一臉茫然,“江……祂生什麼氣?”

阿婆眼皮微跳,當作沒有聽到那個“江”字,耐心地說:“您與神靈如今是夫妻,您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神主自然會生氣。”

季魚呆呆地看她。

直到阿婆給她喂了藥離去, 季魚默默地從床上爬起, 可能是躺得太久,下床時頭暈眼花,差點就摔了。

一雙手及時攬住她,將她擁入一個彌漫著巫神花香的懷抱。

季魚順勢靠過去,雙手緊緊地摟住對方,甚至有些耍賴地纏著對方。

神靈低頭看她,將她抱起。

“江逝秋,你生氣了嗎?”她小聲地問。

神靈抱著她回床,取過一方柔軟的巾帕給她擦拭冰冷的腳,再將那隻腳塞回被窩裡。

神靈說:“地上涼,彆光著腳。”

凡人實在太脆弱,婚後的日子裡,神靈開始學習如何照顧一個凡人,特彆是這凡人還是祂的妻子時。

她哦一聲,瞅著神靈,鼓起勇氣又問一遍,“你生氣了嗎?”

神靈平靜地與她對視。

四目相對時,季魚像是被燙到,飛快地移開視線,嘴裡嘀咕了一聲,然後扯著祂的袖子,低著頭,像個小媳婦般地說:“彆生氣嘛,反正已經描摹下來,以後都不會了。”

好半晌,神靈輕撫她的臉,將她擁入懷。

她臉上露出笑容,得寸進尺地湊過去親祂,像是要如此唬弄過去。

季魚覺得,婚後的日子比想像中要美好。

雖然幽河的鬼怪很討厭,但在那裡,她能感受到神靈明晃晃的偏愛;描摹神咒時確實辛苦,但神靈每一次都會照顧她,縱使覺得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沒有真的去製止她。

在神靈的陪伴下,她得以看到巫神山中的四季之景,曾經不能在秋天時進山裡摘果子的遺憾,也得以實現。

神靈不食人間煙火,但隻要她遞給祂的,祂偶爾也會嘗嘗味道。

這讓她有種神靈其實也有七情六欲的錯覺。

這一切,仿佛都往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如果不是看到神靈眼中的金色光澤慢慢地變得暗淡的話,或許她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了。

第 223 章

又到了來錦禰到祭。

今來村錦壯觥禰。

雖子如此,然氏村仍子了如既往錦熱鬨,了然早,村民族就抱魚禰到時要用到錦器具到河邊洗滌,了邊東家長、西家短地聊魚。

午後,盛夏錦豔陽高照,迎魚熱辣辣錦太陽,了行繡來到然氏村。

剛進村,了陣清爽錦風吹來,為沒群行繡拂去了夏日錦暑氣。

為首錦子了名三十歲左右錦女子,容貌俏麗,氣質穩重,隻子眉宇看縈繞魚些許愁緒。

跟在女子身邊錦子三名來如繡,地族好奇地望魚寧靜安逸錦然氏村,滿臉稀奇。

女子回頭見狀,在由露出懷念錦到色。

然氏村錦族長親自迎出來。

皇族長看到為首錦女子,出些愕然,“咦,子長姑娘啊,許久在見。”

長錦繡朝皇族長笑道:“確實許久在見,皇族長沒些來還好罷?”

為打量皇族長,發現皇族長老了許多。

也對,都已經村去十來,為也從了個青春俏麗錦少女成為如今錦模樣,皇族長自然以巹老去。

雖子如此,皇族長看魚仍子極為精到。

皇族長也感慨幾句,說道:“沒想到沒次子長姑娘帶繡村來參加禰到祭,周公子和長公子呢?”

說到沒裡,長錦繡麵露黯然之色,“鄴表哥於五來前登基,政務繁忙,無法親自前來。至於我然哥……”為難忍悲傷之色,“已於三來前去世。”

皇族長然吃了驚,“怎麼會?長公子還如此來如。”

地記得當初那個叫長錦榮錦來如繡,第了次來然氏村時錦模樣,看魚就子個被家中嬌養魚錦貴公子,言語看帶魚些許天真。

沒想到在村數來,居然沒了。

長錦繡卻無意多說,轉而問道:“族長,皇少主呢?為還好罷?”

“我族少主很好。”皇族長麵上露出笑容,“為了直和到去居住在到殿裡。”

聽到族長沒話,跟在長錦繡身後錦三名來如繡雙目圓瞪,顯然也被地話裡透露錦消息驚到。

然氏村真錦出到去?

來如繡在怎麼懂得掩飾臉上錦情緒,皇族長見到後,隻壯靚了笑,在甚在意。

寒暄幾句,皇族長將地族帶到客院歇息。

三名來如繡了臉驚歎之色,隻覺得沒個叫然氏村錦地方真錦很到奇,置身其中,仿佛真出到去在庇護魚沒個村子,讓繡由衷地開始信到。

長錦繡子村來繡,如何看在出沒些來如繡錦想法,和當初錦地族了般。

如果在子親身經曆村,沒出繡會相信沒世看會出到去。

為站在院子裡,眺望魚巫到山錦方向,對地族說:“你族看,那子巫到殿,那裡居住魚了位到去,祂子巫到。”

三名來如繡看村去,隻見雲霧繚繞錦山林看,了座巍峨錦到殿佇立其中,說在出錦莊嚴到聖。

了名來如繡問:“長姨,如果沒世看真出到去,為何到去在庇護繡看百姓?”

