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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我後,李季蘭也不說破案的詳細經過,隻做出不甘心的模樣,好似想向我尋求共鳴一般,道:“公堂之上,全叫紀檽峰獨自發揮了,我沒有說上話,想來還真是有那麼一點不自在。”
我瞧她模樣,倒也不失可愛,遂反問:“紀家公子沒準還等著你誇他呢,你卻到我這邊來,不怕他心裡比你更不自在?”
“最起碼彼此都沒有顯露出來。”李季蘭心裡有數,與我一起並行往前走,“他愛在我麵前表現,我也不覺得他煩;就像是他明知自己無法打動我,也不放棄時時創造跟我有所交集的機會一樣。”
我見她立場分明,就決定不再細問她跟紀檽峰相處時的點滴,隻想從她口中知道:“那蘭兒你告訴我,這次案子能破,紀檽峰是不是起了關鍵作用?“
“怎麼說呢?“李季蘭偏頭想了想,”功不可沒算是,但也不全是。隻是碰巧在夜裡——“
李季蘭猶豫了一下,沒打算在陸羽麵前說紀檽峰請她吃“魚宴”的事,免得讓陸羽多心多想,因而她改口道:“碰巧在夜裡貪吃,一不留神就受了天上神仙的點撥,把案子的來龍去脈和酒樓老板的伎倆弄清楚了而已。他要去公堂說案,也邀了我一起,我就去了。”
她的聘楚嵌玉圓珠耳墜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差點被恍了神。
仔細想來,蘭兒願意上公堂去也是為了我陸羽好,我又何須介懷她是不是跟紀大公子在一起呢?
忽然就想知道案子的結果了,所以我很乾脆地問她:“那最後,皇甫兄是怎麼定案的?”
“官商勾結,蓄意殺人,雙罪並罰,酒樓老板這回是徹底完了。惡意造謠,縝密煽恨,不知悔過,天福寺小僧領了三十大板子。皇甫大人隻說按照《唐律》來處置,具體的刑罰卻也是沒在公堂上說的。”
“皇甫兄一向清明,我相信他會把此案辦的讓聖上、副考官大人和百姓們都心服口服。”
路上,我對李季蘭說笑道:“真不如往天福寺的後山瀑布去,站在潭中讓飛流直下的水霧衝身來的爽快。”
她應我:“你不怕秋寒侵體當然是好,我卻是擔心你因此落下病根,本身你體內的濕氣就未排出。”
我逞強道:“那我就回茶廬煮些薏米茶喝。”
她看出了我的倔強,搖搖頭道:“可惜我之前在‘無涯澗’隻挑了相思豆,不然我就把赤小豆拿給你,赤小豆合著薏米一起煮祛濕最是見效。”
李季蘭沒提自己寫的那首《紅豆》詩,也不知那日陸羽曾在“青龍客棧”對麵遙望她的房間。她隻當是把豆子和絲線都存了心思,擱著自己掂量輕重,不與誰道。
“蘭兒。”我叫她的名字,喜她也有“對豆惹相思”之時,“中秋我們一並去買五穀雜糧,混著燕麥一起製成月餅吃,想必美味。”
“你的茶廬也是少了些烤餅的行當的。”她一語指出,又笑道,“總不能把‘烤餅’當成‘燒瓷’吧?你有那耐心,我可以沒有那份等心。”
“我帶去城郊考場當作午膳吃的茶餅,就是自己一個一個烤的。”我拍拍自己的胸膛,“蘭兒彆不信,烤茶餅的時候,我就坐在一邊畫地圖,等我把一張一處的茶園分布圖畫好了,餅也就做成了。”
“你怎就忘卻了給茶餅翻麵?”她嗔道,“怪不得是一麵金黃、一麵半白,我還以為是有講究在裡頭,原來隻是一烤到底的成熟。”
“蘭兒你不曉得,描繪地圖也有意想不到的樂趣,就好像……我真的踏足在那片茶田之上一樣。”
“你這神思,可對天上管茶的神仙了。”
過後,李季蘭買了街口正在賣的、兩人份的熱乎鮮肉包子與我一同帶回茶廬。
才吃過不久,她就遺憾道:“我原本還想著,今年追月節既要去‘香茗酒樓‘買官製月餅和天公餅,也要去天福寺站行列買素餅,哪想事與願違:酒樓老板犯下死罪,寺廟小僧有悖德行,這月餅怕是難言滋味啊!”
我放下筷子,問她:“一切皆因我陸羽而起,你可會覺得我也有大過?”
她想了想,明理道:“後世之人,隻要記下‘陸羽和天公餅’之間的美談就好,無須提及酒樓老板犯過什麼罪;同理,香客們去天福寺是求安康求福氣的,而不是看那小僧要背負何種罵名的。”
我筆直坐正,告訴她:“我來江南,一心為茶,從未想過要惹出事端。隻是一想到將來‘香茗酒樓’沒有了大當家、皎然身邊沒有了小弟子,我心中也是難安,如同是自己的善意成了惡意一般,徒增傷感。”
她溫柔看我,和緩道:“陸羽,你到江南是‘有心’覓茶,而不是‘借機’覓茶,對嗎?你隻是在做自己擅長並且喜歡的事情,無關機緣、無關機謀、也無關機變,所以無需自責。他人的命運不是你所導致也不是你所主宰的,一切天意使然。”
“蘭兒你說,接下來茶試的最後一關:對茶,我要如何以對?”
“陸羽,你隻當坐在自己對麵的不是副考官,而是山間隱士或是世外高人,假想自己身在渺渺水雲間、隱隱桃源中,四周皆是好景,上下皆是祥雲,與之談古論今、撥弦挑香,無茶勝有茶,心境又怎會不明朗?”
“超然物外嗎?”我漸起出塵脫俗之感,“拘於茶則困於茶,莫不如心中無茶、目不見茶,可得茶之本道。”
“我突然明白了。”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