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水漾,我探頭出窗外,招手與岸上之人道彆。
我慶幸船內有長榻可躺,這樣一來,多換幾個姿勢也好,不會因久坐或久臥而暈船。倚著著長榻,觀江景聽濤聲,也是彆有一番滋味。
我問蘭兒:“你如何在船內消磨時間?”
她答:“多是入睡與神思,但也會拿出七巧板或是九連環之類的玩意兒來解悶,時間便是快過。”
“長卿呢?坐船之時也是類似嗎?”
“他是個隨遇而安、極易適應環境之人。我覺得,對他來說坐船跟乘車馬無彆。”李季蘭想了想,“要真說他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愛好,那應該是會在船中沾水練字。我見他指法剛勁,無筆勝有筆,所寫之行書極好!”
“說到沾水寫字,我倒是想起幼時在龍蓋寺內,我愛拿不同的茶碗擱置在桌麵上,然後往茶碗的外壁灑水,看水珠順流碗外壁而下,在碗底形成一圈圈水漬來。我把茶碗拿開,盯著那看似相同實則不同的水漬圓圈看,自以為樂。”
“能將茶碗玩出此花樣,智積禪師可是讚許小陸羽有慧根?”
“我將此事寫入《謔談》中,莫管師傅表揚了我什麼,能給後人增添一份樂趣也好。”
“在江南的這段日子裡,你掛念智積禪師嗎?”
“嗯,掛念在宮中的師傅,也擔慮在宮外的顏大人。”
李季蘭問:“是因為書信的深意嗎?”
“書信的深意倒是其次,至少我已經知道,在朝中有比林閣老更危險的人物。”我猶豫著該不該對她講,“隻是顏大人的大局觀和生死觀讓我不解,不解他因何會抱有‘為國遵君命,赴死也不惜’的心態。”
“你可以理解為顏大人想留給後世一個忠義之名,也可以理解為是:時局所迫,生死抉擇不由己。”
“蘭兒,你後半部分的想法跟顏大人很接近,這正是我想不透徹的地方。”
“陸羽你是不是想說:假設遇見這麼一種困境,領皇命等於是去敵營送死,拒皇命等於是抗旨而死,那就不如選擇後者,畢竟顏大人年紀也大了,聖上不該為難他。”
“且不說聖上不該為難他,朝中真的無彆的能人了嗎?真到了大敵當前之時,派一個老臣出去勸降,豈非朝廷也顏麵儘失?”
“你這心態錯了。”李季蘭溫婉否認道,“你說盧杞想害顏大人的根源是什麼?在我看來,一切往事家仇皆是幌子,關鍵就在於他嫉恨顏大人的名望啊!說白了就是他對顏大人看不慣。”
“看不慣。”我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
李季蘭的話一下子把我驚醒。
這就是盧黨跟林黨的不同了,同樣是看不慣——
林黨厭惡的是一些將要憑實力出頭的年輕官僚,就好比是我;盧黨排擠的是一些已經威望赫赫的老臣,以顏真卿為目標。
前者易,後者難。
林黨無法對看不慣的年輕官僚都徹底斬草除根,盧黨卻能把看不慣的忠良老臣永絕後患。因為新官可再出,老臣難再有啊!
明了之後,我對李季蘭道:“顏大人對盧杞的意圖看的非常清楚:寧願以己的慷慨赴死收場,來揭露其奸佞麵目;也不肯自保而活,來容其為非作歹、根深難除。”
“舍己為國,顏公風範,朝中無人能及。”
李季蘭對顏真卿如此評價。
船行數日,我思用新水泡茶飲用。
李季蘭便去向船家詢問:“何時可以靠岸?也好讓陸大人離船暫歇,出去透透氣。”
船家道:“前麵就是揚子驛站,可請陸大人下船歇下,飲茶吃食補充體力。”
聽了李季蘭的告知,我心中歡喜,“有道是:蒙頂山上茶,揚子江中水。我向往之。”
“那便在下船之後,命人去取。”李季蘭笑了,“好吃的不能解你饞,南零水卻一瞬間入了你的心。”
“蘭兒,你喝過就知,揚子江水南零段最佳。”
“水是茶之源,我當然信你。”
來到驛站坐下後,我與湖州刺史李季卿相遇。
李季卿道:“能逢陸大人,本官甚喜!又聞陸大人已經開始《茶經》撰寫,在書中:考茶源、講茶造、定茶器、述茶方,行前人之所不能,為後人之所不及,實乃我大唐之幸啊!”
“李大人過獎,陸羽隻是執著一念,發揮所長罷了,並非要開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驚天之舉。”
“陸大人你是第一個發現茶的純粹之美的人,去佐料,存本味,才有了今日之茶道,何須自謙?”
“呆在船中數日,隻覺得想飲些好茶,奈何罐中水皆是存儲,風味口感欠缺,陸羽這才到驛站來歇下,再尋好水。”
“尋好水有何難?”李季卿大氣道,“陸大人你善於品茶、天下聞名,這揚子江中段的南零水又是難得的好水,二者相逢,豈非妙哉?本官命令軍士執瓶操舟,為你取來就是。”
“多謝李大人!”
趁著軍士尋水期間,我擺好茶具,拿出親挑的好茶葉,隻等:
香茗逢好水,主客共斟茶。
江闊同天際,雲雨儘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