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將信將疑，耐著性子往下看了幾眼。
陸承望也過去拿了一本看，沒想到越看越入迷，越看越驚訝。
俗話說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這本時文中例文做得那叫一個漂亮。筆致超脫，氣骨雄偉。
簡直就是能直接拿上會試考場上！除了這例文寫得嚴整之外，作者還十分貼心地在後麵附上了各種解析、答題技巧、好詞好句摘抄。
很明顯，學子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於是，眾人都瘋了。
至於陸承望更是震驚，往後一翻這落款，隻看到兩個筆力遒勁大字冷不防地跳入了眼底。
“三五”。
三五……
那一瞬間，陸承望整個人都不淡定了，手上書本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同伴嚇了一大跳：“祖之？”
“祖之？！”
“你看傻了？”
陸承望麵色蒼白，魂不舍守，如遭雷擊，天雷滾滾。
如果他沒記錯話，這、這不是雙雙鈐印嗎？！
他雖然知道張幼雙簽了伊洛書坊，可他壓根就沒想到她簽是時文，還當是寫什麼話本子呢。
這倒黴孩子瞬間呆若木雞，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世界惡意在臉上冷冰冰地，胡亂地拍。
**
同誌社內。
陳子珍麵前放著一本攤開《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一邊咬著掉渣油餅，一邊神情輕鬆地看了下去。
早在幾天之前，吳朋義這個社長就曾向他們大力推薦過這本《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了。
不過又是一本程文嘛，陳子珍如此想著，頗有幾分閒適自在地往下看去。
然而，越往下看，他心裡就越驚，麵色隨之沉凝了不少。手上餅不知多久沒再啃過了。
這……這……！！這上麵時文得有解元……不不不，會元水準……
不！這其中有兩篇簡直就是進士，甚至說是狀元水平！
越縣縣衙內。
越縣知縣趙敏博結束了一天公務，閒來時，順手翻了翻案邊新出這本《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作為這越縣父母官，看著看著卻忍不住睜大了眼，倒吸了一口涼氣。
將這封麵上署名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眼。
三五？
趙敏博神色也漸漸沉凝，他們越縣何時出了這麼個人物？！這是學子還是夫子？怎麼從未聽說過？
非止縣學生、同誌社社員、趙敏博等官吏，越縣內其他大大小小私塾也無不被震動了。
這也難怪，畢竟張幼雙默寫下來，經過整理分析歸納都是明清兩代狀元會元科舉文墨，其中不乏王鏊等八股文名家。
卻說這本《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初時在市場上不顯山露水，但沒過多久就在坊間掀起了一股洶湧熱潮，凡是看過都說好。
一時間，洛陽紙貴，“三五先生”在書中所說過話被眾多生員被封為圭臬，《五三》其下死忠粉無數。
當然人紅是非多，死忠粉多了，噴子也多了。
伴隨著大梁舉業日益功利化，N年前，甚至還就這引發了一場激烈“義利之辯”。
“德業派”和“功利派”打得不可開交，“德業派”鄙夷“攻利派”舉業隻為發身科第爵祿，奉時文套路為圭臬，甚至不知經史為何書。
功利派則不屑於德業派這般迂腐清高作風。
可想而知《五三》甫一上市，“三五先生”瞬間就被打為功利派，被德業派看不起。
引來“邪說詖辭，投機取巧，壞人心術！”諸如此類巴拉啦一頓狂噴。
張家生活卻有些不好過了。
彆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知道嗎，這“三五先生”就是張幼雙啊。
可這話他們說出去也沒人信，反倒還嘲笑他們是瘋了。
自己養兒子“爛**無蟲用”，還妄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和這三五先生攀關係，亂認兒子。
張大誌夫妻倆可謂是有口難言。