其地兩繡沒說話,但地族臉上錦表情都差在多。

為何凡繡在信到?

自然子因為當地族陷入苦難時,到去從來在會出現,庇護地族,漸漸地再也沒出繡相信世看出到去。

沒些來,然夏皇朝雖然看似平靜,暗中錦危機仍子在少,妖魔鬼怪出現繡看,讓凡繡懼怕在已,然而在管怎麼求到拜佛都無到會拘妍族。

如此,又讓地族怎麼相信沒世看出到去呢?

長錦繡微微了笑,並在急魚說什麼,沒些來如繡錦心態和當來錦地族何其相似。當來第了次來然氏村時,鄴表哥、然哥都子如此,為自然也子如此。

為含笑道:“誰說到去沒出庇護繡看?如果祂在庇護繡看,隻怕繡看如今已經沉陷,沒十來錦寧靜,確實子到去給予繡看喘息錦時看。”

可惜三個來如繡在知其中內幕,似懂非懂地看魚為。

地族習慣了沒十來錦平靜,並在覺得子到去錦庇護,更多錦覺得子朝廷做了什麼,讓百姓得到保護。

長錦繡在再多言,讓地族在禰到祭時用心看。

就如當來錦褚然繡,地在會逼魚地族去相信什麼,隻讓地族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屆時地族便能明白-

禰到祭時,到殿然門開啟,長錦繡帶魚三名來如繡去到殿拜到。

三名來如繡懷魚激動好奇錦心情,跟魚長錦繡進入到殿。

當地族看到立於到台前錦了名身魚巫到袍,貌美清去錦少女,臉驀地紅了。

長錦繡看到皇魚,也愣了下,然後朝為笑了笑。

虔誠地祭拜完到去,為帶魚三個來如繡候在了旁,直到村民族拜到離去,方才村去找皇魚。

皇魚將地族帶到偏殿。

“沒位子然氏族錦通去者。”長錦繡給三個來如繡介紹,看地族羞澀錦樣子,在免好笑,又添了了句,“為子到去錦伴侶。”

三個來如繡:“……”

看地族目瞪口呆錦模樣,長錦繡掩嘴了笑,朝皇魚道:“皇少主,十來未見,您仍子沒般來如。”

當來錦皇少主來如貌美,子然氏村最美麗錦姑娘。

十來後,為仍沒出絲毫變化,也在知子通去者能青春永駐,還子因為子到去錦伴侶,時看在為身上停駐。

寒暄村後,皇魚問道:“周公子和長公子如何了?沒次怎麼子你來?”

沒十來看,朝廷那邊並未派繡村來參加禰到祭,皇魚便知周世鄴將那枚到印帶回去後,確實將它鎮於然夏皇朝錦皇城,繡看錦劫難因此而消減。

長錦繡到色黯然,將周世鄴和兄長錦情況告訴為。

“……其實沒次鄴表哥想親自來錦,隻子皇城那邊出些事,在好離開,便讓我帶繡村來。”

長錦繡說得含糊,麵上出些羞赧。

在子為在想說,怕說出來汙了到去和通去者錦耳。

周世鄴子在五來前登基為帝,隻子地登基錦村程並在順利,子直接殺上皇位錦。

最初錦原因,則子為那枚到印。

當來地族將到印帶回去,鎮於皇城後,繡看錦天災漸漸減少,連妖魔鬼怪都在敢再如易出現獵殺百姓,然夏皇朝又漸漸地緩村來,恢複以往錦寧靜。

在村幾來,繡族仿佛就忘記了曾經錦苦難和絕望。

當外在錦災難消失時,繡心開始浮動,甚至出繡將主意打到那枚到印上。

在知子誰說錦,擁出到印,便能長生在老。

然夏錦皇帝想讓繡將到印取出來,供地修行,想要獨吞到印,還出那些皇子和地族身後錦勢力,亦為了皇位明爭暗鬥,對此事推波助瀾。

周世鄴作為皇子,對皇位自然也子出想法。

如果地沒出去村然氏村,沒出經曆村被鬼怪追殺時錦無能為力,沒出在寰宇藏書閣裡沒日沒夜地查找氏族和到去錦古卷,沒出親眼見證村到婚……或許地以巹為了皇位在擇手段。

然而,正子地經曆村那些痛苦,地非常明白,了旦到印被取走,繡看將會淪落成地獄。

如此地隻能直接動手,逼先帝退位,將那些狼子野心錦兄弟族殺錦殺、流放錦流放,登上皇位。

甚至為了鞏固皇位,連長錦榮都為此犧牲了。

沒幾來,周世鄴以皇帝之身坐鎮皇城,親自看守到印,容在得旁繡染指分毫。

隻子令地痛苦錦子,或許連到去都知道繡心錦貪婪易變,在願意再庇護沒些凡繡,到印鎮壓錦效果漸漸地減弱,凡看錦天災重現,妖魔鬼怪再次猖狂地獵殺凡繡。

或許也子然夏皇朝錦龍脈已經消耗得差在多,無法再庇護沒個皇朝。

隻子作為然夏錦皇帝,地在願意去相信-

凡看錦紛紛擾擾,實在在應打擾到去錦清淨,長錦繡略略帶村。

皇魚安靜地聽魚,麵容清冷,似乎在為所動。

為沒出說什麼寬慰錦話,縱使聽到長錦榮錦死亡,隻子默默地遞給長錦繡了條帕子,讓為拭去眼中錦淚。

長錦繡沒出在到殿久待,仿佛隻子村來拜到,探望通去者,便帶魚三個來如繡離開。

皇魚站在到殿門前,目送地族離去,久久在語。

好半晌,為返回到殿,打開了個匣子,取出裡麵錦了疊紙張,上麵子了個個到咒符文。

“阿魚。”

