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時候文學界的主流,對通俗文學的態度是“排斥”、甚至“看不起”,許多文人都認為通俗文學就是消遣文化,沒有過多的精神內涵,也不值得去反複品讀。……就和後來爬上台子的通俗文學家、瞧不起網絡文學如出一轍。
鄙視鏈代代相傳、概莫能外。
所以此時巴老能夠對通俗文學有所包容,是非常難得的。
陳凡沉吟兩秒,看了看兩人,說道,“也不算徹底的通俗文學,當然也不是很正統的嚴肅文學,這個故事算是我的一次嘗試吧。
我的想法是通俗文學具有更廣泛的傳播性,這一點是嚴肅文學比不了的。但是可以通過嚴肅文學的寫法,賦予通俗文學以內核,使其具有社會意義和人文價值。”
巴老眼裡若有所思,緩緩點頭,“你有這個膽子嘗試,是很好的,文學創作不能始終一成不變,當年我們學西方用白話文寫作,不也引起白話文與文言文之爭?你先放心大膽的寫,隻要文好,萬事有我擔著。”
何青生也坦然說道,“沒事,回頭真要有人敢罵你,我們江南作協也不是吃素的。”
陳凡見巴老情真意切,何青生仗義直言,心裡不禁有些感動,當即脫口而出,“已經寫完了,現在是甜甜在幫我謄抄。”
巴老眼神微動,“哦,她沒有說過這個,行,等我回上海,就去找她要來看看。”
頓了一下,他又抬起頭笑道,“今天我過來,就是有一件事,跟小薑同誌有關。”
陳凡頓時愣住,“她怎麼啦?”
跟薑甜甜有關?他實在想不出來,還不算完全入門的薑甜甜,有什麼事竟然能驚動巴老?不過看他的態度,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巴老看著他笑道,“剛才會議結束後不久,我接到上海來的電話,小薑同誌通過你的啟發,寫了一首小詩,文彙報和上海文藝編輯部的同誌們,都一致認為這是一首劃時代的詩,想要發表。
可是小薑同誌卻不願意,她認為是自己聽了你對文學作品的分析之後,受到了啟發,才無意中作出這首詩,就算要發表,也應該要寫你的名字。”
陳凡眼睛都直了,感覺有點玄幻。
薑甜甜寫了一首詩?還是劃時代的?開什麼玩笑?!
他當即問道,“她寫的什麼?”
此時何青生也放下書稿,滿臉好奇地看著巴老。
巴老的臉色逐漸變得嚴肅,眼裡卻充滿了複雜的神色,一字一句地念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她尋找光明。”
陳凡:(⊙⊙)???
這種感覺就像你回到了唐朝,李世民給你念《沁園春·雪》那麼震撼!
巴老站起身來,看了看目光呆滯的陳凡、滿臉震驚的何青生,背著雙手來回踱步,“你們都是有極深文學素養的人,能夠看出這句詩的意義。”
說著轉頭看向陳凡,“你曾經和我討論的時候就說過,無論是搞文學創作,還是做彆的什麼事業,哪怕身處於黑暗之中,也要心中向往光明、眼裡透著光明,當時小薑同誌也在場。
今天上午,小薑同誌在複旦課堂上引用了你的這段發言,並做了延伸,在發言的最後,她靈感迸發脫口而出這首詩,引起課堂上全體師生的熱烈掌聲。
當次課堂的授課老師第一時間與文彙報聯係,推薦發表這首詩,可是小薑同誌堅持認為,她隻是總結你的發言,不配以作者的身份發表,如果一定要發表,作者應該署你的名字。
這種事情以前都沒有發生過,所以他們才給我打電話,讓我詢問你的意思。”
陳凡這時終於回過神來,他正色說道,“這首詩既然是出自她之口,理所當然她才是作者,哪有署我名字的道理。”
他心裡不禁有些感慨,終究還是埋了顧誠,雖然不是自己動手,卻與自己有關。
再想想薑甜甜竟然能整理出這句話,可見還是有些文學天分,又不由得為她高興。
頓了一下,陳凡繼續說道,“如果文彙報編輯部的老師們認為可以發表,那就用薑甜甜的名義發表,不要寫我。至於她那邊,等一下我會給她打個電話,……”
他忽然有些猶豫,“她現在是在學校,還是編輯部?”
巴老,“還在學校。”
陳凡笑道,“行,待會兒我就去打電話。”
巴老笑著點點頭,“好。”
說完之後,便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有文學天賦,推薦的人也不錯,倒是有幾分文壇前輩的樣子。”
陳凡咧嘴尬笑,“說‘舉賢不避親’也能過得去。”
巴老哈哈一笑,“聽說小薑正在向學校申請,要辦一本文學校刊,這件事我會讓人關注。”
陳凡頓時大喜,“那就麻煩您了。”
巴老揮揮手,邁著大步離開。
這時何青生一下子跳過來,正色說道,“你跟那個薑甜甜同誌是什麼關係?對她有多了解?”
陳凡眨眨眼,略帶遲疑地說道,“你想找她約稿?”
“當然啊。”
何青生兩手一拍,理直
氣壯地說道,“單單這首詩,她就有資格加入作協,到時候我來當她的推薦人,你帶她入會,有作品內投,多好!”
陳凡抿抿嘴,“可是,她現在是複旦的學生,您……搶得過巴老?還是能搶得過上海作協?”
