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回到乾元殿內,左等右等沒等到暗月進來稟告,難受得如同百爪撓心。心裡將這幫孫子罵了一百遍後,忍不住把這事一字不漏的稟告給了太子。
元寶困了,小腦袋趴在太子膝蓋上,聽到福全講溶溶的事,頓時來了精神,把事情聽了個一字不漏。不過他不太懂什麼是媚藥,想問父王,卻看見福全公公拚命朝自己使眼色,於是他乖乖地縮在一邊重新把眼睛閉上。
“這事事出突然,薛姑娘口口聲聲要殿下,底下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福全愁眉苦臉的說,心道保不齊又要挨揍。可他是眼睜睜看著太子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這些年太子是怎麼過的日子隻有他最清楚,他心疼自家殿下啊,好不容易有一點火花了,哪怕再被他的千歲爺砸一次腦袋,他也得試試。
太子眸光幽深。
福全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發話,吃不準太子的意思,
元寶也在等太子發話,等了許久太子不說話,他著急啊,一時沒崩住張了嘴:“父王,我們快回去吧,溶溶姑姑要你……”
因著著急,元寶情急之下喊得大聲,殿內諸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困意,聽得元寶這麼一喊,全都轉頭望向這邊。元寶意識到闖了禍,眼睛一閉重新趴到太子腿上。
“元寶困了,擺駕回宮。”
太子麵色無波地說著,將趴在自己膝蓋上假寐的元寶抱了起來。
慶王笑道:“元寶真是困了,做夢還叫皇兄快些回去。”眾人笑起來,都能體諒太子的為父之心,皇貴太妃還說早就看見元寶在打哈欠,這麼小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好了。
等到太子抱著元寶上了車駕,元寶才悄悄睜開眼睛,朝身後的福全公公眨了一下。
福全這時候才如釋重負地對著元寶眨了眨眼睛。
還好,到底是賭對了。
……
“殿下,薛姑娘安置在如意閣。”琉璃上前,低聲對太子道。
太子淡淡瞥了琉璃一眼,臉色並不好看:“你素來穩妥,如今越發膽大了。”
琉璃急忙跪下,低頭不語。暗月也從陰影中顯出身形,同琉璃一起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抱著元寶,冷冷看著他們。
或許有了元寶之後,他的脾氣好了許多,一個個越發放肆了。
他冷笑了一聲,留他們倆跪在這裡,抱著元寶回了寢宮。回東宮的路上,元寶就在馬車裡睡著了,太子把元寶放到龍榻上,親自替他更換寢衣。他的動作很輕,也很慢,像是擔心弄醒元寶一般。待做好這一切,他坐在榻邊,靜靜看著元寶的睡顏。
“父王,你不去看看溶溶姑姑嗎?”元寶終於忍不住動了動。
太子不虞的麵色上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他飛快地替元寶係好寢衣的腰帶,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嗯?不裝睡了?”
“我睡著了,隻是又醒了,”元寶白嫩的小臉蛋頓時泛起一抹紅暈,他急忙扭動著胖乎乎的身子往太子懷裡鑽,不讓太子看到他此時的難堪,“父王,你還沒回答我呢!福全公公說,溶溶姑姑她要你,你快去看看看她吧。”
“她隻是吃了藥犯渾勁兒,有琉璃看著,不會有事。”
“父王什麼是媚藥?”元寶又問。
“是一種吃了會讓人迷失心智的藥。”對於元寶,他一向都是有耐心的。
元寶低下頭,沒有說話。
“在想什麼?”太子輕輕問。
“父王,為什麼溶溶姑姑迷失心智的時候,會喊著要父王?她怎麼不叫我去救她?”
這個……太子也很好奇。這個女人明明每次見他都很抵觸的樣子,為什麼被人喂了媚藥會口口聲聲喊著要他?如果不是福全和琉璃在撒謊,那隻能說明這個女人一直都在對他使欲擒故縱的法子。倒是段位很高,連他都差點著了道。
元寶還在苦惱:“……她為什麼不要喊著要元寶呢?是不是她不喜歡元寶?”
