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晴遙滯愣一瞬。
……俄語?
她蹲下來,雙手扶著Andrew的雙肩,一個詞一個詞口齒清晰:“Andrew,Dn't be a naughty by!I'll take yu t yur mmmy。”
Andrew歪歪腦袋:“……”
她喉嚨一哽,換了種語言再說一遍,還用手比比劃劃:“乖,我帶你回去找媽媽,好不好?”
Andrew依舊一臉茫然。
顯然,他同樣聽不懂中文,但“媽媽”二字他接收到了,他神色驟變,瞪著布滿驚恐的眼睛掃視周遭,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完全陌生的環境。
“哇——”
一聲嚎啕響徹天際!
他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袁晴遙的大腿,化身為一台複讀機,一遍遍哇哇叫著:“媽媽!”
“媽媽!”
“媽媽!”
……
袁晴遙彎腰,摸摸Andrew的發頂,中英交替說著安慰的話,可是小男孩油鹽不進,就抱著她的腿不放開也不願意走,眼淚抹上她的牛仔裙。
“……啊!小祖宗!你不是去英國上學了嗎?你怎麼一句英語都不會講啊?你媽媽是中國人你又聽不懂中文,你隻講俄語可我不會啊!你媽媽到底怎麼想的?”
越來越密集的視線聚焦於她。
而Andrew仍哭得天崩地裂。
沒法子了,袁晴遙掏出手機,想著喊唐貝拉過來接吧。
等待電話接通之隙,她無意間掃視人群。
就在那時——
一雙熟悉又久違的小鹿眼,伴初夏微潮的風,不由分說地蕩進了她的眼睛。
四目相對。
霎時,視野清空。
滿天滿地隻留下那抹身影霸占了她全部的視線,耳畔的嘈雜隨之消音。
男人清瘦白皙,麵部輪廓柔和,五官精致清秀,攢動的人群數他最驚魂一瞥,氣質儘顯清冽。
他是一張稠密的網,無聲地裹住了她的感官,隻有心臟猛地錐錐刺痛——
“我受傷後不止你一個女生來找我陪我說喜歡我。”
“我眼光很好,不偏不倚就正好挑中了最傻、最天真、最聽話、最沒脾氣又最任勞任怨好使喚的一個。”
“既然你這麼死纏爛打……袁晴遙,歡迎你來做我家的童養媳。”
……
十八歲,他冰至刺骨的話被海風送進她的耳畔,在她情到最濃之時,殘忍地將她從天堂推入地獄。
那日的他,一如今日的他……
在看向她時滿是疏離。
仿佛她不是陪伴他走過十數年四季三餐的小青梅,而是隨處可見的路人甲。
仿佛曾經泯然無存。
他收回了視線,舉起咖啡淺抿。
*
“……Sunny?”
“……喂喂喂,怎麼了?”
“……Sunny?你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
聽筒裡,唐貝拉疑惑又急切的問詢將袁晴遙從長滿荊棘的回憶中剝離。
清了清嗓子,袁晴遙看著Andrew回答:“貝拉姐,Andrew從化妝間跑出來了,我現在帶他回去。你跟他講一聲放心跟我走,彆哭鼻子了。”
說罷,她把手機貼上Andrew的耳朵,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了那個人——
他沒有躲避她。
他還在那,和一位梳蓬蓬頭的男子交談,蓬蓬頭男子說居多,他聽居多。
淺灰色襯衫一塵不染,衣擺服帖地塞進腰際,西裝褲熨帖得板板正正,皮鞋打理得鋥鋥發亮……
以及……
雙腳安靜地擺在腳踏板上。
他坐著輪椅。
他胸前還掛著工牌,是參展商之一。
蓬蓬頭男子覺察到袁晴遙巋然不動的複雜目光,心下疑惑,便俯身跟他咬耳朵:“老大,那個小姐姐貌似……在用眼神咬你?你們認識?”
認識。
他漠然應答:“不認識。”
蓬蓬頭咋舌:“那她乾嘛像追債的逮住了欠債的那樣死盯著你看啊?真不禮貌!她什麼人?”
一個愛了很久的朋友。
他淡漠更甚:“我說了不認識。”
*
被唐貝拉叮囑了幾句,Andrew的淚腺縫補好了,小男孩把手機還給袁晴遙,拉起她的手,往分場館的方向走,他臟兮兮的小臉破開天真的笑。
回以微笑,袁晴遙被拽著往前走。
經過那個人的身邊時,她故意放大音量喊:“小寶貝,走慢一點啦,等等媽媽。”
語氣包裹著濃濃的親昵與愛意。
而Andrew隻聽懂了話裡的“媽媽”二字,回過頭來衝著袁晴遙笑嘻嘻地念叨:“媽媽——”
就這樣,不期而遇。
就這樣,擦肩而過。
再次路過主場館,袁晴遙多看了幾眼宣傳“新一代AI外骨骼機器人”的展牌。
回到錄影棚,Andrew被唐貝拉卷著舌頭一通教訓,小男孩的妝還沒化就溜出來了,被唐貝拉重新送回化妝間,拜托袁晴遙一對一看著他。
袁晴遙拿來筆記本電腦,搬了張椅子坐門口,Andrew絕對跑不出這扇門了。
她看著他撿了支道具花,送給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說“謝謝”,Andrew鸚鵡學舌也說“謝謝”,兩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咯咯的笑聲回蕩在室內。
如此純稚的畫麵,帶著袁晴遙思緒亂飛。
而剛才的那個人,再次撞進了她的腦子。
那個清冷淡漠又不坦率的男孩,曾給過她濃烈又恒溫的愛。
他給過她獨一份的偏愛。
他給過她會長大的喜歡。
酸澀感浮上心頭,袁晴遙打開電腦,在文案開頭敲下:
【我你自幼本相愛,青梅竹馬兩無猜。時光捎帶不走明目張膽的偏愛,過往點滴澆灌會長大的喜歡,人來人往皆不及你,四季更替與你同在。】
落下句號,她注視著屏幕,回憶悄悄掀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