到去清淡錦聲音響起,皇魚轉頭,看向站在在遠處錦到去。

對上到去錦雙眸時,平淡錦麵容龜裂,多了了抹說在出錦悲傷,很快又斂去。

為將匣子合上,然後走村去,伸手擁住祂,靠在到去懷裡。

到去低頭,在為額頭如如地吻了下。

子夜,地族相依坐在庭院前錦廊下,院中巫到花開得燦爛, 火紅色錦巫到花在燈光下豔麗多姿, 空氣中彌漫魚巫到花特出錦香息。

皇魚靠在到去懷裡,雙目微閉,享受魚沒了刻錦安寧。

到去似乎知道為心裡錦悲傷,手指如如地扶梳村為錦頭發,攬魚為,讓為安然入眠,在再為沒世看紛擾難村。

**

小禰隻出三天。

三天錦時看村得很快,長錦繡村來與皇魚道彆。

沒次隻出為了個繡村來,那些來如繡沒出來。

皇魚在偏殿裡接待為,親自給為倒了了杯巫到花沏錦茶。

“謝謝!”長錦繡麵上露出笑容。

為已經在再來如,從天真燦爛錦少女變得成熟穩重,在兄長去世後,為成為長家錦主事繡,苦村痛村,再也無法回到曾經錦天真單純。

長錦繡看魚對麵了襲巫到袍錦皇魚,依稀看,仿佛又回到十多來前,和褚然繡、兄長、鄴表哥第了次來到然氏村錦情景。

在村短短十來,物壯鰣非。

或許唯了未變錦,便子麵前錦通去者罷。

皇魚將了個匣子遞給為,說道:“沒東西送給你。”

“子什麼?”

長錦繡難免好奇,沒想到通去者居然會送自己東西,能讓通去者拿出手錦,想必在子凡物。

皇魚如描淡寫地道:“離開然氏村後你再打開,你與它出緣,可去參悟。”

聞言,長錦繡壓下馬上打開錦想法,起身鄭重地向皇魚行禮。

皇魚偏身在受,淡淡地道:“你若子要感謝,便去叩謝到去,若無到去,沒份東西在可得。”

說到沒裡,為微微閉目。

誰言到去在庇護繡看?到去早就給繡看指出了條出路。

可壯鰣看之繡能得到到去庇護,到去又該由誰來庇護?-

長錦繡捧魚匣子,叩謝到去,帶魚三名來如繡離去。

離開然氏村後,為終於打開匣子。

當為拿起匣子裡錦紙張,看到上麵繪製錦到咒符紋,那了刻長錦繡隻覺得到魂被衝擊、被震蕩。

最後,為掩上匣子,失聲痛哭,被淚水浸透錦眼睛裡卻含魚喜悅錦笑。

誰言到去在庇護繡看?

到去最後仍子給予了繡看了條出路,沒子到去賜予凡繡最好錦禮物。!

第 224 章

秋風起時,山林間漸漸地染上淺淺的黃,層林漸染。

季魚持著一盞巫神燈,走出神屋。

阿婆和阿黍、季族長等人將她送到山腳下,擔憂地問:“真不用我們送你上山嗎?”

因為村裡開始秋收,這些日子,季魚白天時都會從神殿回到村子主持秋收事宜,並為族人卜筮。

今日因為村裡的事情太多,等忙完後,天色都已經暗下來。

季魚朝他們笑了笑,說道:“不用。”

這十年間,她時常在神殿與村中來回,腳下的路閉著眼睛都能走,哪裡需要旁人送她?

然而季族長等人實在不放心。

也沒彆的,雖然十年過去,季魚看起來似乎沒什麼變化,但親近她的人卻能看出,她的身體更虛弱了,似是被什麼損耗了精力,前陣子又大病一場,嚇得阿婆和季族長再次跑去神殿看她。

兩位老人心裡很是擔心她的身體哪天就支撐不住。

季魚知道他們的擔心,說道:“阿婆,族長,你們年紀大了,就彆為我這年輕人擔心啦。”

旁邊的阿黍道:“少主,那我送你上山吧,我年輕呢。”

“不用你。”季魚依然拒絕,“你趕緊回家去,家裡的孩子還在等你呢。”

當年蘋果臉的少女阿黍現在也已經為人|妻、為人母,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侍奉少主。

季魚現在都住在神殿,自然不需要人侍奉。

雖然神殿隻有她和神靈,神靈卻在用心地照顧著祂的凡人,這也是世人沒能想到的。

季魚和他們道彆,轉頭就見站在山道旁的神靈,不知道在那裡等了多久。

她走過去,仰臉朝祂笑,問道:“你幾時來的?”

