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蒙蒙亮,我們就跑步去哨塔頂端,氣喘籲籲地等日出。
揚極島的日出是玫瑰色的,遠遠看像是世界儘頭的仙境花園,我哼著玫瑰人生的旋律,扶住欄杆,讓上身最大程度地探出去,融入海風與晨光。
我能感覺到陸成則在看我。
他常常這樣看我,好像我才是他的風景。
我回眼:“拜托,給大自然一點尊重。”
陸成則替我勾了下耳畔亂飄的碎發,隨意說道:“你就是比日出還好看啊。”
我說:“可這一刻的日出一生中就隻有一次。”
他說:“可這一刻的你一生中也隻有一次。”
陸成則的雙目真摯而明亮,堪比魔法鏡,在那裡麵,我可以是白雪公主,可以是壞心皇後,但總是世界第一美。在這樣的眼睛裡待過,誰還想做回凡人。
所以很突然的,我問出一個低端問題:“陸成則。”
他:“嗯。”
我說:“你愛我嗎?”
陸成則眼神微微吃驚,好像不太敢相信我竟會問這個,他說:“當然。”
我開始加砝碼:“你會一直愛我嗎?”
他問:“你對一直的定義是什麼?”
我搖搖頭,自己也不明晰:“不知道。”
一直是什麼呢,是愛消失前的每一天的總和,還是真正的永遠?死亡才會將我們分開。
我一邊笑著,一邊還有點兒想哭,因為這一刻的環境,因為人,因為無法想象我終將離開他。特彆是,世間每一種感情的大結局無外乎道彆。
我確定陸成則看到我眼眶紅了,他跟著緊張了,飛快地解釋:“我不該這麼問的。”
他立刻更改回答:“我會一直愛你。”
從臉色到語氣,認真到無與倫比。
我喜歡他情緒被我牽動的樣子,這種時候我總深信自己被愛著。
我凝視著他:“我看到過一個說法,說愛不是持續不斷的,而是一個個發生積極共鳴的微小瞬間。”
陸成則問:“這是你對愛的看法?”
我想了想,點頭。
陸成則笑了一下,呼出的白氣隨風而逝:“那我可能更理想化。”
我“嗯”一聲:“你怎麼看的?”
陸成則說:“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
我也笑了:“這是一句歌詞吧?”
陸成則:“對。”
我評價:“你對愛的理解比我還抽象。”
“在遇到具象的人之前,愛都是抽象的,”陸成則安靜了一秒,叫我名字:“祁妙,你沒有這種感覺嗎?”
我迎著他目光:“什麼感覺?”
他說:“我們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我不愛你,就是違背老天的旨意。”
我們的關係被他形容得像什麼毒誓似的,又像是要用一生破解的咒語。我彎唇:“老天又沒有規定你要一直愛我。一個人的信仰是可以更改的,有人前半生無神論,後半生恨不得把經書刻在墓碑上。”
陸成則雙唇微抿,沒有再講話,像在思考。
我重新轉頭看海。海平線上,太陽像是一粒蛋黃,終於被淺白的水麵擠壓出來。
天色漸亮。
下方海岸上的人多了起來,有兩個孩子在奔跑打鬨,把沙子揚得像雪粒。
挽著陸成則胳膊往塔下走時,他終於跟我說話:“你想過一件事嗎?”
我問:“什麼事?”
陸成則說:“跟陸成則結婚。”
我訝然地怔住,作戒備臉:“你不會下一秒要掏出戒指吧?”
陸成則淡笑:“不會,單純好奇。”
我實話實說:“暫時沒有想過這個。雖然昨晚那樣開玩笑,但婚姻為時尚早,我不想這麼早把我們的關係綁架和定型,好像為了什麼在愛著。”
回答的時候,我緊盯著他,順勢將他的問題轉換成我的刺探。
我對婚姻一向興趣寥寥,但這不代表,我不期待陸成則將我看作他心目中的唯一選項。
陸成則的答案雖不一致,但讓我竊喜。他說:“我想過。在見你第二麵回來的路上。”
“第二麵……”我確定時間點:“你是指我單方麵認為的第一次見麵?喝咖啡那次?”
陸成則點了點頭。
“不是吧。”我很吃驚。
他的劉海在風裡碎碎地動著,笑得一如既往好看:“我想象了很多有關我們的畫麵,VCR一樣,就像《愛樂之城》結尾那段蒙太奇。”
我概括總結:“是那種……在腦子裡跟對方過完一生嗎?”
“大概?”他似乎也不確定:“我一直看著窗外,大腦特彆興奮,然後我看到書店,就中途下車了。”
我往下補充:“接著你買了那本書。”
他說:“嗯,我心想,又要跟你有話聊了,我太牛了。”
他怎麼會這麼可愛?我為什麼要問那些無聊的問題?渴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不斷地口頭求證他愛不愛我,能愛我多久,他明明這樣愛我。
我止不住笑:“所以看了嗎?”
陸成則轉過臉來:“看了。”
“看完了?”
“嗯。”
“天啊你真的看了,”我搭住額頭,對自己生氣:“我卻沒有玩Grouded。”
他耷著眼皮看我,完全不以為意:“不玩是對的,那裡麵很多蜘蛛,玩了容易做噩夢。”
我很愧疚:“你會失望嗎?我沒有想結婚的事,就像那個晚上,我覺得我們並沒有戀愛一樣。”
陸成則視頻:“不會。”
我說:“說真話。”
陸成則說:“是真話。”
我立刻相信,不再猜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