一回家看到安哥兒吵著要吃糖果子，這一副不學無術土皇帝模樣，更令張大誌氣不打一處來。
聽說光這一本書，張幼雙分紅就能分上數百兩銀子呢！
為了這事兒，夫妻倆更是吵了好幾架。
張大誌指責周霞芬把安哥兒寵壞了，逼走了張幼雙。
周霞芬也是舌根發苦。
她怎麼知道自家灰撲撲女兒突然間搖身一變，變成什麼那些秀才舉人老爺都尊敬先生了！
張大誌不這麼說倒還好，周霞芬還能一門心思認準了安哥兒將來是有大出息。
如今張大誌天天這麼說，周霞芬看著安哥兒這沒出息模樣，心裡也升騰起了懷疑。
他們這一家把錢全都砸在了供安哥兒念書上到底有沒有用？
怎麼張幼雙沒念過書卻做出了這麼大學問呢。
事到如今周霞芬悔得腸子都青了，真是豬油蒙了心，這麼一顆明珠落到家裡偏被她當成了土疙瘩。
安哥兒最近生活也不好過。
他發現張大誌和周霞芬對他態度再也不像從前那樣了。
爹動輒打他罵他，娘漸漸地也不再管了，反倒是總偷偷躲在張幼雙屋裡頭哭。
又哭又鬨這招也不再好使，家裡好菜也不放在他一人麵前了。
有一天，他眼睜睜看著那盤紅燒肉被周霞芬拿遠了，放在張大誌麵前，他當著周霞芬麵摔了碗筷大哭大叫，卻被張大誌一拳打斷了鼻子。
他哭得撕心裂肺，想喊周霞芬，卻對上了周霞芬失望目光。
不就是一盤肉麼！自己爹吃都不行了嗎！真是慣子不孝吧！
安哥兒隱隱約約意識到，從前好日子遠去了，他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囂張跋扈了。
不過爹娘肯定還是不敢拿他怎麼樣，他們還要靠他來養老。
都到了這地步了，還指望他長大了來養他們嗎！他簡直恨死他們了！他們做夢去吧！
四年後。
吳朋義剛踏進張幼雙那間狗窩時候。
一眼就看到了少女發如蓬草，風風火火，在鍋碗瓢盆裡叮叮當當忙得不可開交。
地上某幼崽哭得嗓子都劈啞了，這不負責任娘隨手塞了個撥浪鼓叫他抓著，又蹭蹭蹭地跑回了廚房。
看得吳朋義一時無言，嘴角狂抽，歎為觀止。
所以說張幼雙當媽果真不靠譜麼！
張衍是遭了什麼罪才投生到了她肚子裡。
片刻，一個腦袋從廚房裡探了出來，頭頂上那一撮呆毛迎風招展，張幼雙無不驚喜地說：“誒你來了！”
吳家二少爺認命地歎了口氣，抱起了地上人類幼崽，耐著性子開始哄孩子。
事實證明，少年當義父果真不靠譜，沒哄一會兒，吳朋義臉上青筋頓時就歡快地跳了起來。
桃花眼睜大了，憤怒控訴。
“他怎麼還在哭！”
張幼雙在廚房裡喊：“你把他抱起來走走！”
吳朋義與懷裡這幼崽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天，試探性地跑起來走了一圈兒。
那長長眼睫一顫，還掛著眼淚珠子，貓兒眼紅通通，卻真不哭了。
小崽子皮膚白，眼睛大，睫毛又長又翹，頭發又黑又硬，發量驚人，顏值無可挑剔，妥妥男神預備役。
就是都三歲多了還不會說話，張幼雙和吳朋義都疑心他是個啞巴。
“彆說，你這兒子長得還挺俊俏。”
“是吧？”張幼雙在廚房裡聽見了，傻乎乎直樂。
吳朋義昂起下巴，趾高氣揚地說：“就是沒我好看。”
張幼雙叉著腰：“和小孩比美你無不無恥？”
吳朋義逗弄了一會兒張衍，神情突然沉重了下來：“衍兒還不會說話嗎？”
“沒呢。”
吳朋義不可置信地問：“你就不急？”
張衍出生之後，這個**富二代似乎為自己空虛精神生活找到了新樂趣，日益沉迷於各色育兒寶典之中，其熱情堪比在玩什麼模擬人生之類捏人小遊戲。
這尋常人家小孩兒四五個月就會咿咿呀呀了吧，張衍這都三歲多了怎麼還沒個動靜？
張幼雙把飯菜都端上了桌，順手在圍巾上擦了擦，接過了張衍抱到懷裡。
“急什麼。”張幼雙沒心沒肺地表示，“生都生了難不成還丟了嗎？”
吳朋義一陣無言，憋了良久，這才憋出來一句“我靠”！
和張幼雙待久了，雖不知道這“我靠”和“你妹”還有“臥槽”究竟是何用意，但說起來竟然還莫名上癮。
張幼雙哄小屁孩兒似，往吳朋義手上塞了一雙筷子。
“吃飯了吃飯了。”
吳朋義眼角抽搐地看著張幼雙舀了一勺燉雞蛋，摁到了飯碗裡，飛快攪了攪，讓雞蛋與飯米粒包裹成黏糊糊一團，又快準狠地塞到了張衍嘴裡。
張衍這回也不哭鬨了，乖乖地吃起了飯，那雙眼睛，眼白是鴨殼青，眼珠是棋子黑。
吳朋義一陣惡寒，收回視線，抱著自己碗乖乖扒飯。
垂著眼睫一邊夾菜，一邊狀似無意地問：“我說你這個月稿子寫好了沒。”
張幼雙一手抱孩子，一手抱碗，一臉警惕：“你果然是來催稿！我們之間友情呢！”
吳朋義一臉淡定：“被我大哥吃了。”
