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並不知道未央的來曆。
或者說, 皇帝以為未央與其他長夜軍一樣, 都是從各處撿回來後, 在長夜軍長大的孤兒。
關於這點,無論是長夜軍還是聞風齋,都近乎默契地對皇帝進行了隱瞞。
以至於就算皇帝知道了未央還沒死, 也無法猜到未央此刻在哪,用著什麼樣的身份。
當然他也試過讓長夜軍和聞風齋去找失蹤的未央。
長夜軍不會背主, 奈何他們一開始是真的不知道林歇在哪裡,等他們知道之後, 皇帝又沒再問過他們, 於是他們便都保持了沉默,並無主動向皇帝提起。
而聞風齋由靖國公管轄,他對皇帝可沒有什麼忠誠不二的想法,不過是撒謊罷了, 對他而言也沒有什麼難的。
當然,他撒謊的理由並不是因為他要幫林歇逃離“未央”這個身份, 而是因為慶陽想要幫助林歇, 所以他才會做出退讓。
不然的話……當然還是讓林歇留在長夜軍最好, 未央這個名字的作用遠在長夜軍之上, 隻有未央在, 才能將朝堂的氣氛變得壓抑, 變得讓人無法喘息。
直到有人徹底無法忍受,對那至高的皇權產生懷疑,這天上的風景, 才會開始變換。
也是因此他才會故意把未央掛到高手榜上,反正他都隱瞞了林歇的下落,隻是告訴彆人未央還活著,好讓那些人繼續緊張起來總可以吧。
隻是在慶陽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他對慶陽撒了謊——慶陽能夠接受他膽大包天的謀劃,卻接受不了他利用親友的行為。
於是他就說是自己嫉妒林歇清閒才會這麼做,因他平日也是這麼不講道理的性子,慶陽輕易便相信了他的鬼話。
不隻是她,這個自私到叫人牙癢的理由隻怕林歇聽了,也不會懷疑分毫。
“齋主。”
亭台樓閣之上,身著天青色雲紋白衣的靖國公收回自己姚望遠方的視線,微微側頭看向身旁朝自己低頭行禮的人。
那人立刻回稟道:“五王失手,鎮遠軍已安全撤離。”
靖國公開口,微冷的語調使得他溫和儒雅的眉眼顯得有些薄情:“夏啟燕呢?”
“重傷,但無礙。”
男人轉身離開看台,彙報消息之人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將此事詳細稟報——
“七日前,南夏五王率領黑風鐵騎,順利將鎮遠軍引入流瞿河一帶,隻是不知為何,鎮遠軍突然改了路線,雖按照齋主您的吩咐,已將附近可用來撤退的路線儘數告知南夏五王,可還是讓鎮遠軍從流瞿河安全撤離。”
靖國公走到一副輿圖前,問道:“走得那條路?”
那人將頭深深低下:“不知。”
“不知?”靖國公回身,終於正眼看了那人一眼,隻為那人口中的“不知”二字。
那人的身體開始顫抖,語速極快道:“但從南夏五王那邊傳來消息,鎮遠軍裡突然出現了一批數量極少,但武功不俗的黑衣人。”
“不知路線,數量極少,武功不俗的黑衣人……長夜軍近日可有前往南境的任務?”靖國公問。
“長夜軍近來任務越加繁多,有些實在是難以追蹤。”
那人才回答完,靖國公便想起了一個多月以前,妻子慶陽來找她,說是希望能增加長夜軍的外出任務。
慶陽的請求,他向來不會拒絕。
可也是因此,使得他的計劃總是一拖再拖,狀況百出。
靖國公突然有些厭煩。
若非當初慶陽將年僅六歲然根骨上佳的林歇帶回長公主府,他不會采用現在的計劃。
雖然教導林歇的師父因嫉妒林歇的習武天賦,傷了她的眼睛。
雖然秀隱山掌門岑正明心懷執念,暗中對林歇下蠱,如今蠱蟲仍蟄伏在林歇體內。
雖然北境陰楚女帝為替死去的陰楚公主報仇,與東境部落聯手坑害導致林歇身中劇毒,不得不以毒攻毒來治療,雖然暫時保住了性命,卻也導致林歇身懷多種毒素,命不久矣。
但這一切對原先的計劃影響不大,林歇早就習慣了接受這一切,哪怕渾身鮮血淋漓,她也能保持緘默繼續走下去,林歇總說自己很討厭聞風齋很討厭他,可在冥冥之中,林歇也早就被打磨成了他希望的模樣。
最後的結局幾乎是注定的,林歇會在朝臣的神經被崩斷的那一刻身死,之後當今所要麵對的,就將會是一個人人都期盼著他從皇位跌落的局麵。
但是慶陽可憐林歇,幫助林歇逃離了長夜軍。
就像是設計好的機關,突然便缺了一個齒輪。
若非如此,此刻皇位之上的人,早就該是慶陽了。
對,他想讓慶陽坐那皇位,慶陽也是知道的,可她在政務之上見解獨到,於謀反一事卻總是會因為林歇,優柔寡斷。
他不願慶陽不開心,也不喜歡自己的計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
