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如深站在一旁,“那臣也先退下了?”
李無廷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寧如深便同李景煜一起退出去了。
院裡其他宮人也全都被遣去了外麵,隻留下照應的德全。
一群人散去,庭院重歸安靜。
德全滿目憂心,“陛下……”
李無廷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接著拿起一塊新的檀木,重新雕刻起來:
“先把奉給母妃的碗蓮刻了。”
“是,陛下。”
…
小半個時辰後。
一朵新刻好的碗蓮擺在了桌上。
李無廷沉下口氣,將小刀擱在一旁。
左手的傷勢被牽扯,隱隱又要滲出血來。他將紗布拆了,吩咐德全重新拿了藥和乾淨的手帕來。
紗布落在一旁,掌心幾抹添紅。
李無廷沒讓德全插手,自己處理著。
德全在旁邊看得心頭直歎氣,想起先前在後山庭院外聽見的對話,簡直焦心不已:
寧大人是要回哪兒去?
難道還想著告老還鄉那茬不成?
聖上也是,分明在意得很。瞧這神色,到現在還揣著事兒呢。
德全沒忍住大著膽子勸道,“陛下無需憂心,有皇命在上,寧大人還能罷官跑了不成?再說,奴才看寧大人也惦念陛下得很,怎麼會舍得走呢?”
話落,李無廷默了下。
“並非你想的那樣……”
他低眼輕拭去掌心的血痕,清潤的眉間依舊端著那君子風骨,“況且,朕不做勉強他的事。”
德全歎著氣,心說:陛下話是這麼講,但為何那會兒隻是聽宮人稟報小王爺時提了句“寧大人”,便一恍神紮破了掌心——
還緊攥著那碗蓮不鬆手呢?
思量間,李無廷已重新包好了手起身,“喚人吧,去殿後奉長明燈。”
德全應道,“是。”
“還有。”李無廷抿了下唇,“著一宮人下山……”
幾句吩咐下來,德全眉間憂色一掃。
躬身間笑如燦花,“是,陛下~”
·
來韶覺寺的最後一程,便是祭拜供奉給嫻太妃的長明燈。
李景煜和淑太妃作為親屬需一並前往。
隨行的宮人侍衛以及留下的官員也跟著去了殿後。
寧如深和李景煜一道過去。
到了大殿前方,殿內迎麵就是一整壁從頂燃到底的百盞長明燈,點點火光搖曳,晃動成一片神聖莊嚴的金光。
李無廷正立在殿前,身姿挺拔頎長。
寧如深走過去,看他手裡已經捧了盞新的碗蓮,“陛下手傷還好嗎?”
李無廷看向他,“寧卿醫術高超,自然是好的。”
“……”
怎麼還惦記著他“本土醫術”這茬?
寧如深幽幽,“主要是陛下自己長得好。”
李無廷對上他的目光,輕笑了聲。
幾句話間,淑太妃也到了,“陛下。”
李無廷點點頭,微斂了神色,率先踏入殿中,“走吧。”
他一動,寧如深習慣性地綴了上去。
停在幾步之外的僧錄司左善世大驚!
他剛要將人叫住,卻被一道拂塵攔下大太監德全眼觀鼻鼻觀心地擋著:
唉,還是咱家靈性啊~
殿內,李無廷看了眼跟著自己進來的寧如深,唇一動,要說什麼又咽回去了。
寧如深疑問,“?”
李無廷用眼神道:一會兒在旁邊站著。
寧如深:嗯嗯。
另一頭,淑太妃朝兩人看來。她瞅了瞅寧如深,又瞅了瞅李無廷。
片刻,佛佛噠轉過頭去,什麼也沒說。
…
嫻太妃的長明燈就奉在台前。
李無廷、李景煜、淑太妃在前方祈福。
寧如深立在側後方,看刻著嫻太妃名諱的長明燈跳動著明躍的燭火,他心想:這就是李無廷的生母嫻太妃,想必生前是位溫柔嫻靜的女子……
除了戳破軒王殿下的臉。
還有叫錯自己兒子的名字。
看了會兒,他還是朝人一拜,雙手合十。
·
供奉完嫻太妃的長明燈,一行人也準備打道回府。
他們收拾完東西從韶覺寺辭行。
回去時陣仗就小了許多。
寧如深下了山正準備回自己那輛馬車,忽然被宮人叫住:
“寧大人,陛下召您禦前隨侍。”
“?”寧如深應下,“是。”
這次出宮時有百官隨行。
李無廷乘坐的便不再是那駕青笭馬車。
寧如深到了那駕明黃色的馬車前,有一瞬被金燦燦的豪車晃花了眼,直到德全腆著個臉從車簾裡探頭:
“寧大人愣著乾嘛呢,還不上車?”
寧如深又感慨地看了眼豪車,爬上去了。
他掀開車簾一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規格提升,總感覺裡麵的布置都豪華了許多。
李無廷坐在座位上,旁邊甚至用毯子堆了堆,堆得像個給他做的窩。
寧如深,“……”
他品著這既視感……
隨後被狠狠誘惑到了!
他立馬卻之不恭地蹭過去,窩進了那堆毯子裡,舒服得差點在李無廷跟前攤開,“陛下,這是給臣坐的位置嗎?”
李無廷睨來,“不然是朕捏的布藝?”
“……”哎呀,又油麥啦。
寧如深剛靠上,跟前忽然又推來一盒糕餅。
“剛著人送來的。”
“??”
糕餅不但有甜的,還有肉餡兒的。
寧如深這兩天在廟裡一直吃的素齋,驟然聞到肉味兒,心跳都快了。
他受寵若驚地盯向李無廷,“也是給臣吃的?”
李無廷敲敲桌麵,溫聲道,“給寧卿品鑒的。”
“……”
寧如深頭暈目眩地吸了口氣,拿出一塊嚓嚓吃起來。糕點是好吃的,窩也是舒服的,但他總覺得:
李無廷心情並不算好,對他卻又太好了。
他邊吃邊瞥著李無廷的神色。
他那張臉本來就生得白,翻來轉去間,在李無廷的餘光裡一閃一閃的。
李無廷頭疼,“在晃什麼?”
寧如深,“臣鬥膽,這應該不是斷頭飯?”
“……”李無廷,“在胡思亂想什麼。”
寧如深,“不是經常有那種,給人踐行——”
他話到一半,卻看李無廷眼睫忽而一顫。緊接著抿唇淡淡:
“看來寧卿,真是時刻想走。”
寧如深:………
寧如深:???
李無廷說完轉開了頭,不再說話。
寧如深睜大眼盯向他沉冷的側顏:怎麼了,他是觸發了什麼禁忌詞彙嗎?從哪兒冒出來的“他想走”??
他湊過去,“陛下,臣哪裡……”
“是又有誰給陛下胡亂傳話了嗎?”
“喔,拾一是不是?臣就覺得他這兩天在給人下降頭——”
幾番推測下來,李無廷依舊沒回應。
那些深藏未明的情緒裹挾著無法訴之於口的讖言,讓他一顆心沉了下來。
袖中的左手微微收緊,勒著傷悶痛。
寧如深問了幾聲沒得到回答,“陛下?”
他又扯了下那截袖擺,“陛下,理理臣?”
李無廷垂著眼沒應聲。但給他堆的窩還是軟的,糕點也還溫著。
寧如深瞅著人不知為何驀然被觸動的神色,想了想,突然瞥了眼角落閉上耳朵的德全。
隨後他湊上前小聲,“……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