何青生臉色一垮,轉身繼續去看書稿,連話都不想說。
陳凡聳聳肩,去給薑甜甜打電話。
先到前台做登記,再進通訊房,關上房門坐到電話機前,拿起電話先撥“113”,這是長途電話台,打長途都要先撥這個號碼。
儘管113長途台有幾百名話務員,這時候依然要等。
接通之後,再報單位電話號碼,這裡就是求實雜誌社招待所,號碼貼在桌麵上,報完之後,還要報單位賬號,比如“賬號189”,一切核對通過之後,才可以報要撥通的電話,比如“上海86267,回電話50869”,然後就掛機等待。
比起去郵局打電話,這一套程序都讓通訊員代勞了,自己隻要填了表、交了錢,然後坐著等就行。
陳凡坐在電話前,隨手拿了本雜誌,一看原來是最新一期的《BJ文藝》,翻開土豆寫的《舊事》,不覺看入迷。
不愧是聞名天下的青年作家,書就是寫得好看,也不知道央台什麼時候能看上,花錢來買版權改編。
沒錢了啊喂!
不覺半本雜誌看完,桌上的電話終於響起,陳凡一把抓了起來,“我是陳凡。”
薑甜甜,“小凡,是我。”
下一秒,她的聲音便帶著幾分驚慌,“小凡,你聽我說,我真不是故意的,當時不知道怎麼了,就突然腦子一抽說了那句話。那應該是你的詩……”
陳凡立刻打斷她,“呔,不許說話。”
薑甜甜,“……?”
心裡好害怕。
陳凡緩了口氣,笑道,“你寫的就是你寫的,怎麼成我的詩了?剛才巴老來找我,說了事情的經過,我跟你說,你千萬不要多想,這首詩就是你原創,為什麼要有心理負擔?”
薑甜甜,“可是……”
陳凡繼續打斷,“沒有可是。哎,我跟你說啊,這事就聽巴老他們的,明天文彙報會在刊登你的處女作,你得多買幾張送我做紀念。
還有啊,巴老知道你要辦文學校刊的事,他說會讓人關注,你可要抓住機會,多薅一點好處,損失事小,丟了我‘羊毛小能手’的名頭事大。”
開玩笑,凡我所到之處,哪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聽他這麼說,薑甜甜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心裡緊張的感覺瞬間消散。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對麵的老師,小聲說道,“明白了,謝謝。”
陳凡哈哈一笑,“謝什麼謝,你和麗麗一直幫我照看老屋,我不也沒說過一個謝字。對了,你們都還好吧?”
薑甜甜,“我們都挺好的,前兩天周日的時候還回了趟家,她狀態很不錯,現在已經進入學習狀態,……”
她想了想,“就是她有些想你”這句話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老師就在對麵坐著呢。
頓了兩三秒,才繼續說道,“反正都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陳凡,“那就行,還有一個,等明天文彙報刊登你的詩,你也算是個名人了,聲名乍起,最難得的是要保持本心,可千萬不要被名聲衝昏了頭腦。
還有啊,人一成名呢,身邊就會有無數人湧過來,你也要擦亮眼睛,分辨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彆有用心的人,不要看誰都像善人,多長點心。”
薑甜甜笑道,“放心吧。我沒那麼傻。”
陳凡,“行,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在這裡還要待兩天,他們這會真夠慢的,如果沒有彆的事,大後天我就回江南,你們往盧家灣打電話就行。”
薑甜甜聽著話筒裡的嘟嘟聲,輕輕將電話放下。
對麵的葉教授滿臉慈祥地看著她,“現在放心了?”
薑甜甜微笑著輕輕點頭,“讓老師擔心了。”
葉教授擺了擺手,笑道,“你能有這個思想覺悟是好事,證明你不是一個妄想占有彆人學術成果的人。
不過從創作的角度,我還是要說一句,你在這首詩的創作上確實有些取巧,你是這首詩的作者無可爭議,但是內核卻不是你的思想和領悟,那是彆人的東西,你是用彆人的思想來成就了自己。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發表有自己思想內核的文章,不拘是詩歌、,又或者是紀實文學,哪怕沒這首詩那麼驚豔,卻能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薑甜甜抿著嘴用力點頭,“明白了,老師,我會記住的。”
……
陳凡回到房間,見何青生還在看書,便自覺地走到一旁坐下,抽出兩支煙,一支遞過去放在他手邊,一支叼在嘴裡,拿出打火機說道,“有什麼事要開三天會?之前複建江南作協,不也隻開了半天麼,今天下午還沒活動?”
何青生拿起煙放在嘴裡,湊到打火機上點燃,說道,“今天下午沒活動,你心裡沒點數?”
陳凡眼珠微轉,“設立文學獎的事?”
何青生抬起頭來,“剛才巴老過來的時候跟我說了,散會之後,周揚、茅盾他們幾位就緊急開了個小會,會同文聯的領導一起,商談設立文學獎的事,爭取在今年複建作協的基礎上,搞一次權威的文學獎項評選。”
陳凡眉頭微皺,“這麼著急?”
何青生聳聳肩,“電影界62年就有了百花獎,文聯最大的機構作協卻沒有一個具有影響力的獎項,他們能不著急麼。
這事我估計今晚就要出結果,反正有個子高的人頂著,咱們且等消息就行。”
陳凡抽了口煙,正要說話,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他走過去接聽,話筒裡響起林遠祥的聲音,“現在有空沒有?”
陳凡看了看何青生,“有空。”
林遠祥,“那你現在過來,我帶你去見位長輩。”
陳凡眨眨眼,“哦。”
撂下電話,重新穿上外套,對著何青生揮揮手,“有事出去,估計今晚不回來了。”
何青生抬頭喊道,“彆忘了明天早上開會,不要遲到。”
陳凡的聲音從走廊裡傳來,“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