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跟哥哥一前一後出來,見賀雲欽氣定神閒站在門口,瞟他一眼,轉過臉,坦然對哥哥和母親道:“賀先生就是我剛才說的王彼得探長推薦來的那人。”
虞太太怔住。是他。
想起此人係留洋博士,最是博洽多聞,縱是品行有瑕疵,學問卻是不假的,兼之又是經王彼得推薦而來,料有幾分真本事,忙換了一副熱情口吻:“賀先生快請坐,快請坐,周嫂,還愣著做什麼,快奉茶。”
賀雲欽見虞太太仿佛隨時備有兩副麵孔,一副藏在後頭,一副示於人前,關鍵時刻兩副麵孔切換自如,不由暗覺好笑。
想起她是真焦心那位失蹤的外甥女方如此,便斂了異色,道:“虞太太不必忙。”
虞崇毅怎麼也想不到妹妹所說的王彼得推薦的那人竟是賀雲欽,一時仍有些摸不清頭腦,愣了一會,低頭見妹妹正衝他使眼色,頓有所悟,忙溫聲道:“賀先生,書房僻靜些,既是要談事情,我們不如到書房相商。”
賀雲欽看了看紅豆,隻當不知是她出的主意:“那再好不過。”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紅豆惟恐哥哥算計不過賀雲欽,也要跟著進去,被虞太太攔住道:“你哥哥跟賀先生商量事情,你進去做什麼。”
紅豆奇道:“剛才是我去找的王彼得,這幫手論理是我找來的,為何我不能在場,再說了,找玉淇表姐要緊,多個人出主意是好的,眼看都什麼時候了,您還講究這麼多。”
何況哥哥最不會跟人講條件,賀雲欽巧舌如簧,萬一一會他獅子大開口,哥哥應付不來怎麼辦。當然這話她隻在心裡叨咕,並未說出口。
虞太太見這話有理,也就未攔著,看了看牆上的西洋鐘,眼看要開飯,不知賀先生吃未吃過晚飯,這飯留是不留?
想了一想,叮囑紅豆:“你婉轉問問賀先生在不在我們家吃飯,他們賀家一向炊金饌玉,未必吃得慣咱們家的飯,一會你就隨意一問,權當全個禮數。”
“知道了。”紅豆漫應道,她才不留賀雲欽在家吃晚飯呢。
正好這時周嫂奉了茶來,紅豆便隨手接了那茶盤,推門入內。
哥哥站在書桌前,賀雲欽卻立在書櫃前,兩人隔著書桌,已經談了一會了。
“虞先生,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剛才我已從公共租界警署處得知,虞先生現今手裡積壓的案子不在少數,加之令妹為了潘玉淇特去尋王彼得相幫,我猜王美萍和陳白蝶兩案都是由虞先生在負責。”
哥哥驚訝地看著賀雲欽,翕了翕唇,並未予以否認。
賀雲欽接著道:“王美萍的舅舅周同強是滬上出了名的‘一支筆’,為著外甥女的失蹤,已經連寫了數篇痛罵滬上警|方的文章,如今王美萍死了,報上卻一點消息也無,想來你們警|方為著怕惹來社會上的議論,連周同強也一並瞞著在內。此事若是讓周同強知曉,絕不會善罷甘休,外甥女失蹤三月,警方一籌莫展,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卻是一具屍體——”
他笑意微斂:“凶手,毫無頭緒;公道,從何說起?“
哥哥悶聲不響,額上卻已沁出大顆汗珠。
賀雲欽轉而打量書架上的書:“至於陳白蝶,此女如今在滬上影響甚著,不少名流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的失蹤,不止關乎到你們的名聲,更可能影響你們今後的仕途,虞先生,破不了案,怪不到你一人頭上,怪隻怪現今警|界風氣不好,自白廳長而下,不是背公徇私,便是陳陳相因,遇到棘手之事,一味拿些官樣文章來敷衍,可是虞先生又秉性爽直,不肯同流合汙,近來為了這幾樁案子,怕是連個整覺都未睡過。”
虞崇毅搓了搓眉頭,難掩滿臉疲憊:“賀先生,如你所說,這幾樁綁架案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之處,陳白蝶已經失蹤超過一個禮拜,未曾接到過綁匪的電話,若是跟王美萍係同一夥人所為,怕不是單交贖金就能救得下人來的了。最讓我擔心的是如今我表妹——”
賀雲欽話鋒一轉:“所以當初王美萍失蹤的火車站,你們可曾仔細排查過?”
虞崇毅點點頭:“問過。”
“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隻身來滬,在等她舅舅前來接洽的期間,周圍的飯館、茶莊乃至雜貨店,都有可能引起她的興趣,這些地方,當時警方可都曾一一去詢問?”
虞崇毅臉發起燙來,他曾提過建議,可是同僚嫌排查起來太費事,當時便斷然否決了,後來他獨自一人查了幾家,覺得太瑣碎,也就未再繼續。
賀雲欽微微一笑道:“也就是說未查得徹底。我若是你,此時除了繼續等法租界的消息,還會再去火車站再盤查一番,畢竟除了王美萍,以往滬上從未有過不求贖金的綁票案,她的失蹤可能是這一切的起源,是重中之重。”
虞崇毅想了想道:“我吃過晚飯便去查。”
賀雲欽順理成章道:“時隔三月,即便有什麼痕跡,怕是也已經消弭無蹤了,想要從頭查起又談何容易,既然我決定插手此事,晚上我同虞先生一道。”
虞崇毅遲疑道:“賀先生為何要接管此事。”
“自然是受王彼得所托。”
紅豆暗憋了口氣走到桌邊,如她所料,哥哥在賀雲欽麵前毫無招架之力。
將茶盤放到桌上,她端起其中一杯熱茶,似笑非笑道:“賀先生真是辯才無礙,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想是渴了,來,請喝茶。”
賀雲欽居然毫無慚色接過那茶杯,垂眸笑望她道:“多謝虞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