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頭發現寧如深居然在慢悠悠地遛馬,頓時起了股火。距離拉近的幾息間,他念頭一動,一蹬馬腹猛地貼近寧如深的馬,裝作偏道躥了過去!
寧如深本來在歲月靜好地遛馬,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迫近的馬蹄聲。
他轉頭,就看盧章騎著馬直衝他而來。
寧如深心頭一跳,拉著繩閃避。
眼看兩匹馬要擦上,一枚小石子突然從旁飛彈而出,直擊在盧章那匹馬的後腿上:啪嗒!
噅兒——那馬吃痛轉向,避開寧如深的馬狂奔了出去。
與此同時,寧如深的馬也猝然受了驚,抬起前蹄一陣嘶鳴。
寧如深一下被高高馱起,驚得一把抱住了馬脖子,雙腿緊夾著馬身,緋紅的衣袍迎風翻揚。
場外傳來幾聲驚呼:“寧大人!”
正高懸空中,一道人影突然落下。
天子直屬的錦衣衛尹照一把拽住韁繩,驚馬安然落地,踏了幾下馬蹄。
寧如深堪堪定下神,“多謝尹指揮。”
尹照隻道,“不必謝我。”
嗯?寧如深還沒回過味來,又聽前方傳來驚慌的呼叫。他朝前一看,就看盧章像隻顛簸的破氣球,被馬馱著撒蹄跑向遠處。
“……”
場中馬匹受驚,比試被迫中止。
盧章三人站在台前向李無廷請罪,寧如深一並站在旁邊,還在回味剛才那聲“啪嗒”。
家賊也來了嗎?
在他琢磨間,隻聽李無廷開口,“事出突然,不怪你們。”
盧章幾人鬆了口氣。
下一刻,又聽上方道,“朕看你們禦術了得,可為楷模,特許你們重新比試。二十圈後決出勝負,以便供同僚學習觀賞。”
“二……”盧章腿一軟,差點跪下。
李無廷,“寧琛驚馬受傷,取消資格。”
寧如深從回味中抬頭:嗯?
李無廷沉聲,“還不回禦前當值。”
“……”寧如深張了張嘴,“是。”
·
盧章三人如喪考妣地去跑馬了。
寧如深走上看台,站到李無廷側前方行禮,“臣謝陛下體恤。”
還好沒連他一起“特許”。
不然二十圈下來,大腿都要褪三層皮。
李無廷掃來一眼,“嗯。”
他沒有彆的吩咐,寧如深就在旁邊待命。
站立間,大腿被磨到的地方有些刺痛,後腰以下也被顛得酸軟。寧如深動了動腿,又揉了揉腰,整個人在旁邊磨皮擦癢。
李無廷餘光被他晃得惱火。
指節叩了下桌案,“賜座。”
案旁就有張矮凳,一般是侍奉君王的臣下或妃嬪坐在那裡。李無廷還沒有妃嬪,寧如深便在凳上坐下了。
這個位置距離李無廷很近。
他甚至一轉頭都能碰到李無廷的膝蓋。
場中的比試還在繼續,李無廷目視前方,端正地坐在位上。
寧如深在旁邊待了會兒,又想起那聲“啪嗒”來。他醞釀了幾息,準備假裝不經意地替人邀個功。
“說起來…方才馬匹差點受到衝撞,不知道哪來的小石子救了臣。”
上方的李無廷看了過來。
寧如深不好戳得太破,轉頭望向場中嘀咕,“不像是尹指揮,會是誰出手相救呢?”
“……”
臉頰突然被一隻大掌鉗住,轉了回去。
“唔…”寧如深抬眸對上李無廷垂眼而來的視線,隻覺那雙深邃的瞳底眸光犀利,爍如寒星。
李無廷細細看過他,“寧卿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為周圍的人邀功了?”
哪怕無關自己的利益。
為耿家,為拾一。
拉近的距離間,氣勢更為懾人。
半晌,寧如深動了動被擠出的魚嘴,“從…他們變得爭氣開始。”
李無廷,“………”
·
首場比試沒過多久便結束。
李無廷起身離開了看台,宮人侍衛們一道跟隨離開。
聖上一走,場地周圍的眾臣也紛紛散去。
寧如深下了看台,四下望了一圈。天色將晚,斜陽在場地上牽出了長長的影子,而三道騎馬的身影還在破敗不堪地顛簸。
尹照抱著繡春刀站在一旁奉命監督。
寧如深走過去,“多少圈了?”
尹照,“十二。”
寧如深驚訝,“這麼久了,才十二圈?”
尹照,“中途我看投壺去了,沒數。”
寧如深,“……”很上道啊朋友。
告彆了尹照,他回了帳篷。
折騰了一下午,寧如深回去就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等他洗完出來,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四周點起了火,侍衛三兩巡視著。
寧如深想了想,還是去了一處安靜人少的地方,朝著夜色裡試探地喚了聲,“小石子?”
暮色中無人應答。
寧如深又俯身撿起一顆石子,啪嗒。
隔了兩秒,拾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跟前,“有什麼事?”
……果然是跟來了。
寧如深暗歎一聲,“驚馬的事多虧了你。你怎麼跟進了春狩圍場?私人護衛能進來嗎?”
拾一答道,“不能,但錦衣衛都認得我,我進來時沒人攔著。”
寧如深琢磨:喔,還沒人知道你被打發走了……
拾一又說,“況且首領說,讓我跟著你。”
“……應該不是指這種‘跟’。”
寧如深頭疼於他的實誠,“算了,你先回去吧,彆被人……”
話到一半,突然就看拾一瞳孔微震。像是想要溜走,但出於天性又被釘在了原地。
寧如深若有所感,心頭一跳。
下一秒,身後傳來了李無廷的聲音,“寧卿是在同誰說話?”
“……”
他正站在帳篷一側明暗交界的地方。
寧如深轉頭看去,隻見李無廷帶著德全和一隊侍衛站在跟前。
他難言地動了動唇,而李無廷目光一側,已經看到了他身後讓出的拾一。
三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麵。
場麵一下有些沉默。
寧如深站在中間,隻覺人生難得有這麼尷尬的時刻——
前老板、現老板和被“辭退”的牆頭草頭一次聚在了一起。
最尷尬的是,他們該不該點破相互之間的關係?
可一旦點破了,李無廷派錦衣衛天天丟他石子的事……
拾一欺上瞞下兩頭倒的事……
他禦書房裡自取其辱的一通表演……
就全部都要被大喇喇地遛出來鞭屍。
很明顯其他兩人也想到了。視線交互間,誰也沒來破冰。
李無廷沉沉看向他,一言不發。
拾一用上了“呆遁”法,垂著腦袋裝傻。
寧如深吸了口氣,決定給各自留點尊嚴,維持這份看破不戳破的關係,
“回陛下的話,是臣的護衛小石子。”
李無廷默了兩秒,“嗯。”
連問都不多問一句,看樣子是認同了他的決定。
寧如深配合到底,“好了小石子,你先回去。”
拾一行了個禮,轉頭要走。
正在這時,尹照數完圈子來向李無廷複命了,“陛下。”他轉眼看到拾一,又握著繡春刀上下打量一眼。
“喔,拾一,你也來向陛下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