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雪天(1 / 2)

會長大的喜歡 沐戚美 15438 字 9個月前

雪飄飄忽忽下了一夜,直到大年初四晌午才停下。

室外銀裝素裹,偶有路人留下一兩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是冰天雪地裡帶著溫度的生活記號。

覓食的烏鴉闖進居民區,在光禿禿的樹枝間跳上跳下,簌簌地抖落枝頭上的雪。

童年記憶中,《新聞聯播》是午餐時間的專屬背景音。

聽不懂播音員晦澀難懂的話,袁晴遙瞅著窗外的烏鴉走神,被魏靜嘮叨了兩句,專心地吃起飯來。

袁斌和魏靜則聊兩句國家大事,扯兩句東家長李家短的瑣事。

“老林的新家是不是快裝修好了?”魏靜問道。

“唔……是。”袁斌咽下嘴裡的食物,“過年前聽老林說已經裝修好了,冬天散散味道,開春就能搬過去住了。”

蔣玲想在林柏楠升小學前換個雙語小學的學區房,她已經籌劃兩年了。

林平堯忙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搬家這事兒一直拖著,直到去年年底才有了進度。

“以後做不成鄰居了……”魏靜語氣裡滿是遺憾。

“是啊……”袁斌也是同樣的心情,不過,他更替好友的喬遷之喜感到開心,“搬家前請老林好好吃一頓!哎,對了,你說我們送點什麼禮好呢?送福掛畫?還是送個花瓶?”

“都是擺設,一點不實用,不如送套餐具來的實在。”

“送餐具多老土啊!”

袁斌和魏靜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喬遷之禮的話題。

袁晴遙在旁睜著圓圓的大眼睛聽。

她隻聽懂了林柏楠要走了,不住她家樓上了,她不能再借他的卷筆刀用了。

不過沒關係,她很快就能擁有一台嶄新的、隻屬於她的“紅色火車頭”!

吃完飯,袁晴遙早早鑽進臥室,換好衣服,還不忘帶上裝著私房錢的小袋子。

準備完畢,她小跑步跑去了玄關,魏靜在玄關處等著給她穿鞋。

魏靜又給袁晴遙戴上帽子和手套,最後,她給袁晴遙圍上了厚厚的毛線圍巾。

圍巾是白底藍色花紋樣式的,是袁晴遙的奶奶花了一整個秋天親手織成的。

袁奶奶給林柏楠也織了一條,林柏楠的那條是藍底白色花紋的,林柏楠隻戴過一次。

那一次,林柏楠戴著圍巾出了門,在樓下碰見了正在堆雪人的袁晴遙。他看見她脖子上的同款圍巾後便將自己的扯下,表情嫌棄得仿佛他係著的不是圍巾,而是一條滑溜溜的蛇。

他怎麼看袁晴遙怎麼覺得討厭,團了個雪球狠狠地朝她扔過去,在她粉色的羽絨服上留下一個白色的印記。

袁晴遙還以為林柏楠要和她玩打雪仗,開心地蹲在地上捏起雪球,他則把圍巾當抹布擦手。待她捏好雪球,才發現他一聲不吭地走了。

“就是要和彆人不一樣。”

以上,是五歲時的林柏楠的宗旨。

“早點回來哦,注意安全。”魏靜囑咐道。

“媽咪,我知道啦!”

*

袁晴遙到樓上敲門時,給她開門的人是林平堯。

男人戴一副細邊眼鏡,身材挺拔而纖長。他腳上踩著拖鞋,身上的休閒居家服難掩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書卷氣息,他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

林平堯推門探出身,門後空無一人。

他中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疑惑之際,甜軟的笑聲傳來,他這才低頭看見了從門後繞出來的袁晴遙。

小女孩調皮地笑:“林叔叔好!”

林平堯蹲下來輕拍袁晴遙的頭:“遙遙你好呀,你是來找林柏楠的嗎?”

“是!我找林柏楠一起放鞭炮!”

“你等一等,叔叔去喊林柏楠過來。”

袁晴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一陣踢踢踏踏的拖鞋聲才漸漸向她靠近,林柏楠稚嫩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乾嘛?”

“今天大家一起出去放鞭炮,你忘啦?”