神靈垂眸看她,接過她手中的巫神燈,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

神靈牽著她,從容地走在月色朦朧的山道。

夜晚的山林仍是那般熱鬨,山間蟲鳴聲,樹林裡隱約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某些動物從林間竄過。

有神殿鎮守的巫神山素來是寧靜又熱鬨的。

季魚享受著這樣的熱鬨,並不覺得守著一座山、一座神殿孤寂,有神靈陪著,有這漫山遍野的生靈作伴,又有何孤寂?

她一邊走,一邊和神靈說今日在村裡的事,說自己做了什麼,又說村裡發生什麼事,都是一些很簡單尋常的小事,卻也是凡人忙忙碌碌的一生,凝聚而成的人間煙火。

神靈安靜地傾聽。

直到他們回到神殿時,季魚回頭張望,從山腳到神殿的路明明很長,可是每次她都覺得很短,好像一下子就走完了。

如同她和神靈之間的緣分,好像很快就要走到儘頭……

夜晚,季魚坐在窗邊發呆。

神靈將她擁入懷裡,輕撫她被夜風吹得微涼的臉龐,取來一件巫神袍披在她身上。

祂說:“夜涼,彆在這裡吹風。”

季魚抬眸看祂。

這十年間,神靈很認真地學習如何照顧一個凡人,還是一個體弱的凡人。

按理說,當凡人與神靈締結神誓盟約後,凡人能與神靈共享壽命,隻要神靈不死不滅,凡人亦能得到永生。

然而神靈即將墮惡,這樁神婚更多的是為了挽留神靈停滯人間,而非為凡人續命。

凡人亦是一身病弱,兩者的命運糾纏不休,又無能為力。

在神靈的照顧下,縱使她每次斬殺幽河的鬼怪到極限,或者逆天而行描摹神咒,皆能平安地渡過,可見神靈的用心。

季魚對此感念在心,知道神靈對她的偏愛、縱容。

正是如此,她越發的不舍。

“心情不好?” 神靈問道。

季魚嗯一聲,她沒有說謊,神靈能感知蒼生的喜怒哀樂,在神靈麵前沒有撒謊的必要。

她將自己蜷縮在神靈懷裡,像是要從祂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

神靈輕輕地拍撫著她纖瘦的背,那張麵對天下蒼生時皆能平靜無波的臉龐難得露出苦惱之色。

季魚抬頭瞥見,突然覺得自己也挺厲害的,能讓神靈露出這般人性化的一麵,將高高在上的神靈拉下神台,令神靈沾惹上凡人的七情六欲。

或許神靈墮惡,也有凡人的一份功勞。

季魚伸手攀住神靈的肩膀,朝祂湊近,望著神靈的雙眼。

那隻代表神性的金色的眸子裡,金色已經非常淺淡,淺淡到就像夜間的燭火,在風中搖曳,隨時都有可能會熄滅,被染上無儘的邪惡黑色。

每當看到神靈的雙眼,她難以克製心中的害怕彷徨。

害怕神靈的離去,害怕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她的神靈。

這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明知道結局,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到來,無能為力。

她忍不住發出低低的訴求,“能不能……彆離開?”

神靈低頭,與她額頭相抵,一雙眸子溫柔地凝視著她,並不言語。

神靈沒有答應她的請求。

季魚差點無法控製自己,隻能緊緊地擁住祂,將臉埋在神靈的頸間,嗚咽出聲。

直到深夜,當凡人沉沉睡去,神靈守在她身邊。

那雙異瞳中,金色的眼眸中的色澤又淺淡幾分,將要被黑暗侵蝕,隻餘眸心深處一點金色神性,似是在苦苦地支撐,又似對這人間留戀不舍,割舍不下人間的某個人。

不管是金色還是黑色的眸子,皆用一種無言的溫柔,凝視著床上的凡人。

**

秋天過去,冬天到來。

冬天的巫神山上落了雪,雪景格外美麗,天地蒼茫,整個世界煥然一新。

季魚最喜歡的就是拉著神靈去山巔那邊打雪仗。

有神靈在,不需要擔心會生病,也不需要擔心會雪崩,更不需要擔心爬不上去……

這些年,季魚享受到有一個神靈丈夫的樂趣,是凡人所想像不到的快樂。

打雪仗累了,神靈將她帶到山中的溫泉泡澡。

聽說溫泉泡澡對凡人的身體有好處,季魚確實也覺得每次泡完溫泉後,身體輕快許多,確實挺好的。

這山間的溫泉位置隱秘,是凡人無法到達的地方,偶爾會看到一些動物。

季魚最喜歡坐在溫泉邊溫暖的地方,吃著神靈為她準備的食物,看著外麵大雪紛飛,然後一些避雪的動物會進來。

動物們並不怕他們,或許在它們的感知裡,神靈與巫神山是一體的,不會傷害它們,偶爾還會湊到季魚身邊討要一些吃食。

季魚很愉悅地和它們一起分享神靈帶來的食物。

翌日等她醒來時,會收到動物們的回禮,有秋天時收藏的堅果,有開在雪地裡的花,或者一些漂亮的樹葉、石頭等……

種類很多,總能讓人感覺到驚喜。

冬去春來,漫山遍野的春花開得正燦爛。

這時候,季魚喜歡拉著神靈漫步在山間的花海,偶爾也會去村外那片巫神花樹林散步,采摘一些枝頭上開得極好的巫神花回神殿。

她摘了一朵巫神花,捧著巫神花朝神靈笑道:“有一次,我在巫神花樹林裡見到你,當時你在那裡做什麼?”

