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必須隱瞞賀家其他人,若是讓賀家派人相陪,所有人都會知道賀家也參與其中,無論金條最後落到何派手裡,都會給賀家帶來無窮儘的麻煩。
因此王彼得和哥哥無從尋求外界幫助,隻能單槍匹馬去北區。
他們走後,紅豆感到疲憊至極,路過走廊的大落地窗時,她停下腳步,轉臉看向窗外。
早該天亮了,然而一眼望去,淡淡的光,疏疏的樹影,一切都是朦朧幽謐的,黑夜從未如此漫長,曙光仿佛仍很遙遠。
靜立了許久,她抬手去摸胸前那顆鏈墜,賀雲欽走時她原想問他:比金子更經得起淬煉的,是金剛石。比金剛石更經得起淬煉的,又是什麼?
經過這一夜的磨練,答案已經變得清晰無比,此刻她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在他離開的時候,自己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他的愛意。
如今兩人都身處荊棘叢中,除了守望彆無他法,惟望這份濃濃的眷戀和情意能化作源源不斷的力量,助她和他並肩扛過歲月的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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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摩燈泡廠門口的教會人員早已撤走,偌大一片廠房眼下淪為了難民的臨時收容所。
公共租界裡,另外兩所疑似藏匿了金條的場所:敦比香煙廠和一座法國人興建的洋房,因長期空置並未設防,也都擠滿了拖家帶口的老百姓。
這三處場所,要麼有過鬨鬼傳聞,要麼無端空置了十年以上,如果不是戰事突然提前,按照之前的計劃,每一所都是他們既定的搜查對象。
如今在賀雲欽的建議下,他們不再一味盯著這幾處,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彆的地方。
眼看一上午過去,三處依然平靜無波,倒是出去找尋資料的同伴回來了。
這人姓劉,在西區一家報館任職,對於公共租界的情形比其他人更為了解,進來後說道:“我將館裡收集的建築資料找了一遍,雲欽說得沒錯,放眼整個公共租界,十年前空置了一陣,又重新投用的場所的確有兩處,一處是英方教會設立的培英小學,學校十年前興辦,因教會臨時撤走,校方經費不足關閉校舍,直到一年後被政府接管才重開,如今在校的孩子們約莫有一百餘,昨夜開戰後已悉數撤走。”
小學。眾人暗暗蹙眉。那意味著裡麵會有很多校舍,搜索起來較麻煩。
“另一處則是明珠夜總會,為當年英國商會所建,從高到低共有三層,裡裡外外建造得極奢華不說,還附有台球館和網球場,後因商會負責人起了齟齬關閉了幾年,近年被一個葡萄牙商人接手才重新運營,但因未處於鬨區,生意不景氣,已瀕臨倒閉,剛才路過我看了一眼,怕難民湧入哄搶,這地方現也關著門,門口留了不少印度阿三把守。”
瑞德道:“小學不用說了,夜總會平日人來人往,按照敵方的一貫作風,僅為了讓可疑場所重新空置就不惜接連殺人,如果懷疑這兩個地方藏有金條,早會有所舉動。然而直到昨日開戰,無論培英小學還是明珠夜總會都未停辦,可見這些年來,敵寇和伍如海根本未疑心到這兩處。”
餘睿眼裡閃爍著勝利在望的光芒:“既然他們之前都未想到,眼下打起仗來,大概也不會專門浪費人手去那附近,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隻要搶先一步找到黃金,借著夜色的掩蓋,正好將金條運出這片區域,各位前輩,天一黑我們就可以出發對不對。”
賀雲欽問:“培英小學裡現有多少老百姓?”
老劉的鼻頭被外頭的冷風吹得發紅,搓搓手道:“這地方位於中區,偏僻之餘,距戰區也很近,老百姓怕撞上流彈,寧肯擠在太平些的西區和南區也不肯去那一片,剛才據我所見,小學裡難民不多,但約莫也有數十人。”
頓了頓又道:“眼看入冬了,白天還好說,一到晚上風大得扛不住,難民們眼下無家可歸,能找到一處遮風擋雨的地方不容易。想要進去搜找,必須先將這些老百姓引開。”
賀雲欽想了想:“既然隻有數十人,要引開並不算多難,到後半夜的時候,餘睿將帶來的救濟糧和衣裳到門口發放,利用百姓領糧的這段時間,我們可以趁勢關閉校門,接下來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學校查找一遍。”
八千根金條,無論藏在地底還是牆麵,隻要仔細勘測總會有反應。
餘睿振奮地點點頭道:“好。”
賀雲欽摸摸下巴,又道:“可就算培英小學難民少,依然不能排除敵寇人馬混跡其中,為防他們臨時放消息找援手,發放救濟糧之前,我們先應將學校內外控製住,要是小學裡未找到金條,我們再去明珠夜總會也不遲。對了,段家人突然插進來一腳,為免弄出亂子,最好派人盯著他們。”
有位叫陳忠的年輕人身形一起道:“段家那輛車好辨認,我們這就下去盯梢。”
很快幾人就去而複返:“段家的幾輛洋車往法租界那邊去了,沒有回來的意思,看樣子已經放棄了找金條,打算回安全區域了。”
正好沒多餘的人手騰出來,賀雲欽點點頭:“供我們找金條的時間本來就少,人手不能再減了,另外像斯摩燈泡廠這幾個有鬨鬼傳聞的地方,理應留下幾個人來混淆敵方的視線。”
有人道:“我們不懂建築也不懂痕跡學,就算跟過去也幫不上什麼忙,讓我們幾個留下來吧。”
在場的人幾乎都是久經考驗的老同誌,瑞德和賀雲欽接納這個建議,一小部分留在此地隨時預備製造混亂,其餘的一等天黑就出發去培英小學。一旦找到金條,瑞德會以在滬國際醫療救援人員的身份,連同其他成員,將金條偽裝成急救藥品,送往該去的地方。
擬定計劃,瑞德道:“我們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無論成與不成,到明早必須全數撤離。”
賀雲欽聽了這話,起身走到窗邊,默了一會,抬手看了看時間,轉頭問屋角那個撥打電話的同伴:“電線還未接通?”
“沒有。”
賀雲欽難掩失望,從昨晚告彆到現在,他已經跟紅豆分開近三十個小時了,突然開戰,以她的聰慧,一定會理解他為何遲遲不歸。
眼下隔著炮火,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見她一麵,他想看她笑,想捏她的臉,想跟她鬥嘴。
哪怕見不到她的人,聽聽她的聲音也是好的。
記起昨晚告彆的那一幕,他盯著窗外,嘴角不自覺牽了牽,為了掩飾,忙低頭取了根煙。
當時她站在台階上,對他說“她愛他”,說這話時,燈光映出她甜美得不可思議的笑靨,她的姿態和她的語調都那麼柔和,讓人心都要化了,隻要憶起這一切,他心頭便仿佛被甘潤的溫泉所滋潤,立刻泛起一種暖融融的感覺。
想得正出神時,身後同伴開始安排運送金條的路線,聲音傳到耳中,再深切的思念也隻能默默藏到心底,他掐熄了煙頭,打起精神回到桌邊,邊走邊告訴自己,最遲明早,最遲明早他就能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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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白天,戰火僥幸並未繼續蔓延,但因難民不斷湧入,附近變得越來越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