“夜深了,你該睡覺了。”太子不由分說把元寶塞進被窩裡。
元寶這會兒哪裡有睡意,但他好像明白了什麼,父王讓他睡覺,他就乖乖躺進被窩裡不再吭聲,兩隻圓圓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太子。
然太子並未離開,一直守在元寶的榻前。
元寶想催促太子趕緊去看溶溶姑姑,幾次都被太子用目光堵住嘴。太子最疼元寶,但元寶在太子跟前從來都不會胡鬨任性。福全公公跟他說過,太子殿下是儲君,平日要幫著皇爺爺處理政事,已經非常辛苦了。元寶不想因為自己讓父王更加辛苦。
父子倆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終於是元寶先熬不住了睡過去了,等到確定元寶睡熟了,太子才走出了寢宮。
“去如意閣看看。”
福全從太子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喜怒,但既然太子要去看,那就還是有戲。這會兒福全不敢再吱聲,隻沉默地陪著太子去了如意閣。
如意閣在東宮的花園旁邊,原是備著貴人們賞花累了,喝茶小憩的地方。
琉璃被傳過來回話,暗月還跪在原地。琉璃見主子沒有問話,低聲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薛姑娘娘家哥嫂想把她賣給隔壁村的財主做小妾,後來不知怎地反悔了,那財主就找了兩個地痞把她哥嫂打了一頓扔在村外,又摸去薛姑娘家裡,欲行不軌之事。當初離京的時候主子隻讓我跟著,因此我遲疑了一下才出手,讓薛姑娘吞下了媚藥。”
“她現下如何了?”太子的聲音不疾不徐。但就是這種不明喜怒的語氣,讓隨侍在側的人總是提心吊膽不知所措。
琉璃照實回稟,不敢誇大,“隻是尋常媚藥,每次發作起來多喂些水也就好了。我估計薛姑娘服下的藥量過多,應當還會再發作兩三回。”
太子低沉“嗯”了一聲,邁步走進了如意閣。
福全往前一邁,站在了如意閣的門口,他的意思顯而易見,跟隨太子的眾人也全都留在了如意閣門口。
……
太子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溶溶。
他走過去,伸手搭在她纖細的手腕,脈象混亂,的確是被人喂多了藥。或許是因為感覺到身邊有人,倒在那裡的薛溶溶忽然手腕一翻,抓住了太子的手。
“殿下。”薛溶溶目光迷離,可一見到太子,卻像是回轉了心智一般,瞬間將他認了出來,急急撲了上來。
早先幾回藥性發作,身上的衣裳早被扔到一旁去了,此時被子一掀,便露出了一片雪白。
太子的眉心微微皺起,伸手撈起落在旁邊的錦被,將薛溶溶整個籠住。然而薛溶溶雖然服食了藥物,動作卻異常靈敏,眨眼間就鑽到了太子的懷中,伸手圈住了太子的脖子。
“殿下。”
聲音裡莫名帶了一點哭腔。
太子微微一愣,伸手捏住薛溶溶的下巴。這是一張吹彈可破的臉,素日蒼白的臉龐,因為服食媚藥的緣故帶著盈盈的粉紅,惹人憐愛。即便太子從未對薛溶溶動過心,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很美。
隻是眼下這張絕美的臉龐,可憐巴巴地望著太子,烏黑的眸子霧蒙蒙的,睫毛微微一顫便有淚珠落下來。
太子從未聽說過,有哪種媚藥吃下會有這般作用。若不是方才他親自驗了溶溶的脈象,他幾乎可以肯定,薛溶溶和福全他們合演了一出戲給自己看。
正在太子沉思的時候,懷中的薛溶溶卻將他摟得愈發的緊。
“殿下,彆丟下我。”
太子怔住了。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太子如遭雷擊般驀然站了起來,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每次見到這個女人總是會多留意她一點,這個女人身上……有她的味道。她居然跟她說一樣的話?
身旁的薛溶溶還在流淚,他再也無法直視眼前的這個女人,轉身衝出了如意閣。
……
下了一夜的雪終於在早上停了。
琉璃走出如意閣,看見遠處露出了霞光,舒了口氣。守在如意閣外麵的小太監湊上前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琉璃姐姐。”
“薛姑娘醒了,準備些清淡的早膳送過來。福全公公那邊,派人去回個話。”琉璃守了薛溶溶一夜,到天亮時,薛溶溶身上的藥勁兒才完全過去。
“是。”小太監應聲下去了。
琉璃回到如意閣,見溶溶已經自己坐了起來,身上隻掛了個肚兜,一頭青絲散亂地披著,因為整夜不時的發作藥性,她睡得並不好,眼睛底下兩團青色的陰影,饒是如此,也難掩其天姿國色。
“薛姑娘,你醒了?”琉璃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一件衣裳,走過去幫溶溶披上。
溶溶回過頭見是她,並未太過驚慌,伸手接過衣裳自己穿好。
隔了一會兒才悶悶地問:“我是怎麼來東宮的?”
“薛姑娘離京過後,元寶殿下不放心,便命我一路跟隨保護,隻是我疏忽大意,沒瞧見歹人從窗戶爬進姑娘屋子,出手晚了些。”
回想起昨夜那三個麵目可憎的惡人,溶溶隻覺得心中一陣惡寒。
她當即下地朝琉璃一拜:“姑娘大恩,我沒齒難忘。”
琉璃扶她起來:“薛姑娘不必謝我,我不過是奉命行事,一會兒姑娘收拾好了,我帶姑娘去拜見元寶殿下,到那時再謝不遲。”
“琉璃姑娘,我記得我昨夜被歹人喂了不乾淨的東西,是不是出醜了?”
