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回以一笑,剛要開口,就聽母親開門道:“賀先生,你用過晚飯不曾,若是不嫌敝舍飯菜粗陋,跟我們一起用晚膳可好。”
三人都是一怔。
賀雲欽視線從紅豆臉上移開,轉而看向虞太太,笑道:“正好晚輩稍後要與令郎一道出門,時間緊迫,不便回家用晚膳,既然虞太太盛情相邀,晚輩隻好在此叨擾一頓了。”雖是謙卑的口吻,話卻接得理所當然。
紅豆笑容微滯。
虞太太似乎也愣了一下,然而她畢竟精於世故,忙又笑起來道:“賀先生肯留下吃飯再好不過了,可惜家裡沒想到會來客人,事先未做準備,賀先生莫嫌飯菜寡淡粗陋才是,眼看要上桌了,你們商量完事情就出來,馬上可以開飯的。”
待母親重新掩上門,紅豆斜眼睇著賀雲欽道:“賀先生,剛才我進來時聽到了您一番高論,賀先生為了說服我哥哥,來時路上還專門去了一趟公共租界警署?”
賀雲欽隻當聽不出她話裡的諷意,飲了口茶,回答得很輕鬆:“既答應了幫忙找人,為了能儘快理清這幾樁案子的首尾,少不得先做些功課。”
紅豆走近幾步,含笑點頭:“可見賀先生此番前來做了十足的準備,甚至可以說是勢在必得,那麼我就更糊塗了,賀先生打定主意往自己身上招攬麻煩,圖的是什麼?王彼得所托?我看他連提到警|察廳三個字都喪氣,絕不至於主動請人幫忙破案。”
虞崇毅並不知道紅豆跟王彼得交涉的具體情形,聽了這話才知妹妹跟王彼得未能談攏,再看向賀雲欽時,目光便添了幾分疑惑:“賀先生。”
賀雲欽透過茶杯上沿看紅豆一眼,很快便將茶杯放回托盤內:“虞小姐,下午你去找王彼得時,曾說過你表姐潘玉淇是禮拜六去參加的茶話會,大概於下午三點左右失蹤,換言之,截止眼下,潘玉淇已失蹤超過五十個小時,如果綁她的跟王美萍的綁匪真是同一夥人,潘玉淇眼下的處境可謂大大的不妙,此事懸於眉睫,我們既然已決定合作,當務之急不該是彼此試探,而是儘快找到你表姐的下落。”
三言兩語便轉移了重點,隻差沒給紅豆扣上一個“不分輕重胡攪蠻纏”的帽子。
虞崇毅聽了,臉上果然又泛起了焦灼之色,礙於賀雲欽來意不明,一時未有舉動。
好在紅豆早領教過賀雲欽的好本事,並未給這話氣死,當即揚眉回道:“固金銀行的袁箬笠是表姐失蹤案的關鍵人物,他的問話是找尋表姐下落的重點,如今法租界對袁箬笠的問話還未結束,何談定奪下一步的行動?就算花些時間問問賀先生此行的目的,並不見得會耽誤什麼。倒是賀先生,為何每回我問你為何要插手此事,你都要顧左右而言他?若是心中無愧,何必一味的遮遮掩掩?”
賀雲欽兵來將擋,夷然一笑:“虞小姐,下午你去找王彼得時,我原以為隻是一宗簡單的綁票案,起初的確並無參與的興致,可是後來我才從虞小姐口裡得知,不單你表姐潘玉淇,陳白蝶和王美萍的綁票案也疑似遭到了同一夥人綁票,而其中的王美萍,在失蹤三月後,更是已慘遭不測,想來都是無辜生命,你表姐還是我同事。驚聞此案,難道我就不該有惻隱之心?為了救人,我又為何不能參與其中?”
好厲害。紅豆暗暗咬牙,頹然片刻,複又奮起:“賀先生,正所謂綆短汲深,賀先生並非警事人員,既要插手連警方都破不了的懸案,想來必定身負與之相匹配的絕學,王彼得聽說曾受過係統訓練,賀先生學的卻是工程學,不知賀先生貿然前來相幫,依仗的是什麼?我們又怎麼知道賀先生是不是打著相援的幌子,實則另有所圖?”
哥哥職位不高,手裡緊要的卷宗卻不少,若是被賀雲欽騙得泄漏了不該泄漏的,怕是不必辭職也在警|界混不下去了。
虞崇毅聽了這話,深深看一眼賀雲欽,戒備之色頓起。
眼看先前的談判要告吹,賀雲欽一時未答言,隻意味深長地看著紅豆。
她言詞鋒利,嘴角卻含著淺淺笑意,臉龐在頭頂五彩玻璃西洋燈照耀下,明淨一如幽夏的蓮瓣。
他直直望她一會,將臉色正了一正道:“虞小姐,大家都是敞亮人,既然我誠心要跟你們合作,有些話也就不必再相瞞,王彼得跟我在德國相識,他的一套本領乃是從德國一位著名的痕跡學教授處學來,大約兩年前,王彼得因為酗酒身體出了狀況,在德國當地一家醫院就醫,怕報紙上的彼得專欄停止連載,曾委托我以他的名義寫過近一年的連載,後來我因忙於正事,無暇再動筆,彼得專欄也就正式停刊了。此事王彼得從未存心遮掩,虞小姐一問便知。”
紅豆和虞崇毅都是一呆。
紅豆先是拒絕相信,然而沉澱下來一細想,那天在茶話會上,王彼得從頭至尾隻顧著老調重彈,幾乎一樁新鮮案件都講不出,想是因為病體的緣故,久已不動腦筋了。
而她也不得不承認,彼得專欄有一陣子敘述手法明顯跟之前大有不同,案件精彩紛呈,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好看。
原來那竟是賀雲欽代筆的麼?
賀雲欽見二人驚訝之下久久忘了答言,淡淡一笑,諦著紅豆仍泛著疑惑的黑眸道:“虞小姐,我可以鄭重向你們保證,我此番前來,既為誠心幫你們找尋潘玉淇,也為誠心查辦王美萍和陳白蝶的失蹤案,我的能力可以慢慢察證,時間卻不等不了人,眼下救人要緊,兩位都是聰明人,能不能暫時放下成見,考慮接受我的合作。”
紅豆從書房出來,一聲不吭跟在哥哥和賀雲欽後麵進了飯廳。
剛經一番交涉,雖說僥幸弄清了賀雲欽跟王彼得的瓜葛,然而到了最後關頭,被賀雲欽一繞,仍未能弄明白他參辦此案的真實目的。此人滑不溜手,想要從他口裡套話難於登天,如今再回想下午的事,簡直連王彼得都比賀雲欽率直可愛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