可能今天這菜還頗為對這位少爺胃口，酒足飯飽之後，吳朋義大手一揮，哼了一聲，十分傲嬌地又寬限了她幾天。
張幼雙分外感動，親自將這位小少爺送到了門邊，用力揮手告彆，結果一轉頭就和出來倒水何夏蘭撞了個正著。
何夏蘭：……
四目相對之間，大眼瞪小眼，分外囧囧有神。
何夏蘭嘴角一抽，望了眼走遠吳朋義，又看了眼張幼雙。
十分無奈地歎了口氣，她能說她已經習慣了麼。
這張娘子人倒是挺好相處，就是略不自愛了點兒。
回家裡，何夏蘭還有點兒耿耿於懷。
無他，主要是心疼孩子。
“唉，你說衍兒這多俊俏孩子，怎麼生下來就是個癡兒呢。”
“我聽說這些姑娘年輕時候吃那些藥啊，吃壞了身子，否則這得多靈秀一個孩子。”
祝成業知她脾性，坐在院子裡編籮筐，頭也不抬：“你啊，你這張嘴還是少說兩句吧，免得讓人家聽見了。”
“我勸你有這閒工夫，還不如把精力多花在保兒身上。”
何夏蘭心想也確是這麼個理，也不再多話，就是心裡嘀咕，張幼雙哪裡是個當媽樣。
家裡保兒吃胡桃肉還剩下一點兒，盤算著哪天給送過去，讓衍兒補補腦。
就是這事兒還不能直來直往，得挑個含蓄委婉，又不傷張幼雙自尊法子。
所以說自己在何夏蘭眼裡這風流渣女形象已經洗不清了麼！
張幼雙在門口偏著腦袋思索了一會兒，又果斷蹭蹭蹭跑回了屋。
對著這一地狼藉和坐在狼藉中某人類幼崽，鬥誌昂揚地攥緊了拳。
將幼崽崽抱起，張幼雙眨眨眼，無不溫柔耐心地說：
“崽啊，叫聲娘聽聽？”
張衍那黑黝黝大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好像確不是太聰明亞子
張幼雙不厭其煩，循循善誘：“niang——娘。”
張衍繼續眨巴眨巴眼睛。
張幼雙……
靠！她還就不信了！
張幼雙同學越挫越勇，小宇宙熊熊燃燒，勢必要引導張衍同學開口講話。
等回過神來時候，天都黑了，這一下午基本上就交代在了這上麵，而進展為：0
張幼雙垂頭喪氣，十分惆悵。
張衍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不懂她為什麼這麼惆悵，想了想，果斷拿起地上撥浪鼓遞給了她。
張幼雙吃了一驚：“給、給我？”
張衍把撥浪鼓往她手裡一塞。
張幼雙瞬間淚目，大為愧疚，果斷一把扯過了張衍一頓凶殘狂吸猛親。
張衍也不掙紮，乖乖地任由她揉捏。
這小崽子打小就乖巧，就是黏她，離了她就嗷嗷哭。其餘時候都迷之冷靜從容。
可能是有點兒嫌臟，張幼雙剛把他放下，他自己拽著袖口擦了把臉上口水印子，蹬蹬蹬自己跑去玩自己。
張幼雙歎了口氣。
怎麼彆女主帶球跑畫風都是什麼“天才寶貝，總裁爹地，俏媽咪”，到她這兒就成了這個神奇畫風。
……總不會是當初吃打胎藥真把腦子給吃壞了吧！！
沒片刻，張衍又蹬蹬蹬跑回來了。
張衍出生時候卻缺斤少兩，身子骨偏弱，走是纖細精致掛。
發量驚人，烏黑頭發被張幼雙梳了個短款妹妹頭，齊劉海。
由於尚且稚嫩，眼型還是圓圓貓眼兒，眼角微微向上翹起，頗有些沉穩淩厲氣勢。
小孩兒皮膚雪一樣白，眼睛黑，睜著眼睛看著她，又指了指自己嘴。
張幼雙：“要吐？”
張衍輕輕地“嗯”了一聲。
張幼雙立刻認命地去給他端痰盂。
張衍他身子虛，剛出生時候像隻貓兒似，又瘦又小，腸胃不好不是拉就是吐。
張幼雙她第一次帶孩子又沒經驗，又沒沈蘭碧女士在身邊兒幫襯，好在有何夏蘭嘴硬心軟地幫著指導，故而，雖然何夏蘭女士對她生活作風頗有微詞，張幼雙也全然當作不知道。
她其實真算不上個多負責媽，沈蘭碧女士和張廷芳先生都是高知分子，張幼雙她打小家庭就優渥，人也比較聰明，可以說從小就泡在蜜罐子裡長大，二十好幾了，還每天丟三落四，天天被沈蘭碧女士戳著腦門兒數落。
有時候她坐在桌子前埋頭寫了一天稿子，等想起來，張衍已經又拉又吐到一搖籃都是各種穢物，張幼雙愧疚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顫巍巍得像拎貓兒似地把他拎起來，小崽子都拉虛脫了，提都提不動。
估計是幼年噩夢導致張衍他如今十分講究，吐一定要吐在痰盂裡。
他第一次吐在痰盂裡時候，張幼雙把痰盂端走到外麵清洗。
第二次第三次吐時候慌忙要找地方，她把痰盂端出來時候，他才肯蹲在痰盂前吐。
張衍乖乖蹲在痰盂麵前吐，黑發耷拉在耳朵邊兒，簡直宛若隻膚白貌美毛順美貌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