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大早春杏就回來了,還帶了好多自家的山貨給溶溶嘗鮮。
溶溶帶著春杏去肉市買回來五條上等豬後腿,準備再做一批“早春腿”。這回有了本錢,溶溶挑的都是最好的豬後腿,腿心飽滿、瘦肉多肥膘少、豬皮齊整。一年裡適合做火腿的時間就這麼兩三月,在沒想好做什麼營生的時候,這五條火腿或許就是今年唯一能掙錢的東西了。對她來說,繡坊的活兒又累又掙不著多少錢,實在是不想做了。
火腿分為醃製和熏製兩類,溶溶沒有自己的廚房,因此采用的是醃製的手法。火腿之所以價格昂貴,除了因為製腿人家不外傳方法,還因為一條火腿的製作需要八十多道工序。因此,這五條火腿,已經是溶溶和春杏兩個人能做出的極限了。
溶溶和春杏整日忙著整治火腿,等到把火腿都掛起來風乾的時候,已經是元夕了。
“姑娘,咱們去街上看花燈嗎?”春杏在院裡聽著繡娘們要結伴出去看燈,早就心癢癢的。見溶溶一直坐在窗邊翻話本子,憋了又憋,終於忍不住主動過去提出去玩的事。
溶溶早看出春杏的心思,隻是存心想作弄她,才故意不開口提起。
“你若想去,就跟秋月姐姐她們一塊兒去吧。”
春杏頓時大喜,旋即問:“姑娘不去嗎?我聽說京城的元宵燈會可熱鬨了,從皇城到京城南門全都掛滿彩燈呢!”
溶溶並沒有看過京城燈會,但前世在宮裡的時候,每年元宵節禦花園會掛滿各式彩燈,民間的彩燈再好,也比不上宮裡頭的,因此並不覺得好奇。
“你去吧,我不愛湊熱鬨。”
溶溶這麼說了,春杏知道勸不動她,自去院裡跟繡娘們說好叫她們等自己片刻,回來找了身好看的衣裳換上,認認真真梳了個頭。溶溶給了她一串錢,叫她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一點。春杏前陣子伺候受傷的溶溶,著實辛苦。
春杏歡天喜地地接過錢去了。她們出門沒多久,天色就暗了,溶溶點了兩根蠟燭,坐在桌前看楊佟的書稿。前幾日一直忙活著五條火腿,壓根沒來得及看他的話本子。
要說楊佟的故事,每一個都獨具新意,不重樣,有時候是獨行江湖的劍客,有時候是走南闖北的商人,有時候是梅妻鶴子的隱士,他們的際遇各不相同,情節也頗為離奇。笑和尚和竹間生的書就完全是另一個路子了,笑和尚的主角都是一個人,一個寺廟香火破敗後的落寞和尚,這個和尚在走遍天下收妖的時候總是會跟漂亮的狐妖鬼魅發生許多香豔的故事。竹間生則喜歡寫深宅大院裡的女人,有寡居的侯府夫人與侯府中最不起眼的車夫苟合,有宰相家的小女兒愛上了自家姐姐的相公,還有的管家太太喜歡觀看自家夫君跟丫鬟們廝混。
坦白的說,不是楊佟的書不好,但笑和尚和竹間生的書看起來更令人放鬆。對溶溶來說,勞累了一天,就想不帶腦子看些有趣的故事,實在是對如何驗屍、如何破案的興趣乏善可陳,看著就想打哈欠,不知梅凝香怎麼會更喜歡這種風格的話本,大約她太閒了,更想追求刺激和懸念?但笑和尚和竹間生的書也不是太好,溶溶總覺得,他們筆下的女人,雖然個個美若天仙,卻隻是男主人公的玩物。她討厭玩物。
“唷,離了侯府你倒成了秉燭夜讀的女先生。”
熟悉的聲音,溶溶一抬頭,就看到蓁蓁明豔的笑臉。
她驚喜地起身拉著蓁蓁進屋,“什麼女先生,不過是些話本子罷了,消遣時間的玩意兒。你怎麼來了?你這夾襖真好看,上麵的花都是蘇州繡娘才繡得出的樣式。”
“這是侯府新年做的衣裳,我還不知這繡花有這講究呢,素日穿著乾活呢,偏你懂得多。”
“你忘了,我現在就跟一群繡娘住在一起。”溶溶笑著給蓁蓁倒了杯茶,“我這裡沒買茶具,你且將就我的杯子用。”
蓁蓁坐到小桌旁,瞅了一眼桌上的書稿,覺得無甚趣味,“你我之間哪有那麼多講究,你也太大膽了,怎麼不關門?”
“這院裡素日人多,都不關門的。”更何況,百姓住的地方沒有大窗戶,屋裡沒有炭爐,無需捂什麼熱氣,開著門倒沒那麼氣悶。“你還沒說今日怎麼得空來找我了。”
“世子跟幾位公子約了東湖的畫舫遊玩,許是徹夜不歸的,我正好這月還有假期,便告假出來了。”
“今兒是元宵,要告假的人多吧?榮康院那邊能輕易答應?”上回蓁蓁和溶溶得了謝元初的應允出來逛半日還被王宜蘭找了話說罰跪呢!
“年三十和初一我都沒告假,今兒告假,哪有不準的?”蓁蓁得意的說,見溶溶問話的模樣,忽然想到,“榮康院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溶溶心中一動,那夜“捉奸”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榮康院怎麼了?”
“就你贖身那幾日,榮康院裡的下人賣得賣攆得攆,王宜蘭身邊最壞的那個欣榮,都被送回王家去了。現在榮康院的下人有的是從侯夫人院裡過去的,大部分都是外麵買來的。”
“那世子夫人沒再找你麻煩吧?”
