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冉走到鹽商麵前,“如若閻王爺把你當成了研製奇毒、投放奇毒、以此為樂三罪並罰的十惡不赦之人,定要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去。反之,你若肯在死前坦誠這‘西域奇毒’是出自誰之手,就能免去一罪,少下一層地獄。”
鹽商似乎覺得皇甫大人的話有道理,就坦白道:
“草民所持的‘西域奇毒’,乃是繼室煙花女子所給。而煙花女子本就在青樓之中營生,接待過的客人底細各異、數不勝數,就更無從知道貨源出處了。”
皇甫冉問:“你說的可是實話?”
鹽商道:“大人認為是,那就是;認為不是,那就不是。反正我跟繼室都不是什麼好人,估計貨商也是看中了我們夫妻‘人性本惡’這一點,才會將那了不得的奇毒拿出來的吧?”
“那煙花女子嫁於你之後,又怎麼還會去青樓重操舊業?你見她如此,就沒有勸過她嗎?”
“我娶她,隻因偏愛她的美貌,無關她的行動。但是說真的,那天她將一粒圍棋黑子模樣的東西拿出來,告訴我裡麵裝的粉末就是‘西域奇毒’的時候,我當真是被嚇了一跳!很快,興奮感又湧上心頭,想用那奇毒來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糊塗!”皇甫冉指責道,“你不勸說煙花女子將‘西域奇毒’上繳本官,也不向她問清楚那毒物的來源就罷,竟然還……還真的把‘所想’付諸於行動,真真是喪儘天良!”
“我隻問了繼夫人一句話。”
“什麼話?”
“為何‘西域奇毒’裝在圍棋的黑子裡,而不是白子或是象棋裡呢?皇甫大人你猜繼夫人是怎麼回答我的?”
“說——”
鹽商一口一句“繼夫人”,比之前的“繼室”二字還更讓皇甫冉生厭。
“她告訴我:客官說了,象棋要在棋子的表麵塗毒才有趣,反正‘西域奇毒’無色無味,就算是殺了人,也不見得能被查出來,這樣才好玩!”
聽到“好玩”一詞,皇甫冉一時忘了這是煙花女子表達詞句時所用的口吻,竟然在腦海中想起了張繼來。
就這個“玩”字,不是像極了張繼那日常“不正經”的言行嗎?
要是張繼沒去長安,不就顯得可疑了嗎?
那家夥一手《奇書》好動、一手《雜學》本領,難免是能通過什麼不光明正大的路子,來得到“西域奇毒”的。
忽然皇甫冉又清醒了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問鹽商:“那如今表層塗了奇毒的象棋棋子收在什麼盒子中?盒子又流向了何處?”
“這草民就不知道了,繼夫人也沒有明確相告。”
鹽商聳了聳肩。
此時,劉長卿站出來道:“學生猜測,莫不是去往了長安地下交易黑市?”
“那倒好。最起碼那處黑市已經被朝廷取締,裡麵各種以卑劣手段所得的、見不得光的珍奇萬物都被官兵所收繳和銷毀,那有毒的象棋……應該也不至於再害人了。”
“不一定。”劉長卿分析道,“學生在朝為官之時,諳得另一個門道——官兵們會將收繳到的不法之物,送到專門接待外使的‘萬真驛館’去。”
皇甫冉就跟是開了眼界一般,問:“送給外使賞玩嗎?外使真的稀罕嗎?”
劉長卿道:“倒也不是說送,隻是放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裡陳列,讓外使看個新鮮罷了。之前也發生過幾起萬物之中暗藏暗器之事,所幸是沒有傷到人。”
皇甫冉忽然對鹽商道:“塗了奇毒的象棋盒子不管流出到何處,沒人打開就好。不然真的踩了黴運,被送到了‘萬真驛館’,讓外使發生了什麼意外,聖上叫人往源頭上一查,查到本官這裡,叫本官如何交待?”
“那皇甫大人你可要留著我的性命。”鹽商奸佞地一笑,“我才好自行招認罪狀,免得朝廷治你辦事不力之罪。”
“什麼叫做本官辦事不力?”皇甫冉氣道,“你繼室的客官要玩弄‘西域奇毒’於圍棋的黑子內、象棋的棋子表層,可是本官能夠預測和事先阻攔的?本官不是神仙,沒那些本事。”
“那就往好方麵去想。”劉長卿道,“但願長安那邊沒有發生什麼事,即便是發生了不好之事,也溯源不到江南來。”
皇甫冉本來還想再提“之前茶試的主考官大人,就是中這種奇毒而死的,聖上難免不疑”,卻終究做了罷,避免節外生枝。
我請了病假,一連數日,無法上朝也無法去茶閣當值。
正一人臥榻聽風之時,智積禪師帶著小師弟前來探望。
“鴻漸師兄可好些了?”小師弟雙手合十,“師傅說你愛吃紅棗蓮子素湯,小僧就帶了一食盒過來,可要現在拿出?”
“也好。”我謝了師傅也謝了小師弟,“除了些溫的湯水,我吃不下東西。”
“利器之傷,傷及內裡,最是難好。”智積禪師慈悲道,“你亦是要放穩心態,少跟那些為己私欲而與你為敵的朝臣們動氣才是。”
“徒兒一直的隱忍,”我雙手捧著湯碗,“哪知林閣老步步相逼?但凡徒兒想做一件事,他都能尋出一個帶罪的理由來,將徒兒的初衷和動機說出一番反話來。”
“為師曾教你,如何才能得內心自在呢?還需以成果來證才行。一切的辯駁與心中怒氣,才了能解一時情緒,毫無作用。”
“徒兒沒有因為聖上之言,而暫放《茶經》之事。”我飲了一口素湯,“唯獨是不知道在這過程之中,要經曆多少人多少事,才能最終成功。”
“鴻漸,你之為茶,為的是天下大義之茶,並非林閣老那些朝臣眼中的私盈無道之茶。”智積禪師慰籍我道,“無量變如何引起變質?不經曆苦境哪裡迎的光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且做堅持就是了。”
“那徒兒就多向師傅請教茶理,也多向師傅請教世理,師傅您彆嫌徒兒執拗。”
“《茶經》之作,非一朝一夕、一年兩年能成,鴻漸你欲想成其事,為師又怎能隻做眼觀之事、隻說鼓勵之言?必將是與你共進共退,風雨不離。”
我已將紅棗蓮子素湯飲完,全身暖意融融。
又聞師傅慈愛之言,心中更是如注入了一股向上的能量一般,驅散了陰霾,隻待向著放晴的天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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