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是景央郡主, 在場的人立時便都收回了視線,隻當先前的裝聾作啞是真的沒意識到這邊發生了什麼, 唯有耳朵豎得高高的,好奇事態會如何發展。
倒是有些致遠書院裡來的,和君葳有過些交情的姑娘們知道君葳曾一度厭惡過林歇,覺得林歇此番能登門慶賀不過是借了侯府家二姑娘的顏麵,便各自交換了眼神。
有嫉妒林歇準備看好戲的, 也有覺得林歇人不錯, 但彼此交情淺, 犯不上為林歇得罪景央郡主的。
一時間,竟是無人開口說明剛才發生的事情, 倒是那三個圍著林歇站著的姑娘, 一個朝著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君葳喊起了疼,另外兩個就在那添油加醋——
“見過郡主。郡主, 我們不過是見林大姑娘一個人呆坐無聊, 過來和她說說話罷了, 她若不喜歡直說就是, 可她非要陰陽怪氣地說話, 故意下我們的麵子,還動手打了秀姐姐。”
為防君葳把林歇認錯成林安寧,話語中還特地用了“林大姑娘”這樣的稱呼。
“就是,郡主你看,秀姐姐疼得都掉眼淚了。”
“郡主……手好疼,動都動不了了, 莫不是斷了吧。”
最後開口的是那個被林歇打了手的姑娘,隻是她這話一出,另外兩個都有些安靜了,顛倒一下是非沒什麼,反正她們三張嘴,不可能說不過林歇一個,但若說被人打斷了手,那就有些……離譜了。
果然,眾人就見景央郡主挑了挑眉,稍顯銳利的眉眼竟與長公主有七分相似:“你覺得我會信?”
另外兩個都不做聲了,唯獨被林歇打了手的那個,隻覺得錐心的疼,滿心委屈急需有人來為自己主持公道,因而聽到君葳這樣的反問,她反而接受不了。
“郡主!我說的都是真的!”
“是嗎。”君葳微微抬起下巴:“既然你是真·的傷了手,我們長公主府也不好再強留你下來。竹鳶——”
君葳身後的丫鬟站了出來。
君葳:“送她出去,快著些,彆耽誤人找大夫看手傷,免得落下傷痛,又該賴在我們長公主府頭上了。”
“是。”
說完,竹鳶就走向了那位一臉不敢置信的姑娘。
眾人也沒想到,景央郡主竟會就這樣生生把人給轟出了府去。
一時間,四周聽不見半點聲音,像是都被嚇著了。
沒人想到君葳會替林歇出頭,也沒人想到會是這樣簡單粗暴的回護。
做完這些還不算,君葳還輕飄飄地看了剩下那兩個姑娘一眼。
那倆姑娘唯恐自己也落得個被轟出去丟儘臉麵的下場,連忙尋了借口,跑了。
待此處終於清靜下來,君葳也沒有久留,而是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讓人拿不準君葳到底是真的偏袒林歇,還是說剛剛不過是君葳心情不好,誰撲騰得厲害誰就倒黴。
君葳走到沒什麼人的地方,一身的清冷傲慢一瀉而空,唯剩下滿滿的焦躁和戾氣。
她狠狠地踢了一腳身旁的大樹,隻恨自己無能,連光明正大坐到林歇身邊,告訴旁人自己就是在偏袒林歇都不敢。
“竹鳶。”君葳吩咐:“找個不起眼的,將林歇姐姐帶到小花園裡去。”
身旁的竹鳶:“是。”
君葳還特地叮囑:“林歇姐姐看不見,叫去的人扶著點,彆讓她磕碰著了。”
“是。”
片刻後,林歇被帶進後院,穿過一條熟悉的小路,來到了後院深處那個小花園裡。
君葳站在湖邊,因是生辰,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色的衣裙。
聽到腳步聲,君葳回頭,看到的就是一步步朝著她走來的林歇。
君葳低了低頭壓下因為熟悉感湧起的淚意,然後才抬頭說道:“林歇姐姐。”
林歇:“風大,去亭子裡說吧。”
君葳點頭,帶著林歇去了亭子裡。
和上回來不同,這次的亭子四周都掛了簾子,垂放下了半邊,擋住了有些微涼的風。
竹鳶就站在走向亭子的石子路上,沒跟進來,也沒走遠。
林歇:“你身邊這個丫鬟,武功倒是不錯。”
聽腳步聲,是個內息渾厚的,也難怪能這麼輕易就把那個手疼的姑娘給擰出去。
君葳渾身一僵,說出的話語如同是從唇齒間擠出來的一樣:“她會武功?”
林歇:“嗯。”
君葳默了許久,才顫抖著開口:“我從來不知道……她是爹爹的人。”
林歇低頭:“這裡是你家,也是他的家,自然都會是他的人。”
君葳突然語氣激烈地反駁道:“不是!”
