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崇放下手裡拎著的小鬼,讓他自己複習剛才重複的要點,他則抬腳向著衛枝的方向走去。
來到她身後,伸手拍了下她用力得快要崩斷的手指,問:“怎麼了?”
男人嗓音低沉,帶著點兒漫不經心,這麼一掀眼皮子看過去,網子外麵那兩人已經想要抱著板子跑路。
衛枝轉過頭,瞪著他沒說話——
也不是故意瞪的。
就是前一秒瞪網外那凶狠勁兒還沒撤。
男人看著,餘光瞥見外麵那兩人一臉尷尬,差不多也就猜到發生了什麼,目光微垂,他沉默幾秒。
隨後抬眼,漆黑深邃瞳眸已經恢複前一秒的散漫。
於是網外,兩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單崇抬手,捧著他的“粉絲”的臉,拖到自己跟前,一把摟住她的腰,低頭在她眉心親了一下。
“沒事啊,不生氣。”他用哄小孩的語氣她,“不理他們。”
網子外兩人頭皮發麻。
其中一個更是崩潰——
剛才他就想說這女的好像他媽有點眼熟,前段時間單崇發短視頻平台的視頻、還有個雪圈傳的到處都是的單崇和人接吻的視頻……
有點像她。
……還真他媽是她!
講壞話講到彆人媳婦兒耳邊,還叨逼叨那麼多,有趣不?
他尷尬的想要鑽地縫,喊了聲“崇神”想道歉,男人就是攬著小姑娘的腰,漫不經心地揮揮手,不想和他們一般見識。
“我們這邊下課了,”他淡道,“你們想玩可以進了。”
從頭到尾,他就撇了他們那邊一眼——
怎麼知道他們是來等公園的呢,估計就是那一眼,看見了他們手上的滑雪板,什麼品牌什麼型號合適什麼玩法……
哪怕這板子是今年某小眾品牌的新款。
他也一眼認出來。
“……”
人家小姑娘說的壓根沒錯,這個人,不管人們是否感覺到,反正他從來就沒離開過雪圈。
……
幾分鐘後。
單崇拖著衛枝去旁邊,一隻手正掐著她的下巴強行抬起她的臉檢查她有沒有哭,發現她眼睛是有點泛紅……
但是激動和氣的。
跟哭一點關係都沒有。
單崇撒開手,挺滿意,哭也不哭給那些人看啊,眼淚再不值錢也得有個度。
“跟他們吵架了?”男人淡淡問。
“沒有,”小姑娘揉揉剛才瞪太久有點兒酸脹的眼,“就是告訴他們,退役運動員不是就這麼死了,他們在他們該發光發熱的地方,退役一點也不可恥。”
她放下手,望著她的眼睛:“那是他們的選擇,所有人都應該尊重他們的選擇。”
“嗯,你這麼想的啊?”男人用猜不透什麼情緒的語氣說,“我還以為你想讓我複出呢?上次不是鬨著要金牌融戒指?”
他胡說八道。
壓根不記得這屁是他自己放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話說出來,他想要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等她為他搖旗助威,鼓勵他一意孤行?
還是等她勸他偃旗息鼓,一生平安順遂?
男人眨了眨眼,睫毛投下的陰影遮去了眼中的光。
幾秒鐘,他便聽見她的聲音響起,
“你想去哪都行啊。”
單崇抬眼。
“你想去哪都行。”小姑娘噘嘴,重複了一遍,“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退役狀態,難道我還應該說一些大道理把你勸回去,否則就大義滅親似的,跟你分手嗎?……其實我也搞不懂你想怎麼樣,去還是留,從四麵八方綁架你的人太多了——”
她沉默了下。
“我隻想做替你鬆綁的那個。”
——我隻想做替你鬆綁的那個。
她說這話都沒怎麼經過大腦呢。
卻是每一個字,拆成了無數的碎片,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都進了男人的耳朵——
如果耳朵真的通感,那麼此時此刻,應該就找到了導致男人喉嚨酸澀的罪魁禍首。
喉結滾動,始終深色的眼眸閃爍了下,他懶洋洋地“啊”了聲,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麻木又遲鈍。
“啊什麼啊,”她暴躁地問,“我說的話不好聽嗎?”