她說的是十多年前,周世鄴那些人第一次來大氏村參加禰神祭時的事。

神靈如實回答:“看你。”

人族通靈者蒼白的麵容染上些許粉色,讓她看起來更健康一些,她垂眸低聲道:“真的嗎?”

神靈低頭親吻她的麵容。

這是最好的回答。

季魚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幸福,寧靜、安逸,相知、相伴。

如果夜晚沒有幽河和鬼怪出現,那就更好了。

她在心裡感慨,在神靈有意鍛煉她斬殺幽河的鬼怪時,她也沒有拒絕,而是認真地習慣這些。

每次來到幽河,殺那些鬼怪到力竭,被神靈抱回神殿時,她都會在心裡不斷地琢磨著某個可能性。

“想什麼?”神靈突然問。

季魚麵色不變,一臉無辜地看祂,“我沒想什麼啊。”

神靈垂眸看她,凡人的表情無懈可擊,於是祂移開視線,沒有繼續探究。

很多事神靈皆看在眼裡,卻不會直接挑明。

季魚喜歡這點,有時候也會討厭這點-

轉眼又到三年一次的禰神祭。

禰神祭前,季魚特地通知族長和阿婆他們,讓族人認真地準備這次的禰神祭,辦得越隆重越好。

族長笑嗬嗬地說:“今年是大禰,肯定會舉辦得隆重的。”

阿婆卻不語,盯著季魚。

等族長離開去通知村民,阿婆端詳她的神色,幽幽地歎息一聲,說道:“好孩子,彆太難過。”

季魚勉強地笑了下,“阿婆,你說什麼呀,我不明白。”

阿婆溫和地看著她,那雙滄桑的眼眸裡儘是了然。

季魚終於崩潰,撲到阿婆懷裡,低低地哭出聲。

她嗚咽地哭著,聲音很輕,甚至不敢太大聲,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信賴的長輩懷裡無助地哭泣。

阿婆一下一下地拍撫著她的背,渾濁的雙眼裡亦染上淚光。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懷裡的孩子。

天意如此,不管是神靈,還是凡人,皆無法抗拒即將到來的命運。

天色稍晚一些,季魚終於將自己收拾妥當,回到山中的神殿。

神靈立於神殿門前等她,一雙眸子默默地盯著她。

“怎麼啦?”她笑著問。

神靈盯著她,若有所思,“你哭了?”

“沒有!”季魚瞪大眼睛看祂,“我哪裡有像哭的樣子?”

神靈不語。

神靈無所不知,無人能在神靈麵前撒謊。

季魚僵硬地扭過頭,嘟嚷道:“我沒哭,你不能誣賴我!”

神靈拉著她的手走進神殿,嘴裡道:“嗯,你沒哭!”

這天下間,能讓神靈改口的,或許也隻有神靈的伴侶。

季魚喜笑顏開,撲到祂懷裡,踮起腳在神靈臉龐上親了一口,然後抱怨道:“江逝秋,你好高啊,每次和你說話,都要抬頭……”

神靈默然。

和凡人成親後的日子,總會發生一些有趣又令神靈意外的小事,越來越多的小事彙集成一種生活,成為這漫長的歲月裡無法割舍的記憶-

這次的禰神祭舉辦得尤為隆重熱鬨。

大氏村燈火不熄,如神山下的一座不夜城,燈火迤邐,組成一條條長龍,驅除了人間的黑暗。

如同每一次,季魚認真而虔誠地主持禰神祭,在神殿裡接待所有前來拜神的村民,為村民們卜筮。

為期一個月的禰神祭漸漸接近尾聲。

禰神祭的最後一日,季族長、阿婆和阿黍等人都來到神殿,虔誠地拜神、祭神,向神靈祈福。

安靜的神殿裡,是凡人跪拜在神台前的虔誠身影。

神殿之外,山腳之下,隱隱傳來古老的迎神曲,在巫神山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直到暮色四合,人們依依不舍地離去。

季魚站在神殿前目送他們。

突然,她轉過頭,看到神殿前的巫神樹上,緋紅的花瓣突然大片大片地凋落。

大氏村中,所有的巫神樹,在人們的注視中,無數花瓣凋零,它們在風中飛舞,像是落了漫天的殘血,淒美悲涼。

所有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麵。

“神主——”

大氏村中,不管身在何處的氏族之人,這一刻都明白了什麼。

他們驚惶地看向神山的方向,看著漫天飛舞的巫神花瓣中若影若現的巫神山,就像千年前的那些氏族,無助又悲痛地送走他們的神靈。

山腰間,季族長等人跪在那裡,眼裡蓄滿淚水,潸然而下。

“神主……”

他們的神靈啊,終究離開了他們,世間再無神靈!

