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第一回見他時那樣,他走到台階上,並沒有立刻離去,略站了一站,就回頭往樓上看來。頭頂的月光牛乳似的傾灑下來,他的輪廓被照得格外分明,因表情平靜,分辨不出究竟是喜是怒,但從他仰頭的角度來看,看的無疑是二樓窗戶。
出於羞澀,她不等他發現她,就本能地往後一躲,然而再一想,為什麼要躲呢,乾脆徹底拉開窗簾,將整個上半身明晃晃地靠到月光裡。
可就是這一錯眼的工夫,他已經回過頭下了台階,朝巷弄口走去。
這一來不止沒說上話,連個眼神都沒對上,紅豆悔得輕輕跺了跺腳,可他已走了,一時無法,隻能恍然若失望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
然而走著走著,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似的,眼看走到一株桂花樹下了,突然停下來,冷不丁的,高高跳起,揚臂折下高處的一束樹枝,就像平時哥哥高興時常做的那樣,整個人看上去飛揚極了。
她先還糊塗,然而細一琢磨,似乎又明白了點什麼。從心頭到臉龐,緩緩舒展開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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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起來要摘頭頂的桂枝,無非因為身體裡藏著一股用不完的精力,急需靠體力來抒發。
剛才他提出求婚時,紅豆的確當場便拒絕了,但是他看得很明白,秦學鍇求婚時,紅豆驚訝歸驚訝,骨子裡是沉穩的,然而輪到他求婚時,她明顯變得慌亂又羞澀,哪還有鎮定可言。
是的,這一點他很肯定。
所以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如同被春風托舉,輕揚地高飛起來,必須跳起來扯個樹枝什麼的,才覺得痛快。
他很平靜地上了洋車,一路疾馳到了和賀公館。除了白海立,這回又冒出個秦學鍇,為防夜長夢多,最好能儘快就能登報聲明跟紅豆訂婚的事。
剛才已說服了虞太太和虞崇毅,輪到父親和母親了,時間不算晚,這時候商量訂婚之事正好。
剛到賀公館,才發現門口來了好幾輛洋車,其中一輛車的司機是段家的,另一家卻是南寶洋行陸家。
他麵色微微一沉,就在昨日,父親將陸敬恒買通賀家下人暗算他和大嫂的證據明晃晃地送到了陸老爺的麵前,陸老爺羞愧難當,當場便用家法將陸敬恒打了個半死,因下手太重,陸敬恒當夜便被送到了私立醫院急救。
不知陸家來是為了何事,兒子做出了這麼不體麵的事,難道陸老爺認為光重責還不夠,還需登門道歉才行?
而段家之所以來,恐怕是為了段明漪。
他上了二樓,仍在轉角處,就碰到了段明漪。
她像是剛從裡頭出來,臉上尤有淚痕。
賀雲欽停下腳步,淡淡說了句:“嫂子。
段明漪靜靜看他一眼,兩人擦身而過時,從她身上飄來暗暗一縷芳澤,隨著走動,很快便悄然飄散。
賀雲欽微微皺眉,忽然想起紅豆頭頂上的發香,也不知她用的什麼皂角,不似桂花也不似玫瑰,格外清爽怡人。
那晚他們兩個在橋牌室時,這丫頭還問他為什麼黑暗中能認出他來,難道不是因為她身上的香味麼。
難為她這麼聰敏,居然也有犯傻的時候。
這麼想著,他臉色下意識便和悅了幾分,抬步便往父母臥室而去。
誰知剛到門口,就聽裡頭一個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你們家老二說來說去是個男人,明漪呢,自嫁到賀家,無端遭受兩次中傷,第一回是報紙上的桃色新聞,第二回乾脆被下人下了藥,若是遭了暗算,我女兒的名聲豈不是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