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器物是有感情的東西,我之所感,的確如此:
雙手握一碗溫茶,就能夠讓內心也感知到茶溫;嘴唇輕觸碗沿,就能讓口腔與喉嚨輕嘗茶之微香;待到碗中茶飲儘,餘溫不走,餘香不散,是為茶之凝味。
一碗茶暖了身子過後,我來到書桌後,拿出鑰匙打開抽屜。
從裡麵拿出《茶經》的手稿,輕撫墨痕,心中的鬥誌重新被燃起。
一個安靜的環境難求,我應該趁著這幾天多做《茶經》的寫作之事才對,不然等到聖上班師回朝,又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功夫、要波動多少情緒和要費儘多少口舌了。
有陽光透窗而入,一片暖色入卷。
我取清水研磨,獨溫一份靜好時光。
下午,回廊底下。
我叫來茶差,吩咐道:“你將這盆櫻花處理掉吧!”
“怕是不妥啊陸大人!”茶差驚訝道,“這是聖上的恩賜,不能說扔就扔。而且,您說過,這是恩覺大和尚從東瀛國帶過來的、進送給我大唐的國禮。”
“本官知道。”我堅決道,“正是因為這是聖上的恩賜,所以本官叫你扔掉。”
茶差不從道:“陸大人不說出個理由來,請恕奴才難以遵命。”
“聖上所設之局,本官已破。留著這盆櫻花無用。”
茶差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道:“奴才請陸大人明示——”
“人都一樣,既怕被後者超越,又怕不及前者,所以無論是放眼未來還是回憶舊時,心裡都有一道過不去的坎。花與蜜,就是君與臣,君主恩威並施於臣子,臣子釀蜜苦甜於君主,彼此並不違和。”
“臣子如花蜜,能被君主所用,也能夠被君主所利用,看透者生,不解者死,故而綻放過的櫻花不可留——留,則是不懂君主用意;不留,則是破局之回應。”
茶差擔憂道:“陸大人如此聰慧,奴才隻怕聖上會陷入兩難之地,對陸大人您:既有所得、又不能忍啊!”
我豁然一笑,“伴君如伴虎嘛,不自己學聰明一點怎麼行?我之上有司農寺長官大人,之下有你們,不能把上司和部下全都賠進去啊!”
茶差佩服道:“換做彆人,鐵定是要辭官了,這會正滿頭大汗地寫卸任書呢。”
我坦誠告訴他:“我牽係著顏真卿顏大人的安危,朝中奸佞未除之前,我是不會打退堂鼓的。”
“若是顏大人一意孤行,不聽陸大人的勸,”茶差疑問,“陸大人也願意不悔地相幫嗎?”
在做出回複之前,我問那茶差:“你為了如此評價顏大人的性格?”
“奴才是做跑腿之事的,在陸大人來茶閣之前就已經當差多年了。所以在送茶過程中難免聽見各處的大人的議論聲,說是顏大人過於耿直、不懂變通,不如郭子儀郭大人超然清醒,富有遠見。”
我理性道:“言論之聲,也並無錯,本官尊敬顏大人、佩服郭大人。為臣之風範,人有不同,性本天生,非能易改。所以本官不會改變顏大人之誌,隻會將一己之力儘到得當之處而止。”
“陸大人知己力、顧大局,真是難得的好官!”
“不說這麼多了。”我指向那盆櫻花,“先把它處理掉吧!”
“是。”
數日後,奉興圍場。
林閣老等人所棲身的帳篷之內。
“什麼?”林閣老大驚,“你說禮官被聖上革職流放,而且連那兩個放鷹和拉弓的將士也分彆被聖上以失職罪處死了?”
“是真的,屬下不甘亂說。”傳訊的兵士道,“聖上惱怒,已經叫人去辦了!”
“怎麼會這般突然?”林閣老在帳篷內徘徊,“毫無征兆啊!”
“聖上要做何決策,從來不是旁人能夠捉摸的。”兵士搖頭道,“作為臣子,隻能眼睜睜地看,不能正兒八經地往深處想。”
“那陸羽呢?”司天台長官問,“有沒有被降職或貶謫?”
“自從把陸大人打發回長安以後,聖上一句話沒有再提及過他。”兵士道,“連程公公也不敢再探聖上的口風。”
“那——”司天台長官再問,“救駕有功的郭子儀郭大人,可得聖上恩賞了?”
“忠君護主,臣子之責。”兵士如實道,“聖上沒有誇讚過郭大人的功勞。”
“這可就怪了呀!”戶部尚書看向林閣老,“難不成聖上因為陸羽之事氣糊塗了?連賞罰都不分了?”
“隻怕是聖上清醒的很,反而是眾臣子看不透真意。”
林閣老說罷,就就傳訊的兵士退下,自個坐下來思忖。
好一會兒,林閣老終於想明白了。
“老夫以為,不是那兩個放鷹和拉弓的將士表現不好、也不是禮官做錯了什麼,隻是那些人對聖上而言沒用了而已,所以遭到如此對待。”
戶部尚書道:“閣老大人不覺得那三人所遭的懲罰都太重了嗎?相比陸羽的回官舍思過而言。”
“臣子的官運與性命,對聖上而言本來就不算什麼。”林閣老摸了摸自己的烏紗,“關鍵是聖上要你賣命,你就不能拒絕,而且你還不能跟聖上計較得失。”
司天台長官問:“閣老大人哪裡看出那三人是為聖上‘利用’了?”
林閣老冷哼了一聲,擺出了“世態炎涼、君心更涼”的模樣道:
“還得看那隻撲了聖上的野雁!老夫事後就改變想法了,陸羽還真沒有引雁的本事,聖上相信你——說陸羽的名字招來災禍、不宜再伴駕,也是做給眾人看的。”
“關鍵是:放鷹和拉弓的將士,以及禮官做了什麼。”林閣老有九成把握道,“你倆想想看,沒有聖上撐腰或者說不是聖上本人的意思,那兩人敢在天上放雄鷹嗎?禮官敢在事後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直說一句:”要問陸大人“嗎?”
“是啊!”戶部尚書覺得有道理,“我現在也覺得禮官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