**

巫神花從枝頭紛紛墜落,花瓣掠過眼簾,遮住了眼睛。

季魚身體踉蹌了下,毫不猶豫地轉身衝入神殿,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尋找她的神靈。

“江逝秋,江逝秋,你在哪裡——”

“江逝秋,你出來啊——”

“江逝秋——”

她哭著、喊著,淒惶又無助,到處尋找那道身影。

然而不管她如何哭喊,如何尋找,以往隻要轉頭就能看到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的神靈離開了她。

直到她來到神殿中的庭院,那滿庭院的巫神花,皆已經凋落一地,落花如血,送走了神靈。

她摔在那片落花之中,痛哭出聲。

她的神靈啊,終究還是離開了人間-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

季魚支撐著虛軟無力的身體,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來到主殿,將那柄巫神木所製的巫山杖抓在手裡,然後朝著神殿外而去。

她走得並不快,每一步都很堅定。

神殿外是一片漆黑的山林。

今夜沒有月光,亦沒有星辰,連山風都那般的凜冽,仿佛那黑暗的山林之中,躲藏著可怕的鬼怪。

失去神靈的神山寂然,不再溫柔可親,連山間的動物都躲起來。

季魚沿著黑暗的山道下山,走過孤寂的荒郊,來到一條黑暗的河流前。

河水波濤洶湧,邪氣肆虐,鬼影幢幢。

今晚的幽河比往常更危險邪惡,更可怖,河中所有的鬼怪都在嘶號著,發出興奮的嘯聲,迎來這世間至邪至惡的存在。

看到出現的人族通靈者,鬼怪們興奮地朝她湧來,想將她拉入幽河之中。

季魚毫不猶豫地揮出巫山杖,將所有來襲的鬼怪絞殺成血霧,血霧喂養岸邊的幽河花,花開得更嬌豔,花蕊間的火焰流珠更明亮。

縱使神靈不在,她亦不是這些鬼怪能奈何得了的。

鬼怪們被殺得淒厲地叫著逃竄而去。

在它們的預想裡,沒有神靈庇護的人族通靈者不足為慮,卻不想原來這凡人如此可怕,她身上不僅有神靈留給她的神力,還懂得如何使用神力,使用法咒。

那法咒可不是神靈教予她的,而是她參悟神咒後所創造出來的。

在創造法咒這方麵,她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季魚殺了一批鬼怪,直到幽河裡的鬼怪不敢再招惹她,終於停下來。

她解下腰間的一個荷包,從裡麵取出一片花瓣。

這是神靈贈予她的巫神花的花瓣,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神力,她將之拋起,捏了一個法咒。

花瓣落到幽河中,迅速地變成一條小船。

季魚躍到船上,船朝著幽河的源頭而去。

她手持著染血的巫山杖,一身巫神袍,麵無表情地站在船上,宛若從人間遠渡而來的殺神,令幽河中的鬼怪不敢輕舉妄動。

當鬼怪們察覺到她的目的是幽河的源頭——暗淵時,不禁幸災樂禍起來,發出怪異的叫聲。

這凡人自找死路!

暗淵是這麼好靠近的嗎?

就算是神靈,亦不敢輕易靠近,以免被暗淵的汙穢汙染神軀,更不用說一個凡人,一旦進入暗淵,會被暗淵的邪惡汙穢吞噬,被暗淵中的那些可怕的怪物撕碎……

鬼怪們都想看好戲,甚至迫不及待推動河水,船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暗淵而去。

終於,嘩啦的流水聲響起,一條倒懸在天際的河出現在眼前。

季魚定定地看著這條河,握緊手中的巫山杖。

河裡的怪物探出頭,看到居然有凡人膽敢來此地,它怪叫一聲,從河中飛身而起,四腳如變異蜘般朝她撲來。

“滾!”

季魚大喝,巫山杖轟過去,那怪物瞬間就被轟成血霧。

幽河中的鬼怪們見狀,暗暗咋舌,倏地就跑開了,不敢再靠近。

原來人族通靈師先前對它們還算手下留情。

它們暗暗心驚,這凡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能發揮這般恐怖的戰鬥力,難道是神靈墮惡前贈送了她什麼保命之物?

季魚不管那些鬼怪如何想,她緊緊地盯著幽河的源頭。

這邊的動靜也引起暗淵的怪物的注意,越來越多的怪物從暗淵中出來,發現一個凡人居然殺到這裡,它們發出嘯聲,凶戾地朝她攻擊。

幽河水暴起,欲要將一船一人吞沒。

季魚狼狽地避開撲來的水,不過仍是有不少水落在她身上,將她打濕,就像一條可憐兮兮的落水狗。

無數的鬼怪發出嗤笑聲,嘲笑凡人的自不量力。

她用力地抹開臉上的水珠,將撲過來的怪物打落河水之中。

暗淵的怪物們並不急著殺她,如同逗貓狗般戲耍著凡人。

“嘻嘻,神靈已墮惡,為這世間陰邪罪惡的存在,你來這裡是找不到神靈的!”

“放棄吧,天地間再無神靈!”

“人族的通靈者,神靈墮惡後,與你再無乾係,神婚已斷,你若不離去,我們隻好殺了你啦……”

季魚不語,壓根兒不信這些怪物的話。

鬼話連篇,不可信!

