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寧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的最初隻是一些零碎的片段,裡麵有她看不清麵容的父母、尚還年幼的大哥, 以及, 自己的姐姐。
那些片段不僅零碎還混亂, 可卻讓林安寧無比確信,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過去。
溫暖又平淡, 毫無記憶點,但又讓人眷戀珍惜的過去。
慢慢的,零碎的片段變得逐漸完整起來, 因為從某個時間段開始,她的生活與溫暖平淡再無關係, 而比起安然順遂,悲痛和傷口往往更能讓人記憶深刻。
那些逐漸完整的記憶裡,有她被強行帶走的姐姐, 有一直護著她替她撐起一切的大哥, 有刻薄惡毒的大伯,還有大伯家裡可著勁作踐她和大哥的下人。
但即便是在惡臭的泥潭裡,她依然有幸, 能握有兩點星光,讓她不至於徹底沉淪窒息。
其中一點星光是她的叔叔, 叔叔偶爾會來看她和大哥,給予他們希望,告訴他們終有一天,他會帶他們離開大伯家。
另外一點星光, 就是她被帶走的姐姐。
一開始,姐姐不僅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性格相似,名字也很像。
她叫林安寧,姐姐叫林安康。
她們都在被分開那日死拽著對方的手不肯放開,哪怕知道以後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兩人依舊會因不願離開對方而嚎啕大哭。
之後每隔許久見上一麵,兩人都不會對對方感到陌生,反而會為相聚的短暫而分外不舍。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了,姐姐變了,姐姐不會再哭,還會安慰她,給她帶銀子,偷偷教她怎麼翻牆出府,教她怎麼打人不會留下淤痕,教她怎麼惡作劇,整蠱總打她手心的嬤嬤
再後來,姐姐和她徹底不一樣了。
姐姐變得很安靜,很溫和,但是又很厲害,似乎就沒有她不會的,沒有她不能教的。
聽說收養姐姐那戶人家雖是小門小戶,但格外疼愛姐姐,想來姐姐也過得很好。
姐姐就像另一個她,另一個活得更好,更加耀眼、奪目的她。
隻要這樣想著,她心裡便能自欺欺人地獲得一絲滿足。
所以當那兩點星光同時被人抹滅的時候,她瘋了,她不敢去麵對把大伯帶來抓叔叔的姐姐,她隻想著,哪怕隻剩下一個也好,彆帶走她的叔叔。
她在推搡中落水,後腦勺撞上湖中堅硬的石頭,眼前晃動的湖水又彌漫開了淡紅色。視野漸漸化作黑暗的最後一刻,有人把她從湖裡抱了起來,映入視線的,是一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蒼白的臉……
本該如同走馬燈一般,按照順序放映完畢的記憶突然開始倒帶,停下後,她聽到了聲音——
“他們說我叫林歇,不叫安康了。”
炎熱夏日,柴房後頭的樹蔭下,兩個看著不過七歲,粉雕玉琢的小丫頭蹲在一塊,頭抵著頭,小小聲在哪嘀咕。
“我就要叫你安康,你是我的安康。”其中一個說著,並用短短的手臂把自己對麵的人環住,
“嗯……”另一個點頭,然後又把人推開:“不對不對,你該叫我姐姐。”
“我們是同一天出生,不分姐姐妹妹。”
“那我也比你早,我是姐姐。”
“你怎麼這樣。”明明隻是掙個姐姐妹妹的排序,在小丫頭眼裡就如同天塌了一般,不過片刻就濕了眼眶。
“哎呀你彆哭,你彆哭。”另一個趕緊去哄,笨拙地用袖子去擦自己妹妹流下來的眼淚。
可小孩子就是這樣,隻要哭起來,就怎麼都停不住了,根本沒辦法講道理。
“你彆哭,你不哭姐姐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這件事大哥都不知道。”
“什、什麼。”小丫頭哽咽著。
“你先不哭了,我再說。”
“我沒、沒哭了,是眼淚自己在流,你快說。”
“那你也不可以告訴大哥哦。”
“嗯嗯。”
“他們還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未央,長夜未央什麼的,說是留不久隨便取一個叫著,我也聽不懂,反正就是有第二個名字。”
淚眼朦朧的小丫頭皺著臉,學著說道——
“未……央……”
乾啞的嗓子,在囈語一般喚出了這個名字。
“安寧?安寧你醒醒?安寧?”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環繞,林安寧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睜開了眼,她微微側頭看向一旁守著她的叔叔嬸嬸和大哥。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並想起自己夢中那些記憶,頓時又感到頭部一陣刺痛。
林安寧痛呼出聲,一旁的禦醫連忙上前來,給林安寧紮針止疼。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林安寧終於靜了下來,卻不知為何,眼淚留個不停,便是禦醫,也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蕭蒹葭隻能輕聲哄問,終於得來林安寧氣若遊絲的一句:“我……我記起來了……我什麼都記起來了……”
還在同禦醫說話的林淵頓時轉過身來,就連林修床邊的也站起了身。
蕭蒹葭雖不曾同他們一塊經曆過當初,卻也知道林安寧那時的境遇並不美好,安慰著告訴林安寧,一切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他們都以為林安寧是在為蘇醒的記憶而哭,為過去的悲慘而哭。
隻有林安寧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沒有過去,什麼都沒有過去。
因為還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被他們留在了許多年前,留在了那個混亂而又糟糕的夜晚。
……
皇帳前。
聚集在此,被馬後墜著的人頭給嚇瘋的眾人一個個都噤了聲,空氣中頓時就隻剩下篝火劈啪燃燒的聲音和馬蹄原地輕踏的聲響。
宣誰?
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