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晉給她的新藥很難吃, 比那些藥膳還難吃。
可林歇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吃下去了,還每天定時定點, 沒錯過一次。
拖新藥的福, 林歇絲毫沒像之前那樣, 因為動用內力而出現身體不適的症狀。
得到消息的夜裡,她動身趕去尋醫閣——先前失聯的長夜軍與那位失蹤的醫者都被安置在了那裡。
“來了?”三葉聽到動靜出來相迎, 卻發現林歇的臉色異常糟糕。
三葉皺眉:“沒吃藥?”
林歇搖頭, 她現在忘了什麼都不會忘了吃藥。
隻是今日鎮遠將軍的靈柩被抬了回來, 將軍府上下……
林歇歎息。
如果說先前的死訊是讓一朵盛開的花枯萎了,那靈柩的歸來,就相當於將這朵枯萎的花徹底碾碎。
若非陳晉先前開的藥有用,隻怕將軍夫人今日也要隨著將軍去了。
夏媛媛也很不好, 哭著哭著便突然失去了知覺,拚命地喘氣不說,手腳也開始抽搐麻痹動彈不得, 差點沒把她給嚇死。
好不容易把她們都安置好, 林歇又發現夏夙站在早就布置好的靈堂前,小小聲在說些什麼。
林歇拔了針後耳力非常好, 聽到夏夙對著夏啟燕的屍身在說什麼後, 林歇乾脆就站在了靈堂外,將要靠近的人都支走了。
過去幾日的幫忙導致如今她在將軍府, 擁有著十分接近正經少夫人的話語權,也因此沒讓彆人把夏夙的話給聽了去。
等到夏夙終於說完走了,林歇才鬆一口氣。
夏夙從小就住在將軍府, 對她而言,名義上是她叔叔,實際上是她姐夫的鎮遠將軍,其實更像是撫養她長大的父親,她的言語無狀很大程度上也是被他影響的。
所以剛剛夏夙毫無顧忌,把所有的一切都給翻出來罵了一遍,其中甚至包括她的親生父母,若是被人聽了去,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就這還不算完,夏衍的弟弟,年紀最小的老六夏席也發了一回瘋,隻是他瘋得最低調——他在書房裡拿著紙筆寫了一堆的東西,其中不乏狂悖之言,以及能讓人看後忍不住受到感染,掩麵痛哭的詩詞。
寫完後夏席就如同喝醉了一般,在椅子上沉沉睡了過去。
林歇看不見,差點就把夾在其中的禍患給留下了,幸好林歇這幾日不僅會帶上半夏來將軍府,還會帶上新被派來她院裡伺候的丫鬟木樨。
木樨毫無疑問是長夜軍,甚至還是個少年,隻是對於長夜軍而言,用縮骨功改變身形,用易容術改變容貌,模仿女人的聲音,穿女裝扮女人都不是什麼難事。
木樨發現了那些傳出去絕對會被禦史參死的狂妄言論,就和林歇說了。
於是等夏席醒來,看到的就是林歇坐在火盆前一張一張燒紙的模樣。
他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抬手便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三哥還在外行軍,他什麼都做不了就算了,居然還放縱自己胡言亂語,差點惹下大禍。
林歇聽到那一記耳光聲,記得老六也不過就比君葳他們倆大兩歲,蹙眉道:“下回注意就是,何必打自己。”
夏席起身向林歇行禮:“嚇著姐姐了,隻是我怕自己不長記性。”
說完,他又走到火盆邊:“我來燒,姐姐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
林歇便將手裡沒燒完的紙都遞給了夏席,起身叮囑了幾句,便帶著一旁站著的半夏木樨離開了書房。
這是林歇第二次留宿將軍府,自打第一次留宿之後,林歇的名聲便揚了出去,畢竟那日將軍府出了這麼大的事,無數雙眼睛盯著,想瞞都瞞不住。
隻是這名聲也並非都是壞的。
有人指責她還未過門就留宿未婚夫婿府上,是為輕浮無忌不講規矩,也有人說她沒在將軍府危難之時撇清關係,甚至留下照顧將軍府的人,是重情重義。
後者大多都是武將,有的是因為性情耿直不拘小節,也有的是敬仰夏啟燕,愛屋及烏。
更有將夏啟燕視作心中戰神的武將,在偶像濾鏡的作用下極力誇讚林歇,把林歇的人品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甚至在酒樓裡聽到有人嘴碎林歇,直接和人動起了手。
三葉曾開玩笑,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訴她,小未央會被陌生人這般掛在嘴邊誇讚,甚至還有人為她的名譽大打出手,她是死都不信的。
總之都這樣了,林歇便也就無所顧忌了起來,且北寧侯府也沒管她,將軍府還特地給她騰出了一個院子,就在夏衍的院子旁邊。
等回了院子,木樨帶著半夏去睡了,林歇這才有時間頂著夜間寒風來尋醫閣,臉色能好才奇怪。
三葉帶著林歇進屋,尋醫閣為了節省空間給病人住,經常都是一間屋子放好幾張床,此刻林歇進的屋子也是如此,一屋四張床,躺著四個長夜軍,還有另外兩個長夜軍並一個尋醫閣的醫者,在隔壁屋子裡。
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些傷,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林歇來之前他們還在說話玩笑,隻是見到林歇,才安靜下來。
林歇進屋後就坐到了一張椅子上,一身尋常姑娘家的衣著,未出閣女子的發式,混在屋內一群黑衣勁裝的人中間,怎麼看怎麼奇怪。
林歇之後,長夜軍為了大量增員,沒有再像以往一樣從外頭撿嬰孩,而是收養了許多如林歇一般有點年紀的孩子,因而他們的年紀與林歇相差也不算大,對林歇的態度也不如那些前輩一般嬉笑隨意,畢竟對他們而言,林歇也是他們的前輩。
“說。”林歇道。
其中一個話多的,理所當然地擔任起了解釋說明的任務。
鎮遠軍在南境流瞿河遭遇偷襲,偷襲的是南夏五王的黑風鐵騎,且他們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衝著鎮遠將軍夏啟燕來的。
因而鎮遠軍整體損失不大,唯獨夏啟燕受了重傷。
之後長夜軍便現身,幫助他們尋了一條隱秘路線,逃離流瞿河。
問題就在逃離之後,夏啟燕的傷雖然重,卻不到致命的地步,之所以會死得這般突然,是因為隨軍醫者中,來自秀隱山的醫者在夏啟燕的藥中動了手腳。
驍勇善戰的大永戰神,沒死在戰場之上,卻死在了勾心鬥角的陰謀詭計之中。
“我們帶回來的那位尋醫閣醫者發現了不對,在想要揭發之時差點遭到了暗殺。”
說到這裡那名長夜軍笑了。
論暗殺,他們長夜軍才是祖宗,想在他們麵前動刀動劍要殺人?