男人垂眼望她,對視上她晶亮的杏眸。
她指著自己:“誇我啊!”
“……”
數秒沉默,他笑了。
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拎到自己身邊,滿心歎息自己上哪兒找著這麼個寶貝東西,他抬手,將她耳邊的發挽至耳後,揉了揉她的耳垂——
正欲低頭以輕吻代替他的謝意。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小心”!
就聽見身後,小跳台上,一個人影飛出來,騰空側翻翻了半圈,整個人便因為出台子時候的姿勢、站位不對,橫著飛出去——
“啪”地一下,重重撞在旁邊護欄的杆子上!
連著網的軟塑料護欄一下子就被巨大的衝距離折斷了!
衛枝與單崇雙雙愣住,回頭一看,這才發現躺在那的正巧是剛才大放厥詞的兩人其中一人,這會兒他再也不像是剛才那樣能站在網子外說說風涼話……
就躺在那,四肢綿軟,一動不動。
單崇目光微沉,在周圍注意到這邊動靜的所有人罵著臟話靠近時,他暫時放開了懷裡人,走過去,撥開人群。
周圍的人見來人是他,紛紛讓開。
男人製止了個想要幫他翻過身來的人的動作,湊近地上半趴著的人,沒立刻動他,拍拍他的臉,見他眼皮子抖了抖,問:“哪不舒服?手、腳能動不?”
那人抬了抬手。
“腳。”
單崇提醒。
“動了。”
那人回答。
單崇低頭看了看他毫無動靜的腳,回頭看了眼他剛想要開口說話的同伴,衝著他搖搖頭示意他閉嘴,隻是用沉靜的聲音問:“120,叫了沒?”
……
廣融這邊公園出了事故的事兒立刻傳遍大江南北。
滑雪是極限競技,人們理應對它心存敬畏。
每一年雪季,全國各大雪場都有個把滑雪把命滑丟的,受傷的那就不必說了……尤其是單、雙板自由式公園這塊,幾乎每個大佬第一個讚助都是當地骨科。
雪友群裡,老煙開麥說,牛逼啊,今年雪季打響的第一炮不在大雪場,在尼瑪廣融。
有人喊老煙留點口德,老煙笑嘻嘻地說,留什麼雞毛口德,那人之前還在講崇神壞話,下一秒被崇神送上120——
你沒看到視頻,要不是崇神及時到了喊人彆動他,現在那夥人說不定還想幫他翻個身,幫他用抬的硬抬上擔架。
好笑不?
前一秒還在嘲笑人家摔斷腰,下一秒自己就摔了,要不是這個被他嘲笑的人因為被他拿出來嘲笑的事上有經驗,這會兒他不定已經在跟閻羅王報道。
……室內雪場就這麼點兒大。
原來聽見他們大放厥詞的不止衛枝一個。
公園和中級道挨著,就一道網隔開……中級道除了萌新就是各種平花大佬,這些人擱中級道練活兒呢,偶爾路過聽見了他們說話,再正常不過。
國內頂尖平花滑手當然又有自己的小群——
其中一些,甚至壓根就是老煙留在廣融的小弟,這話怎麼可能不傳進他的耳朵?
而此時此刻,見老煙這麼說,這些人也不再跟他探討道德問題,紛紛說起不知道那人摔的多重。
七嘴八舌討論中,衛枝和單崇也在去醫院的路上。
單崇這邊是跟著雪場負責人一塊兒,過去看看什麼情況唄,警察肯定要來不然以後索賠的事兒扯不清楚,到時候也好順便做個筆錄,他們就是目擊者。
“你也不阻止老煙擱那大放厥詞?”衛枝晃了晃手上的手機。
單崇瞥了她一眼:“你看我長得像如來佛祖還是觀世音菩薩?”
衛枝:“……”
單崇:“一個小時前你還在抱怨我說不出一句好話,你現在讓我跳出去說什麼?艾特一下老煙,說:nsdd?”