“秀隱山那邊如何了?”靖國公問。
“長夜軍專門分了兩撥人過去,日夜監守,要殺岑正明,隻是……”
“隻是秀隱山仿了隱山建造,他們殺不進去是嗎。”
“是。”
靖國公想了想,說道:“去給岑正明傳信,隻要他替我辦件事,我就幫他擺脫長夜軍。”
……
大比開始的第一天,林歇就裝病了。
雖然缺席大比十分遺憾,但這點遺憾和被陛下發現自己的危機相比,顯然不算什麼。
天氣寒冷,不知道從屋裡哪個角落鑽出來的小貓跑到林歇腳邊,扯著林歇的裙擺往林歇腿上爬。
林歇也不直接把貓抱到腿上,而是隻用一隻手在下麵托著小貓毛絨絨的屁股,任由小貓用它的爪子把自己的裙擺勾破,最後終於費力爬到了林歇腿上,喵喵叫著撒嬌討揉。
林歇就安靜地用雙手熟練擼貓。
屋內十分安靜,隻有燃著的炭盆在劈啪作響。
沒能去觀看大比的半夏心情有些不太好,本想回自己屋裡,又怕另燒一盆炭浪費,於是就端了小板凳坐在角落裡,腿上放著堆滿針線的小籃筐,手裡拿著新給林歇做的袖筒。
陛下出宮,三葉作為暗衛首領,當然是忙去了,此刻並不在院裡。
林歇把小貓伺候的昏昏欲睡,低著的臉上滿是心不在焉。
曾幾何時,林歇能獨自一個人在榕棲閣裡待上幾個月都不見焦躁。
每天光是發呆吃飯睡覺就能把一天度過去。
那會兒她什麼都沒有,僅僅隻要知道自己不再是未央,就已經能很平靜滿足地將時間走過。
如今不過是幾天去不了書院罷了,她就開始難受起來。
她想去書院,好想去。
晚上半夏回側屋,夏衍翻窗進來,看到的就是沒精打采趴在床上,任由小貓在自己背上蹦來跳去瞎放肆的林歇。
夏衍同樣熟練地將貓撈起放到籃子裡,又扔了件厚重的衣服將籃子口蓋上。
因籃子透風倒也不怕小貓悶著,隻是小貓弄不開衣服爬不出來,免不了一通亂叫。
最開始聽到小貓這樣叫,林歇還是很心疼的,總會趁著夏衍不注意把衣服撥弄開讓小貓出來,待到夜深滿屋亂跑的小貓就會自己鑽到她懷裡來睡覺覺。
為此她總是背對著夏衍側躺,因為正對著夏衍抱太緊了,小貓根本爬不進她懷裡來。
直到有一次她被夏衍壓著趴伏在軟枕上,夏衍突然附身到她耳邊對她說:“它在看著你。”
從來不會因床笫之事感到羞澀的林歇第一次有了慌亂的感覺,偏夏衍是狠了心要讓她知道把小貓當兒子似的寵著會導致什麼下場,他按著林歇的腰,在床榻吱呀搖晃之時還不忘在林歇耳邊告訴她小貓在哪,小貓看到了什麼,一句句一聲聲,任由林歇壓著聲音怎麼求都不肯停下。
那次之後林歇就不再亂放小貓出來了,甚至還會過去摸摸,多確認一下,確定衣服已經把籃子口給蓋緊。
而小貓也會在亂叫一陣之後安靜下來,十分隨遇而安地趴在柔軟的籃子裡睡覺。
夏衍坐到床邊摸摸林歇的臉,問她:“不高興?”
林歇學著小貓,拉扯著夏衍的衣服從床上起來,往他身上攀,嘴裡還念著:“我想去書院。”
夏衍把人抱住,輕輕捏著林歇的後頸:“那就去。”
“可要是被認出來怎麼辦?”林歇把臉埋到夏衍的頸窩,聲音悶悶的:“我不要回去。”
夏衍就給林歇出了個主意:“明天彆帶丫鬟,梳個和你妹妹一樣的頭發。”
林歇猛地抬起頭:“你是說……”
夏衍碰了碰她的鼻尖:“儘量和夏夙一塊待著,她也不願見陛下,你若是和她走散,不小心遇到了陛下,你就假裝自己是林安寧。”
林歇的嘴角止不住上揚,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林安寧來到侯府之後就被林淵當親女兒寵著,這事在最初可沒少被人拿來說嘴,就算是陛下覺得林安寧與未央身形相似,隻消問幾句便會知道,在未央到處殺人時,林安寧可在侯府裡被林淵好好地養著,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想好了應對的法子,林歇給了夏衍一個深吻做獎勵。
臨睡前林歇還問夏衍:“你不會把我和安寧認錯吧。”
夏衍的回答倒是自信:“當然不會。”
林歇撇撇嘴:“話彆說太滿,我和安寧長得可是一模一樣。”
就算原先還有那麼點不同吧,那也是因為她看著不活潑,如今她也有人寵有人慣,就差翻天了好嗎。
林歇想著,在被子裡拿腳蹬了蹬夏衍,被夏衍長腿一跨就給鎮壓了。
溫熱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夏衍告訴她:“你們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就算如今的林歇也會撒嬌耍性子了,那也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