蓁蓁笑得歡快:“她自己惹得侯夫人和世子不高興,整日閉門不出呢!哪有閒工夫找我的事。”
“那就好。”溶溶放心了。
蓁蓁瞅著她模樣,眼睛一動:“榮康院這事,不會跟你有什麼關係吧?”
溶溶急忙否認,“怎麼會與我有關係,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間,哪是我這種身份能影響得了的?也許有彆的事觸怒侯夫人了吧?”
如今侯府的掌家之權雖然都交給王宜蘭了,但眾人心裡都有數,那是侯夫人想吃齋念佛求清淨,哪天她想管了,那也是雷厲風行令行禁止。
蓁蓁琢磨了一下,認可地點了點頭。
溶溶見她絲毫不疑有他,顯然對那一晚太子到來的事毫不知情,料想侯府把那夜的事處理得十分乾淨,她終於放了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夜的事溶溶回想起來隻覺得丟臉,隻當是從沒發生過好了。
“你和世子如何了?”
蓁蓁臉一紅,懦懦道:“什麼如何了,不就是主子和下人,還能如何?”
“你……沒有給他吧?”溶溶不放心,還是要問實了才行。
“你這人說話真是……什麼給不給的。不告訴你了,是主子和下人麼!”
“你且守著身,往後會好的,”溶溶瞅著蓁蓁害羞又委屈的模樣,終於放了心。她起身拿起自己的青色棉鬥篷,披在肩上,挽著蓁蓁站起來,“我不問你那事了,我這裡實在沒什麼東西可招待你,我們去街上走走,看看花燈。”
蓁蓁這才轉過臉來理她,“正是來找你看燈的,出來得晚,還怕你已經出門了。”
“春杏早往街上去了,我原是不想去的,既是你來找我,當然要去看的。”
這話聽得蓁蓁喜笑顏開,等著溶溶鎖上門,兩人手挽手一起往街上去了。
今年的燈會是在京城的主街上,從皇城門口一直延綿至京城南門,若是站在宮門的高牆上,就能看到一條長長的火龍。
饒是溶溶覺著自己心如止水,走到燈市上看到各式華麗的彩燈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被這種熱鬨感染,心情愈發輕鬆。
溶溶本以為看過宮中的燈會,再來瞧街市上的燈會必然無趣,可逛著逛著就發現了不同的滋味。就說花燈吧,宮中的花燈自然是新、奇、大,華麗燦爛,有些還鑲珠嵌玉的,無比珍貴。民間的燈無法與之比較,但又有自己的長處,就拿最常見的兔子燈來說,家家都有,每一家工匠卻有做的不一樣。一個燈會上竟然有幾十種不同樣式的兔子燈。一言以蔽之,宮中不缺珍稀材料,民間不缺奇思妙想的工匠。
蓁蓁和溶溶各挑選了一盞兔子燈,兩人都爭著要付錢,一人說侯府裡才發了新年紅包,一人說自己謀生有方早就賺到大錢了要請客。
相持不下的時候,旁邊有人爽快地給了掌櫃二兩銀子,還說不用找補了。
“世子,你怎麼來了?”蓁蓁臉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臉上的笑容有點生硬,“你不是去畫舫遊玩嗎?”
謝元初從老板手中接過兔子燈,一盞遞給蓁蓁,一盞拿給溶溶,笑道:“畫舫實在無趣,我坐了一會兒就逛到這邊來了。”
“多謝世子。”
謝元初的目光落到溶溶身上,隻停留了一下就飛快地轉到蓁蓁身上,親昵地說:“方才我在前麵看到一盞走馬燈,特彆有趣,帶你過去見識見識。”
“是那種會動的走馬燈嗎?”蓁蓁的興趣一下就被釣起來了。
“走!”
兩人旁若無人往前走去,溶溶在後麵跟了幾步,卻發現這兩人有說有笑的親密無間,自己著實多餘。
想著蓁蓁很快就要心想事成,溶溶倒也開心,腳步放緩落後他們幾步,自去逛自己的了。
謝元初帶著蓁蓁一路向前走,尋思著差不多了才站在一個攤子前邊。
“沒跟上來吧?”謝元初側頭問。
“沒有,她跟了幾步就往旁邊去了,這會兒我都看不到她人了。”蓁蓁大口喘著氣,“緊張死我了,世子,她沒看出來吧?”
謝元初看著蓁蓁紅撲撲的臉頰,頓覺俏皮可愛,溫柔地說:“放心吧,瞧不出來。”
蓁蓁這才鬆了口氣,“還是世子想得周全,我到她那兒的時候,她正點著燭看什麼話本子,壓根沒想到燈會上來逛逛。也是為了陪我才過來的。”
“給你記一功。”
“世子,咱們要過去看看嗎?”蓁蓁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咱們的差事已經了了,打道回府就行了。”
蓁蓁微微一怔,“現在就回府嗎?”
謝元初正在往遠處張望,聽到蓁蓁的話,轉過頭,對上蓁蓁如水的雙眸,頓時心中一蕩。蓁蓁見他看著自己,頓時羞赧地低下頭,今夜出門前並未用心打扮,身上的衣服都是做事的時候穿的,水綠色的夾襖,外罩著老氣卻耐臟的石青色比甲,下麵是一條暗紅色的十六幅湘裙。梳的是簡單的墜馬髻,隻簪了一支銀簪,可映著滿城燈火,這樣簡單的點綴更顯她天生麗質。
“怎麼沒戴鬥篷?”謝元初問。
“從侯府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新竹來叫她的時候,她正在整理書架,聽說是有重要差事,放下帕子就跑出來了。
謝元初看著她微紅的鼻尖,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她的身上。
蓁蓁的臉更紅了,正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聽到謝元初的話飄進耳朵:“不急回府,再多逛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