衛枝:“……”
衛枝:“行叭,看來你還是腦子正常的,我還以為你——”
單崇冷笑一聲。
她收聲。
男人拿起手機,真在老煙大放厥詞地時候艾特了他,沒說“nsdd”,而是很有個人風格地扣了個“1”。
鬼知道他什麼意思。
說什麼都行。
單崇剛想放下手機,那邊微信又開始滴滴——
不怎麼耐煩地拿起來一看,是某個雪上極限運動品牌的讚助商,國產品牌,但是很有影響力……
在雪圈,他們產品影響力差不多等同於的普通運動品牌裡的李寧,鴻星爾克,安踏。
【DF雪具:崇神啊!!!!】
單崇挑眉。
【DF雪具:我之前都不好意思問你個事兒。】
【崇:……已經不想聽下去了。】
【崇:你最好現在也不好意思。】
【DF雪具:彆嘛!彆這樣嘛!人家都還沒說是什麼事!人家就是想問問你,今年有沒有意思還回一下下崇禮——】
【崇:?】
【DF雪具:是這樣的,我們不是搞冬奧讚助嘛,就和官方有了一些合作,大概就是推廣一下冰雪運動嘛,科普一下基礎知識和安全知識……官方意思是讓咱們出個人,過去當個推廣大使?】
【DF雪具:原本呢這事兒也沒怎麼提上議程,咱們也不知道叫誰,今天你看,突然出了這麼個意外!】
【DF雪具:我一看那個視頻,謔,那個如此有愛心與耐心以及包容心、以德報怨的帥小夥兒是誰啊!】
【崇:?】
【崇:瘋了?】
【崇:所以從你們的發言我發現我今天真的多餘管他?】
【DF雪具:彆這麼說嘛!】
【DF雪具:我在誇你啊喂!】
【DF雪具:作為雪圈知名人士、單板滑雪大跳台前國手,官方正式邀請您回來做個活動——大概就是像個訪談一樣的玩意兒,您作為嘉賓,還有一群現在在文化方麵比如動漫廣播劇短視頻多媒體這些媒介推廣冰雪運動的人,大家坐下來聊個天,采采風……】
【崇:?我采什麼風?】
【DF雪具:……他們采風。】
【崇:采風還是采我?】
【DF雪具:話不要說的那麼難聽嘛嗚嗚嗚,你今天都送罵你的人上救護車了,說不定推廣普及滑雪安全知識能夠幫助更多沒罵過你的人——】
【崇:……】
【崇:彆人罵不罵我我不知道,你要不是讚助商這會兒可能我已經罵你了。】
【DF雪具:嗚嗚嗚你罵,隻要你來隨便你罵!】
單崇直接扣下手機。
“怎麼了?”衛枝問。
“沒事,讚助商那邊有個活動,問我要不要回崇禮。”單崇垂下眼,“懶得跑,準備拒了。”
衛枝“哦”了聲。
想了想,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咦”了聲:“我今年還準備再去一次崇禮的哦?”
話語落下,就感覺到男人的目光掃過來。
她微微仰著臉,望著他,一臉真誠。
“乾什麼去?”他問。
“……就,”衛枝說,“還沒看過奧運場館,想看看,滑一下,我聽說下個雪季那個場館就不開了,辦完冬奧才行。”
“……”
“……”
男人唇角抿起:“就你事多,機票不要錢啊?”
衛枝眯著眼笑。
單崇是不可能乾從崇禮花錢飛去新疆再飛來廣州再飛回崇禮這種脫褲子放屁燒錢玩的事兒的……
但是女朋友又放不下。
畢竟一個小時前還熱烈討論關於培養女兒(兒子)成為滑雪奇才的事呢……
相隔兩地彆說培養,胚芽都沒得。
怎麼辦呢?
所以當下,他拿出了手機。
【崇:算了,行吧,給我報銷個路費我去一趟。】
殊不知他的陰謀詭計,對麵用世界上所有現存讚美將他吹了一波巨大的彩虹屁。
而此時,衛枝也壓根沒問男人他參加的什麼鬼活動,儘管日後某天,她恨不得穿越回來以頭搶地跪求他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