“不曾出醜,”琉璃的眼中迅速劃過一點異樣的神色,旋即笑著搖了搖頭,“那東西不是什麼厲害玩意,姑娘藥性發作起來多喂喂水也就罷了,算不上出醜。”
溶溶心裡稍稍舒了一口氣,隻有琉璃還好。
她迅速更衣清潔,沒多一會兒,小太監就把早膳端上來了,都是宮中常用的山藥百合粥、水晶梅花包、陳皮牛肉、甜辣脆瓜,剛吃了幾口,就有眼淚往外湧。這麼些年了,東宮的廚子還沒換呢。
用過早膳,王安過來了。
“太子殿下帶著元寶殿下進宮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殿下說,若是姑娘無事,可自行離去。”
琉璃似乎也有些意外,片刻的分神過後,將目光轉回溶溶。
溶溶亦有一絲意外,琉璃說是皇孫殿下命她跟隨自己暗中保護,可即便元寶身份貴重是她的主子,可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哪裡又能命令得了那麼多,跟蹤自己的主意怕是落在太子身上,方才還想著今日要如何脫身,卻換來一句輕描淡寫的自行離去。
“既如此,我即刻離開。”溶溶朝王安微微一福,“若是皇孫殿下問起,煩請公公轉達民女的謝意。”
“那是自然。”王安傳了話就離開了。
琉璃看著溶溶,心裡微微一歎,“我送姑娘離開吧。”
溶溶心說不用,這東宮裡哪一條路她沒有挺著大肚子走過呢?然而麵上仍是微笑:“勞煩姑娘引路了。”
昨日琉璃帶著溶溶匆忙來到東宮,並無什麼可收拾的,溶溶身上穿的衣服,還是琉璃給她找出來換上的。溶溶跟在琉璃身後,一路風景與往昔無異,更覺得心潮澎湃。
“勞煩琉璃姑娘照顧許久,真是過意不去。”
“薛姑娘言重了,我隻是替主子辦事,薛姑娘並不欠我恩情。”
“保重。”
“保重。”
琉璃說話,一向如此,溶溶見狀隻點了點頭,朝她福了一福,便往前麵的大街去了。琉璃站在角門上看著溶溶離開的背影,眼前浮現的卻是昨晚太子從如意閣中狂奔而出的背影。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太子,那般失魂落魄……琉璃總覺得,溶溶還會再回來的。
……
出了東宮,溶溶徑直回了槐花巷。
院子裡不少人都回鄉過年了,但還有人在。梅凝香的繡坊裡收留了不少無家可歸的繡娘。
隻一天的工夫,院子門口就多掛了兩盞大紅燈籠,貼了鮮紅的春聯,平添了許多節日的氣氛。
“怎麼不在家裡多住幾日,回來的這麼快?”身後傳來梅凝香的聲音。
溶溶轉過頭,臉上勉強掛了點笑意,朝梅凝香賀了新年。
梅凝香穿的新衣裳,寶藍色的底子、描金的花紋,格外富貴喜慶。
“出什麼事了嗎?”梅凝香見她麵色不好,便走上前來握住溶溶的手,如大姐一般關切地問道。
“出了點事,怕是回不了家了。”
梅凝香打量了溶溶一眼,笑道:“放寬心,左右你無事就好。”
這倒也是。
昨夜雖過得艱難,好歹有驚無險。
“走,今日去我那裡吃飯,替你壓驚。”梅凝香不由分說,拉著溶溶就往她的宅子那邊去了。
與繡娘們這邊的院子的喜慶布置不同,梅凝香的宅子這邊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布置,既沒有張燈結彩,也沒有掛春聯貼福字,隻是在院子裡的梅花樹上,用彩綢掛了許多漂亮的結子。
“我就不喜歡過年,想吃好的穿好的,哪天不行呢!”梅凝香撅著嘴,一臉的俏皮,“咱不差那點錢。”她比溶溶大四五歲,臉上竟然還掛著少女的嬌憨和俏皮。
“梅姐姐活得通透,我實在羨慕不來。”
“什麼通透不通透的,我隻是懶得想那麼多而已。看得出你是個心思重的人,可人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是人就要知命,哪裡是思量就能想好的,索性放寬心,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溶溶抬眼看著梅凝香,將她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想起兩世以來,她都是規行矩步、小心翼翼,偏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世還落得一屍兩命的下場,人真是爭不過命的。
“唉,我是想勸你看開點,怎麼又哭起來了。”
梅凝香拿出帕子去幫溶溶拭淚,溶溶擺擺手,自己拿袖子擦了眼淚,“不關姐姐的事,是我自己眼界太淺,不如姐姐看得開。今日不好去姐姐府上打擾,我先回去了。”
說完,也不等梅凝香挽留,就往住處走回去了。
“又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