林歇抬頭。
君葳像是終於壓抑不住:“這裡不是他的家,他也從來沒把我和弟弟當做過家人。
君葳的身軀連同牙齒都在顫抖:“母親在時還好,可如今,母親她……她不在了……姐姐你知道嗎,我每次去請安看到那個和母親一模一樣的人我就怕,我好怕……姐姐我怕……”
眼淚溢出眼眶,大顆大顆地滑下臉頰。
林歇聽君葳忍不住的抽泣聲,起身走過去,將人抱進懷裡。
許是把林安寧錯認成未央的事情給他們留下的陰影有些大,這對姐弟倆在認人方麵有著近乎神經質的敏銳。
也沒費什麼功夫,就發現了如今在府中的“母親”是假貨。
“不怕。”林歇說:“殿下一定沒事的,隻要殿下沒事,他也不會輕易對你和阿蕤做什麼。”
君葳和君蕤也是意識到了身邊可能是有人監視著他們的,所以從來不敢再給林歇的信中表達出什麼異樣來。
等好不容易能借著生辰宴見麵了,這才忍不住,把能說的都說了,卻想不到,林歇原來早就知道,也是顧忌著他們身在長公主府,才什麼都不敢告訴他們。
君葳抬手抱住林歇,哭了許久許久,久到亭子外聽著她們說話的竹鳶都沒有原先這麼專注了,林歇才問君葳:“你們可在府裡找過?”
君葳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
他們找過,卻也找不到。
也就是說,要麼真的長公主不在府中,要麼就是她被藏在府裡某個君葳君蕤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讓木樨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林歇正想著,突然發現君葳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手上寫到:“母親若登上皇位,情況真的會比現在要好嗎?”
林歇一愣。
君葳手指還在顫抖,卻依舊努力清晰地在林歇手心滑下一筆一劃——
“母親管不住爹爹的,還不如讓我和弟弟……”
這句還沒寫完,君葳猛地抓住了林歇的手,像是自己也在為這句話後麵的內容感到惶恐和震驚。
離開後院的小花園時,林歇還有些沒回過神。
就連看著高傲實則膽小的君葳都有了這樣的想法,那遠比君葳要膽大的君蕤呢?
雖不似靖國公那般冷血無情,可他們兩個,終究是靖國公的孩子。
骨子裡流著的就是那個家夥的血,也許隻是年幼時候的教育過於溫和放縱,成長環境也過於輕鬆無忌,才導致他們一直以來的碌碌無為,直到如今遭受了諸番刺激,才有了些靖國公的影子。
天生的反骨與叛逆,不甘為人操控,受人驅使與桎梏。
林歇握住了先前被君葳拉著寫過字的手心,上麵還殘留著君葳指尖劃過的觸感。
完了,很多年前靖國公邀她共謀她都沒有答應,此刻居然……有些心動了,還是在君葳君蕤兩個都不曾明確表達過意願的情況下。
真是瘋了。
……
宴席過半,林歇便借口身體不適提早離開了長公主府。
回去路上,似乎已經玩夠的半夏不見沮喪反而還有些興致上頭,不停與林歇說公主的花園有多好看,花園裡有多少聞所未聞的奇珍異草。
林歇聽了一會便又困了,木樨接過半夏的話頭,自然而然與她說了起來。
直到馬車快到侯府,才把已然閉眼睡去的林歇叫醒。
林歇回到榕棲閣,才換了衣服散了頭發,就聽半夏跑進來,說蕭蒹葭來了。
林歇還有些懵,蕭蒹葭便已經大步走了進來,問:“怎麼回得怎麼早?”
林歇隻好不去管自己這一身裝發是不是顯得太過隨意,答了句:“有些累了,就回來了。”
蕭蒹葭麵露擔憂:“你這段時日總是困乏,陳大夫可有說什麼?”
林歇:“陳大夫隻說那藥吃了便會這般,過些時日就好了。”
蕭蒹葭這才稍微放心,又問了幾句才走。
半夏將人送出去,林歇聯係今早出門時聽半夏說起的那些事,奇怪地問留在屋裡的木樨:“嬸嬸有些奇怪。”
對她太好了。
之前雖然也沒表現的多討厭她,但這幾日也好得有些過頭了點。
木樨操著一口女子的聲音:“統領多慮了,我偷偷觀察過的,她對你妹妹也是這樣,甚至在之前,沒她或者北寧侯帶著,你妹妹是不會去參加任何宴席的,那才叫護上天去。也是今年才開始放了手,不過等人回來了,必會問上一問,確定沒在外頭被人欺負才放心。”
林歇:“可我不是安寧,出現變化的也就隻有嬸嬸,你們真的沒做什麼,沒說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