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舅媽見哥哥不大像會有大出息的模樣,更決口不肯再提當年之事。
如今大表姐在震旦大學任文員,因為容貌出色,追求者眾多,舅媽一心讓女兒嫁個好人家,竟是有意開始疏冷兩家的關係。
舅舅雖也略知妻子的打算,但一來忙於做生意,二來也想借女兒的好婚姻來鞏固自己在洋行的地位,便默許了妻子的行為,隻三不五時背著妻子偷偷給虞家送些吃用。
說起來,母親早已不是頭一回在舅媽那裡碰軟釘子了。
“說是大表姐現在好些人追求,什麼公子教授的不乏其人,話裡話外都瞧不上你哥哥。呸!我還瞧不上她呢,就她這樣的德行,再好的孩子都能被她帶歪,你玉淇表姐小時候多討人喜歡,現在不也學得勢力起來?我倒要看看,你舅媽的兩個好女兒以後能嫁給什麼樣的好人家!他們難道都忘了,當年三妹是怎麼死的了!”
母親一提起小姨就傷心,話未說完,嗓音已經發起哽來。虞紅豆略有些慌神,暗自吐吐舌頭,好在母親還不知道哥哥打算換差事的事,要是知道了,必定又是一場好鬨。
話說回來,哥哥前些時日半點不像厭煩了這行當的樣子,突然間想換差事,是不是在警署裡遇到什麼難辦的事了?
她假意看不見母親眼角閃動的淚花,摟住母親,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母親,哥哥又不喜歡玉淇表姐,硬要他娶他也不會娶的。而且你還記得嗎,上回我們學校的一位美利堅教授說了,表哥表妹結婚似乎是有危害的。玉淇表姐願意嫁給誰就嫁給誰好了,也許哥哥以後找來的嫂嫂比玉淇表姐還要漂亮許多呢。”
虞太太憤然揚聲說:“誰一定要她嫁給你哥哥了,我早就淡了這份心了,我隻是氣不過你舅媽——”
紅豆乾脆踢掉鞋子,躺在母親的腿上,仰麵看著母親說:“媽,小時候都說玉淇表姐漂亮,但是上回哥哥可是親口說了,我現在比玉淇表姐漂亮多了,前些日子去舅舅家時,我仔細對比過,也是這麼認為的。”
虞太太見女兒一臉認真,噗嗤一聲笑起來,拿手帕狠狠擦擦眼淚,一指女兒凝雪般的臉頰:“不知羞。”這些年女兒五官越長越開,早已是個大美人了,照她看來,絲毫不比玉淇差,怕女兒野了心不好好讀書,從不敢當著女兒的麵提起而已。
紅豆見母親終於破涕而笑,暗鬆了口氣,嘻嘻笑著說:“媽我餓了,我們什麼時候開飯,要不要等哥哥?”
虞太太聽說女兒餓了,再顧不上傷心,拉著紅豆起來,順帶撫了撫旗袍上的褶皺:“你哥哥最近忙著滿上海找人,晝夜都顛倒了,哪還顧得上回家吃飯?早上回來時就說了,要我們娘倆晚上早些睡覺,不要等他。”
一連幾天,哥哥的確早出晚歸,紅豆沒能跟哥哥說上話,自然也就無法打聽哥哥想要換差事的因由。
到了禮拜六這日,顧筠和肖喜春幾個按照提前的約定,到紅豆家樓下等她,虞太太見全是女學生,也就放心讓女兒去了。
新亞茶社離震旦大學不遠,是座二層小洋樓,旁有一公園,環境幽僻,客廳裡常年有法蘭西的樂師駐紮,演奏地道的古典鋼琴曲。
輕靈飄逸的音樂佐以咖啡和紅茶,人若置身其中,常有一滌俗腸之感,加之這茶室西洋點心做得非常美味,在滬上名聲甚著,因此不時有文人名流前來聚會。
紅豆跟顧筠等人給門口的仆歐出示了邀請函,入內一看,今日與會者甚多,偌大一個客廳聚滿了人。
她們這邊一露麵,便另有仆歐領她們落座,好幾道熱烈的目光落在紅豆身上,似有結識之意,紅豆隻當不覺。
她隨意往廳中一看,一下子看到了好幾個麵熟的人,有一個穿著西式襯衫,高高地背立在窗前,被客廳裡的樹枝狀巨型水晶燈一照,比她前幾日剛看到時更瀟灑出眾幾分,隻是這人目光不知落在何處,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原來秦學鍇所說的那個德國副教授就是指的賀雲欽?”顧筠微訝,她是報社千金,對賀雲欽的新聞知之甚詳,一眼就認出了賀雲欽。
賀雲欽身邊站著那日暈倒的賀竹筠,她似乎一直注意著門口,看見紅豆等人,略微一愣,忙放下手中的碟子,翩然朝這邊走來。
紅豆卻隻顧盯著廳中的另一個穿洋裝的女郎,那女郎手裡端著一個金耳咖啡杯,正熱絡地跟一位中年男子交談,鬈發高高束起,露出一張豐麗的臉龐。
“玉淇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