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紅豆不懷好意地想,這賀雲欽也許跟三樓的邱小姐陷入了熱戀,因為一份相思之苦,所以才不舍離去。可是細究之下,又覺得他臉上那抹神情很怪,於探究之中還帶著些許玩味,像是樓中某樣事物讓他大感興趣似的。
這老房子能有什麼讓他感興趣?想來想去,也隻能是邱小姐。
偏偏這時起了風,那風帶著點涼薄的秋意,從窗外徐徐灌入,吹起兩邊低垂著的細白雪紗。
虞紅豆惟恐桌麵功課被拂亂,正要按住那窗紗,就在這時候,彭裁縫家的兩個胖大小子踢踏踢踏從鋪子裡跑出來了。
兩個孩子見了賀雲欽,也不知道怕生,隻笑憨憨地將他圍住,一個勁的問長問短,彭太太在鋪子裡扯著嗓子斥了兩聲,全無效用。
好在那賀雲欽倒沒不耐煩,跟那兩個孩子說了幾句話,又從褲兜裡掏出一樣東西,隨手遞給彭家小兒。
想是惠而不費的糖果之類,兩個孩子接過那東西,就歡呼著跑開了。
賀雲欽臨走前回頭又往樓裡看了看。
不過很快,他就轉過臉,上了車瀟灑離去。
虞紅豆將窗簾合攏,擰亮桌邊的台燈,逐一看那舊報紙上的新聞。
果然,右下角有一則尋人啟事,同那位失蹤的大明星陳白蝶一樣,這則啟事旁也附有一張小照。
相中人圓盤子臉,十八九歲,梳一對長而粗的麻花辮,像是頭一回照相,兩隻手不知如何擺放,緊緊絞著二藍布斜襟襖子的下擺。
啟事裡說這姑娘叫王美萍,半月前從紹興來投奔在滬的舅舅舅媽。頭天夜裡在紹興上了火車,本該於次日傍晚抵滬,可是王美萍的舅舅舅媽——周先生周太太,從下午到淩晨,一直等到火車站關門,都未能等到王美萍。
兩人隻當王美萍改了行期,或是臨時未趕上火車,回家一商量,次日周先生去車站繼續等王美萍,周太太則帶著幾個孩子在家守候。
與此同時,還拍了一份電報到鄉下去。
誰知一等四天,王美萍仍未見蹤影,鄉下複電回來,也說王美萍四天前便上了火車。
周先生周太太這才慌了手腳,忙去報館拍尋人啟事,又夤夜去警署報官。
記得哥哥拿回這報紙回來研究的時候,她曾在旁邊瞄過一眼,然而這位失蹤的王女士不比大明星陳白蝶,並不能立刻吊起她的興趣,要不是今日聽周嫂提起賀家的桃色新聞,她幾乎都要想不起這個人了。
一晃三個月過去,也不知王美萍回家了沒有。
虞紅豆第二日起來,才得知哥哥昨晚很晚才回來,天不亮又走了。
吃早飯的時候,虞太太呶呶不休,無數次感歎兒子當差不易。
好不容易吃完飯,紅豆回房間取書包,時間不算早了,要想不遲到,一會需得騎車上學,便舍了洋裙,找出長衣長褲來穿。
剛換好,母親就將一件剛織好的絨線衫拿進來,讓她穿上:“今天比昨天涼了不少,可不能再穿單衣了。”
紅豆看那絨線衫,青蔥的鵝黃色,絨絨的不算厚,胸前釘了一排雪點子似的圓珠子,顏色是珠光白,跟鵝黃配在一起,意外地顯得彆致。
她忙接過來穿上,笑嘻嘻地大嘬母親腮幫子一口:“謝謝媽。”一陣風似的背著書包出去了。
今天第一堂是全係令人聞風喪膽的國文課,“遲到”便意味著“災難”,即便膽子最大的學生,也從不敢在這堂課上出幺蛾子。
女兒一到周一就這樣,虞太太早已見怪不怪,隻跟在女兒身後叮囑道:“晚上要是你哥哥回來,就叫輛車去趟你舅舅家,把節禮送過去。”
虞紅豆應著出了門,誰知剛跑到樓下,就見門口立著一個濃眉大眼的高個子年輕人,不由一喜:“哥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