不自量力。
他們本想揭發此事,隻是在那之前,那名秀隱山的醫者便自儘了,他們沒了人證,也尋不到物證,隻能先將被盯上的尋醫閣醫者帶回來。
隨軍的醫者對軍隊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隨行的醫者害死了鎮遠將軍——這件事若是此刻便暴露出來,隻怕會動搖軍心,因此此事隻告訴了隨軍的尋醫閣一眾醫者,那些醫者也不敢直接遞信回京城說明什麼,怕打草驚蛇,便隻含糊地說少了一個人。
他們還按下滿心的憤懣,監視起軍中來自秀隱山的醫者,並打算在接手鎮遠軍的人來後,再偷偷把此事告知新將領。
林歇中途便覺得腦袋一漲一漲地疼,聽到最後,捏了一把汗:若前往南境接手鎮遠軍的人不是夏衍而是靖國公的人,為了殺人滅口,那些知道真相的尋醫閣醫者必將在劫難逃。
不過……秀隱山是嗎。
林歇:“三葉,去和陛下報備此事,秀隱山謀害朝廷命官,申請清繳。”
三葉:“可以是可以,但人手不夠,秀隱山下還有那些高手,除開前期的籌備,隻怕還需等上一段時間。”
“不用等。”林歇說:“我去。”
……
雖是年節,可依舊有不少人,前來將軍府吊唁。
林歇終究還不是將軍府的女眷,便隻能在靈堂一旁的側屋裡坐著,以備不時之需。
期間林淵與蕭蒹葭也來了,他們二人不知林歇就在一旁的屋裡。
但他們都注意到了將軍府對他們二人格外不同的對待,透著一股子親切的意味,林淵沒說什麼,倒是蕭蒹葭,顧不上林淵還在,問了一句林歇的情況。
夏夙知道林歇在北寧侯府並不受重視,所以也沒多說什麼,三兩句就把話題給岔開了,免得他們在這個時候把林歇帶走。
送葬那天,一派肅穆的送葬隊伍一路壯大,下葬後,眾人散去,將軍府的人滯留一夜,第二天才回了城。
於此同時,陛下那邊也應允了清繳秀隱山一事,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隻有尋醫閣大夫的口供,陛下本是不同意此事的,直到三葉提到此事將由未央帶領,陛下才鬆了口。
林歇拿不準現在將將軍正真的死因告訴臥病在床的將軍夫人和夏媛媛是好是壞,便隻能將此事與夏席和夏夙說了。
於是,“林歇是未央”與“夏啟燕是被秀隱山隨軍醫者害死”這兩件事,將夏夙和夏席轟得失去了反應能力。
林歇本就不覺得他們能馬上接受此事,隻是告訴他們,自己這段時間要去秀隱山,會對外宣稱病了在府休養,讓他們不用擔心。
說完林歇便離開將軍府,登上馬車回北寧侯府。
半路上,林歇突然聽到了從後頭追來的縱馬之聲。
林歇自從上次之後就對城中縱馬聲有了陰影,半夏掀起簾子看了看,說道:“是六少爺。”
夏席?
林歇讓馬車停了下來。
所幸是半夜,城內縱馬也不會太過顯眼,夏席看馬車停下,也立刻放慢了速度,待走到馬車邊,他不等林歇出來,便說了一句:“嫂嫂此去,一路小心。”
林歇愣住。
先前無論是夏夙還是夏媛媛,甚至是夏席,都試過開玩笑一般叫她三嫂,但也隻是玩笑,畢竟還未正式成親,平日裡夏席都是叫她姐姐的,如此鄭重地叫她嫂嫂,倒是第一次。
林歇默了一會兒,才應道:“好”。
馬車再度前行,夏席也牽著馬,慢慢地走了回去。
……
秀隱山所在之地,確實是山清水秀,山中布局構建也因為仿造了百年前的隱山,易守難攻。
林歇帶著人到了地方,也不著急闖進去,而是先將山下徘徊的高手們分批抓來,嚴刑拷打,期間除了一個在死前透露了些許口風暴露其背後與聞風齋有關,其他幾個俱是咬死不說。
林歇也不著急,就這麼一批一批,慢慢抓人。
跟著林歇來的長夜軍也知道自己會給林歇添亂,便幫忙審訊與看守秀隱山山腳進出的人,以防消息傳上去,岑正明逃跑。
林歇則在秀隱山下那一片適合潛行的密林裡,一點點,將那批高手慢慢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