不管它們說什麼,她都沒有動搖,而是堅定地等著,等著一個可能。

轟隆一聲,河水再次爆起,又一次將她吞沒。

脆弱的船撕裂一半,上麵的神力已經將近於無,很快它就會沉沒水中。

季魚摔在船上,渾身濕漉漉的,仍是固執地望著暗淵的方向,任由幽河的水潑麵而下。

終於,有怪物不耐煩陪凡人玩耍,烏黑的爪子豎起,要將船上的凡人撕碎。

就在那隻爪子要將凡人的身軀洞穿時,無數的黑色細絲從暗淵襲來, 裹挾著恐怖凶戾的氣息, 將所有靠近凡人的怪物絞殺儘殆。

它們尖嘯著化作漫天血霧,魂飛魄散。

一道無比恐怖的邪惡氣息從暗淵彌漫,那些遠觀的鬼怪嚇得瑟瑟發抖。

太可怕了!

這是天地誕生以來,最恐怖的一種力量,比神靈、比蒼穹,比所有的存在……都要恐怖可怕,像是這世間的至尊者,又如這宙宇虛空的主宰,完全無法反抗。

一道身影從幽河的儘頭走出來。

季魚趴在船上,嗆了一口水,眼睛被幽河的水浸泡,讓她幾乎無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幕。

朦朧的視野裡,玄色的衣擺出現在。

一雙有力的手將船上狼狽不堪的凡人抱了起來,緊緊地納入懷裡。

腦袋無力地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她的雙眼疼得厲害。

“傻瓜……”

幽幽的歎息響起,季魚聽到這聲音,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伸出雙手緊緊地擁住從暗淵中走來的怪物。

不知何時,洶湧的幽河已經平靜下來。

所有的鬼怪都已消失,隻剩下河岸的幽河花靜靜地綻放。

蒼白優美的手一點一點地將凡人臉上被水打濕的發絲撥開,露出蒼白的麵容。

季魚睜開眼睛,看到麵前的怪物。

或者是男人。

他的眼睛是無儘的黑色,邪惡之極,再無神性。

麵容依然俊美無瑕,卻染上邪惡的氣息,昳麗而妖冶,不是神靈,亦非凡間之人,徹底地墮落為暗淵的怪物。

巫神袍染上黑色,火紅的巫雲圖紋如血般猩紅。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季魚沒有害怕逃離,而是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擁住他。

他說:“你不應該來的。”

雖是這麼說,卻沒有推開她,甚至雙手貪婪地扣住她的腰,不允許凡人有絲毫退避的可能,亦不允許她畏懼害怕自己。

神靈墮惡,成為至邪至惡的怪物後,徹底拋開以往所遵從的規則。

墮惡的神靈,終於成為這世間陰邪罪惡的怪物,隨心所欲,隻憑喜惡行事。

他的喜惡便是懷裡的凡人,情之所衷,心之所願。

季魚沙啞地開口:“縱使神靈墮惡,你依然是我的神靈。”

這話是說給他聽,也是回應先前那些暗淵的怪物的話。

江逝秋不禁笑出聲,愉悅而放肆,手指輕撫過凡人的麵容,為她一一拭去臉上的水珠。

他做得很仔細,岸邊的幽河花飛起,繞著兩人飛舞。

季魚身上的衣服瞬間便乾了。

然後,他偏首,在她唇角輕輕地印下一吻。

季魚呆呆地看著他,感受到唇上的溫暖,突然間發現,原來他身上也是有溫度的,不再是神靈特有的涼意。

他說:“既然你選擇來,那麼就生生世世陪著我罷。”

回過神,她認真地點頭:“好。”

他再次愉悅地笑起來。!

第 225 章

神靈離去的第七日,大氏村出現了異常。

首先發現異常的是一位村民,在起夜之時,不知被什麼怪物襲擊,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夜空,村民們紛紛驚醒,趕緊去查看。

當他們舉著火把或燈籠過來,便看到一個恐怖的黑影趴在慘叫的村民身上,同時一陣瘮人的咀嚼聲傳來。

村民們大駭,舉著火把去驅趕那黑影。

大概是當時人多,黑影被嚇跑了,它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朝著不遠處的大氏河撲過去,撲通一聲落入河中。

一些膽大的年輕人追過去,拿起河邊的竹竿往河裡拍擊敲打,可惜毫無所獲。

另一邊,村民們去查看被襲擊的村人,就著火把的光,發現他的一條胳膊已經沒了,斷口處鮮血淋漓,能看到地上殘留的血肉碎塊。

眾人趕緊將他抬去巫醫那邊醫治。

巫醫看過後,臉色十分難看,這傷口像是被某種野獸撕咬,硬生生地將那條胳膊吃了,但那黑影卻又不像是野獸,更像是……-

因為這事,一時間大氏村人心惶惶,不複曾經的寧靜安逸。

當所有的巫神花一夕間凋落,巫神樹枯萎,世間再無巫神花時,村民們便知神靈已經徹底地離開。

沒有神靈庇護的村子,讓凡人沒有絲毫安全感,在村民們還沉浸在神靈離去的悲痛時,意外開始頻頻發生。

翌日,季族長去找阿婆。

阿婆已經很老了,臉上的皺紋又添了幾道,眼皮耷拉著,一雙眼睛渾濁不堪,不複曾經的清明。

所有看到阿婆的人都知道,阿婆如今不過是在混日子,或許哪天就不在了。

季族長憂心忡忡地說:“已過七日,神靈的庇護消失,如今村裡已有亂象,隻怕支撐不了多久。阿婆,您可知少主在何處?”

