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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正好之際,我與百官一同來到萬華園恭候皇帝到來,共賞宮燈。
宮中的花燈華美大氣,體積龐大,不似我與蘭兒在民間相約之時,順著河水放下的荷花燈和鯉魚燈,小巧精致,一盞一紙一言足以動心扉。
花燈五彩繽紛,造型各異,各臣子三三兩兩成伍,或是歌頌聖上清明有為,或是大讚工匠技藝高超,又或是說些閒情逸話,其樂融融。
我刻意的人群之中搜尋蘇炳章蘇大人的身影,果然在林閣老的陣營之中發現了他。我自然是不會主動上前去碰釘子,免得遭了那一群文官的嫌棄,說我陸羽不知“朝上官僚”與“內職官僚”有彆,不知輕重。
踏雪來到一盞“福字”走馬燈前,我靜心而看。
大抵“一個人獨賞宮燈,與跟著眾臣子和皇帝同賞華燈”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心境了吧?
天上星辰皆向北,人間流水俱往東,連這中規中矩的八角走馬燈,也是朝著一個方向轉,果然是適合一個人看啊!
匆匆步履,忐忑隨君,不足以識華燈之美。
表麵歡愉,君往臣跟,不能夠儘佳節之樂。
“皇上駕到——”
隨著司禮大太監的一聲高喊,我與百官一同站列相迎。
“眾愛卿免禮,隨朕一同賞燈吧!”
皇帝看起來興致大好。
大家正在賞燈途中,忽然有一個小皇子跑了過來,對聖上撒嬌道:“父皇,兒臣想要掛福燈,祝父皇洪福齊天!”
“好!”皇帝大喜,抱起小皇子,“朕與你一同掛福燈。”
眾大臣才對這份父子情發出讚歎,忽然天上驚雷一響,劈下一道閃電來,嚇的那小皇子哇哇大哭。
皇帝雖也有所震驚,卻做出穩重的模樣,叫宮女把小皇子帶回宮中去後,對大臣們道:“天象異常,並非吉兆。所幸此雷電未傷及到任何一個人,眾愛卿無需多心,且與朕一同繼續賞燈之事!”
眾大臣齊聲道:“天恩庇佑吾皇!”
就在此時,刑部的小吏前來,得到了皇帝的許可後,來到天子腳下,用鏗鏘之語上報:“啟稟聖上,刑部何大人細審了小太監三順兒,從其口中得出了‘金銀製假’一案的重要線索,特讓卑職前來速奏。”
皇帝命令道:“說——”
刑部小吏清晰道:“除夕當夜進過茶閣、並且在暖閣之外的廊下跟吳姓茶吏有所交集的,正是:蘇炳章蘇大人!有小太監三順兒目擊為證。”
前有雷電來襲驚煞小皇子,後有官員不正大壞朝綱。
如此一來,皇帝也沒有心情繼續賞宮燈了,就命令司禮大太監就地設座,打起擋雪傘來,要親自過問此案。
蘇炳章被兩個侍衛押到了皇帝麵前。
林閣老趕緊站出來,為自己的門生求情道:“老臣管教下屬不力,還請聖上從輕發落,細細問出關鍵點來再做定奪不遲。”
皇帝威嚴問:“朕最是痛恨臣子心懷不軌與貪汙腐敗,如今在兩個重要佳節出現要案,連上天都不能容忍!蘇大人,方才刑部小吏所說,說死者吳姓茶吏身上發現的假金元寶與你相關,可是屬實?”
天子麵前,蘇炳章不敢否認罪行。
“屬實。”他認罪道。
然後他將自己的烏紗摘下,往雪地上一放,耿耿於懷地朝我一指,道:
“臣寒窗苦讀十載,才考取功名一路晉升,直到受林閣老賞識,入職文星閣直接奉君,此中心酸與苦楚,非一般人能懂。”
“怎奈何朝中忽然來了一個新官,隻因懂得泡茶,年紀輕輕就身居要職,置我等苦讀之輩的顏麵於何地?臣斷是容下不陸羽憑茶取悅君心,往後以半載的青雲直上之路來奪司農寺長官之位,與彆的朝廷重臣一起平起平坐!”
“你的意思是自己之所以會走上歪途,是朕的錯?”皇帝龍顏大怒,“你可是想要在眾愛卿麵前,彈劾朕用人不賢?識人不清?”
“臣不敢。”蘇炳章用惡狠狠的目光瞪我,“陸羽巧言令色,蒙蔽了聖上的眼睛罷了!”
皇帝如實道:“茶禦史入宮以來,隻與朕在禪堂之中相見過一次,期間他也並不與朕多說話,而是謝念智積禪師的養育之恩,何來討朕歡心之說?”
蘇炳章不信,恨道:“臣以為,這正是陸羽的狡猾之處!他故意在聖上您麵前表現出重恩情的模樣,隻為讓聖上您在日後記起他的茶情,好受製於他,叫他對您有求必應啊!”
眼看事情要往荒唐之處發展,我站出來道:“蘇大人對本官有所誤會,若是因此就以製作假的金元寶和碎金碎銀來發泄,未免太過偏激。”
“陸羽,你是心裡笑話本官嗎?是覺得自己贏了嗎?”
蘇炳章幾欲向我撲來,按我於雪地之上毆打,幸好被那兩個侍衛押回了原位。
他仰天大笑,笑的淒涼:
“本官就是個悲劇,在仕途與功名之上消耗半生,就算是想發泄壓力,也隻會瞞著彆人乾些做假金元寶和假碎金碎銀的事情。”
“本官這一生,虛妄沉浮:及第之後為了高位而苦心經營,忘卻本心;入朝之後為掌握權力而趨炎附勢,日日擔驚受怕而過,本就是不值得!”
我見蘇炳章這副慘然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蘇大人,製假欺君是錯,但救人之心是對。你能夠拿假的金元寶去救吳姓茶吏,可見你心中尚存善念,不是一個徹底的冷血之人。”
“陸羽你……不因本官單方麵看你不順眼而對本官落井下石,要求聖上嚴懲本官嗎?”
“我不敢揣測聖意,製假欺君之事要如何處置,全憑聖上拿主意。我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懂得年輕輩新官們的不易,也懂得像蘇大人你這樣的官場老手的不甘,可是啊,朝廷命官老了就要退休還鄉,新人就要儘職儘責,這是鐵定的規律,你想要一直官居一位,不許新的官員上位與你平坐,亦是不現實的。”
“陸羽,本官問你,你到底因何參加朝廷辦的茶試?敢說自己一點都沒為過功名利祿嗎?”
“我根性好茶,僅此而已,無他。”
“好一句根性好茶!”蘇炳章一麵感慨一麵用雙手猛拍雪地,“本官,本官從不知道自己根性好什麼?真是不值,不值得啊……”
皇帝命令侍衛阻止了蘇炳章的自怨自艾之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