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謝音樓睜開惺忪睡眼,側了個身,睡袍麵料貼著後背,都是捂出來的黏膩薄汗,她人還迷糊著,就看到傅容與身影立在床邊,乾淨利落地穿好襯衫,長指由上而下將紐扣緊緊係好。
“容與……”
她喃喃喚了聲,傅容與無聲地俯身靠近過來,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滑到她烏錦散亂的發間,帶著一點灼意,嗓音在昏暗裡偏低沉:“你先睡。”
“外麵走廊好吵,是出什麼事了?”謝音樓借著他修長腕骨的力道,微起身,睡袍領口大,長發滑落肩側,連帶露出一小片雪白肌膚的後背。
剛問完,喧鬨的外頭跟應景似的,是邢荔嬌媚的聲音夾帶著哭腔:“傅總,小傅總咯血了。”
傅容與俊美臉龐神色不再淡定,長指從她耳朵移開,連帶溫度轉瞬即逝,轉身朝外走,門被打開,有一股冷風刮進來,冷得謝音樓縮著肩膀,垂落的眼睫下劃過許些困惑。
今晚來彆墅時,傅容徊還好端端的坐在客廳迎接她們,一起吃了夜宵才上樓休息的,怎麼睡下不到幾小時就開始咯血?
難道是病情加重……了?
想到這,謝音樓是躺不下去的,下床撿起穿著來時的衣服,也顧不上整理自己,推開門也跟著走出去。
在短暫的一分鐘不到,她正好看見傅容與將穿著白色睡衣的傅容徊自樓上臥室快步抱下來,燈把四周照得透亮,彆墅裡熟睡的所有人都被驚動,邢荔更是連平時的紅色高跟鞋都來不及穿,是光著腳,一路跟下去。
謝音樓才到客廳,就看見傅容徊吐了一大灘血在傅容與的胸前,染濕了他的襯衫,手指骨節纖瘦蒼白,是循著本能地揪著光滑的麵料,幾個字被磨得沙啞難聽:“哥,我想活——”
想活。
傅容與長指給他擦拭下顎的血痕,微微顫抖,擦不乾淨就拿衣袖擦,語速很慢,慢到像劃破喉嚨才溢出來的:“沒事的容徊,有哥在,哥在你身邊。”
“車,救護車來了。”
邢荔帶哭聲的一句話,讓彆墅的人驚醒過來讓道,有的留在原地,有的跟著車走。
謝音樓看到傅容與身上的血,是亂的,她隔著人群望被圍在中央的男人,想靠近,卻沒有她的位置,忘記是怎麼跟上的,徹底回過神時已經在了醫院手術室門前,腦袋那股久違的隱隱悶痛感在影響著她。
不遠處,邢荔披頭散發像個蒼白女鬼一樣,站在傅容與身邊哭:
“他這幾日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叫不怎麼醒,胃口也不好……”
“我給他泡人參茶,也嘗不出什麼味了,醫生說,是味覺開始失靈,沒用了,身體的各個零件都快沒壞了,修補不好了。”
“今晚他聽到哥哥要回家,眼見著都打起精神了,還,還陪謝小姐一起吃夜宵,我怕他晚上吃太鹹渴了,就想著倒杯水放床頭櫃上涼著,誰知……推門進去就看見他在咳嗽,一直咳……”
“傅總,他想活,他說了想活的。”
邢荔水湧上眼底,頭發又亂,與她一向濃妝豔抹的精致形象差彆甚大。而傅容與更是不好受,躺在手術台上的是他嫡親弟弟,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人。
走廊的光慘白的厲害,照得他襯衫上的血跡格外鮮紅,像會刺痛人的眼睛一樣。
謝音樓眼尾跟著微微泛起紅,感覺身體像是高燒的症狀,可是指尖覆在額頭又是正常體溫,沒什麼力氣似的扶著藍色長椅坐下,儘量不在醫院倒下。
她漆黑的眼眸盯著手術室門前的傅容與身上血跡,一秒兩秒,隨著時間流淌過去,心臟的血液就跟不順暢似的堵著,直到眼前是黑的。
……車子沿著道路左側進入豪華的半島富人區,下不儘的春雨漸漸停了,被滲入了水霧的車窗變得濕漉漉,謝音樓小手兒抱著爸爸的胳膊,軟聲裡帶著點兒鼻音:“外麵到處都是水,會把小觀音公主鞋弄臟的。”
謝闌深將女孩兒抱在臂彎,外麵溫度低,用西裝外套籠罩著,語調透著寵溺的意味:“爸爸抱著你走,這樣就不會把公主鞋弄臟。”
謝音樓抬腦袋,彎起月牙眼盯著爸爸精致明晰的年輕麵容,稍後,小手也用力地抱著他,就怕從爸爸懷裡不小心摔到泥地裡,染臟了自個兒。
她年紀小,卻已經到了懂事的時候,知道今天爸爸和顧明野伯伯是來拜訪一位商界德高望重的老太爺,這兒彆墅一棟接著一棟很大,裡外都是庭院,也走好遠的路。
聽顧伯伯說,傅老太爺年輕時搞房地產開發,自個兒弄了塊地皮,將半個島的彆墅都做私家豪宅。
謝音樓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她有爸爸抱,在進一處裝修中式庭院時,那雨又沒完沒了地下來了,她小腦袋一縮,往爸爸西裝外套裡躲,正露出杏核兒似的漂亮大眼睛時,忽然看到在雕刻的噴水池旁,有個氣質儒雅的男人將長長的戒尺抽打在一個男孩後背上。
雨來勢洶湧,那男孩就跪在池旁,低著頭,襯得他脖頸纖瘦,衣領下的麵料都染了一絲絲的紅,很快就被雨水給衝乾淨。
謝音樓還想看一眼,卻被黑傘給遮擋住受驚顫抖的視線。
耳邊,隱隱約約聽見顧明野伯伯輕嗤冷笑道:“上回來時,傅硯清就在打兒子,這次怎麼又打兒子了——那小子這樣跪雨裡,身子骨不廢也得落病根。”
謝闌深聲線極靜,襯得雨聲:“將來傅老退隱,傅硯清不出五年便守不住家業。”
“傅老後繼無人啊。”顧明野語調拉長感慨一句,待走進大廳就變了個正經樣,畢竟到人家地盤做客,不好堂而皇之地罵人家兒子是個空有皮囊的廢物。
謝音樓心思單純,也搞不得大人們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她坐在偏廳的湖藍綠椅子上吃糕點,偶爾看一眼茶室裡談生意的爸爸,偶爾又去看一眼外麵下雨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