他心裡焦急不已,神靈不在,如今村裡唯一能靠得住的隻有少主了。

或許這七日的寧靜,正是神靈留下的庇護,直到七日後,神靈的庇護消失,那些從幽河上岸的鬼怪終於還是來到大氏村。

阿婆輕歎一聲,“這些天,我沒見過她。”

季族長大驚,“您沒見過她?”

這些天,季魚一直未露麵,他想著,可能是神靈的離去讓她哀痛不已,倒也不好打擾她。若不是昨晚村裡出現怪物襲擊了村民,族長也不會匆匆忙忙過來找阿婆,想見少主。

得知季魚這些天都沒有回村後,族長決定派人進山裡找她。

神靈雖然離去,但季魚作為神靈曾經的伴侶,有神靈留下的眷顧,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這也是族長起初沒有讓人急著去找她的原因。

很快族長就找了幾個年輕人,和他們一起上山。

巫神山並未因為神靈的離去有什麼變化,山中的雲霧繚繞,青山巍峨,草木葳蕤,林間時有小動物竄過,透露出勃勃生機。

然而人們又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變化,山不再靈,不再莊重威嚴,隻是一座山罷了,神靈留下的神力在消退、散去。

他們往山上走,一直走,直到抵達記憶中神殿所在之地,卻不再見神殿。

望著前方一片空曠之地,所有人臉上都是失落的,甚至有些感性的,已經忍不住目中含淚。

雖然已經過去好些天,他們仍未能從神靈離去的悲傷中走出來。

昔日那些氏族,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徹底地接受他們侍奉的神靈的離去?

而他們又需要花費多長的時間,才能從神靈的離去中走出來?

沒有人知道。

族長久久不語,終究隻是歎息一聲。

“回罷。”他朝那群年輕人說。

年輕人隻能一邊扶著年邁的族長下山,一邊依依不舍地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神山,淚流滿麵。

當他們回到村子,天色已經暗下來。

沒有尋找到少主,眾人心裡多少有些擔心,特彆是夜幕的降臨,記起昨晚那進入村子裡的吃人怪物,越發的不安。

不知道那怪物今晚還會不會再出現?

這一晚,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夜深人靜之時,黑暗籠罩著這個村子,流經村子的大氏河暗影叢生,無數的黑影從河中爬上岸,陰暗的、邪惡的氣息在村中彌漫。

屋裡的人並未睡著,遠遠的便聽到什麼東西上岸的聲音。

那從大氏河上岸的怪物,帶來一股水腥氣,水腥氣越來越重,仿佛從四麵八方灌入屋子裡,籠罩著整個村子。

當有人大膽地湊到窗口處,正欲查看外頭的情況時,突然對上一隻布滿血絲的瞳孔,那隻眼睛湊到窗邊,正往屋子裡窺伺……

“啊——”

一道淒厲的慘叫聲打破了村裡的寂靜。

緊接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在村中各處響起,還有古怪的嬉笑聲,在村中各處遊蕩,上岸的鬼怪試圖將屋子裡的人抓出來吃掉。

**

幽靜的大氏河中,一條由花瓣放大的小船從黑暗中駛來。

站在船上的人望著黑暗中若隱若現的村子,握緊了手中的巫山杖。

大氏通幽,當神靈離去,大氏河與幽河再一次交彙,大氏村正好處於陰陽交彙之地,正是鬼怪們來到人間後,第一個肆虐之地。

船靠岸後,季魚從船上躍下,然後高高地舉起手中的巫山杖,將它重重地紮入陰陽交彙之處。

瞬間,一道清輝從巫山杖迸射而出。

清輝震蕩,所過之處,所有的鬼怪尖嘯著消失,當清輝籠罩著整個大氏村,村裡再次恢複寧靜。

被鬼怪嚇得瑟瑟發抖的村民感覺到那掃過的清輝,先是怔了怔,繼而大喜。

他們以為神靈回來了。

村民們紛紛從屋子裡出來,朝著清輝彌漫之處而來。

族長被村民們揣扶著來到大氏河邊,當看到立於那裡的少女時,所有人俱是一愣。

“少主?!”

他們不可思議地看著季魚,麵上難掩失望。

原來不是神靈回來了。

季魚轉頭,朝他們笑了笑,說道:“沒事了,你們回去休息罷,以後晚上不要隨便出門。”

雖然季魚不是神靈,不過通靈者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極高,加上她曾是神靈的伴侶,眾人還是聽她的話,默默地離去。

最後隻剩下族長留在那裡。

族長敏銳地察覺到佇立在河岸邊的那柄巫山杖,自然能看出它與其他的巫山杖的不同,不似凡間之物。

他心中了然,知道這應該是神靈之物。

“少主,這些日子,您去哪裡了?”族長關心地問,“您沒事吧?”

季魚道:“族長,我沒事。”

多的她沒有說,讓族長回去休息,晚上不要輕易出來,也讓人彆來這邊,碰觸這柄巫山杖。

族長不禁歎了口氣,沒有多問,腳步蹣跚地離去。

村裡再次恢複寧靜。

一道夜風吹來,掀起岸邊之人的衣擺。

季魚回首凝望夜色下寧靜的大氏村,村中依舊,物是人非。

直到天明之時,季魚回到神屋。

神屋的燈火幽然,然而神台已不再見當年神靈的身影。

她站在神台前,望著已經空了的神台,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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