“不去。”他說著就要關上門,“再見,我要午睡了。”

“去嘛!去嘛!”她從門縫裡擠進去,“外麵下了好大的雪,我們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滑冰滑雪……”

“雪有什麼好玩的?”他提不起興致。

此時,林平堯走了過來,柔和地說:“遙遙都來家裡找你了,你就跟她出去唄!下雪天可有意思了,出去和小朋友們玩一玩,去交交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林柏楠斜睨袁晴遙。

不理她,她自己會走的,他一邊想著一邊從她身邊繞開,可她卻沒眼力見地又跟了上來。

“壯壯哥哥說帶我們放鞭炮!”她著急地擋在他的麵前。

“鞭炮有什麼好玩的?”他再次不耐煩地反問,又一次側身繞過她順勢想關上臥室門,卻被她眼疾手快攔住。

她拉住他的衣袖,絞儘腦汁:“那我們玩捉迷藏、玩老鷹捉小雞、玩蘿卜蹲……林柏楠,你想玩什麼就玩什麼,好不好?毛毛哥哥的爸爸還給他買了一輛自行車,可酷了呢!讓毛毛哥哥騎車帶你……”

“自行車?”

袁晴遙點了點頭。

林柏楠的眼睛倏然變亮:“我可以騎嗎?”

袁晴遙篤定地回答:“當然了!騙你是小狗!”

雖然爸爸答應了買自行車給他,但他不確定能不能過得了媽媽那一關,林柏楠的眸光中跳動著欣喜與期待,他望向林平堯。

林平堯笑著應許:“去吧,媽媽那邊爸爸幫你說。”

“嗯!”

一貫故作大人模樣的臉上透出了孩童該有的活潑爛漫。

旋即,他又裝作小大人,按壓下內心的欣喜,回歸麵無表情,他將袁晴遙推開:“我要換衣服,在門口等我。”

*

袁晴遙和林柏楠來到集合的亭子時,大夥兒已經到齊了。

毛毛不出所料地騎著他的新“坐騎”,正圍著亭子轉圈圈。

李寶兒飛奔到袁晴遙的身邊,興奮地跟她咬耳朵:“遙遙,你好棒呀!真的叫林柏楠出來玩了!那我就把我的娃娃送給你,我們說好的嘛。”

李寶兒比她大兩歲,是她在這個小區玩得最好的朋友。

她的小臉上漾起得意的笑容,她不在乎林柏楠來還是不來,她隻是想要芭比娃娃。

壯壯叉腰站在人群的中心,他氣勢如虹,宛如小領袖,他身邊圍著高高矮矮、年齡不一的小孩。他朝兩人喊:“快點過來,就等你們兩個了!”

袁晴遙聽話地加快腳步跑了過去,林柏楠則保持他不緊不慢的步伐。

等人都到齊,壯壯清嗓子,神情認真得好像要發表一場演講:“大家還記得我們今天是來放鞭炮的吧?”

“記得!”孩子們振臂高喊。

“你們都帶錢了吧?把錢交給我。”壯壯取下腦袋上的毛線帽,當做裝錢的容器,雙手撐開帽簷,率先伸到了站在他右手邊的雙馬尾女孩麵前,“從你先開始吧。”

雙馬尾女孩放了一枚一元硬幣進去。

有的人其實不願出錢,就隻想湊個熱鬨。奈何沒有人發出不同的聲音,跟隨交錢的人越來越多……

小孩子有集體意識,不想被針對的話,盲從似乎是此時最好的選擇。

五毛、一塊、兩塊……

每個孩子都多多少少放了點錢。

袁晴遙放了一塊錢進去,再多,就不夠買卷筆刀和一盒留給自己玩的飛碟鞭炮了。

輪到林柏楠了。

他雙手插進外套口袋,卻並沒有拿出什麼來,他聳聳肩,語調輕描淡寫:“我沒帶錢。”

林柏楠沒撒謊,他真的沒帶錢。

他壓根不記得還有放鞭炮這麼一回事,如果不是聽到有自行車可以拿來玩,他斷然不會參加這種“浪費時間”的活動。

“一個都不給你玩!”壯壯惡狠狠地撂下話。

“隨便。”林柏楠滿臉寫著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是來放鞭炮的。

一圈下來收獲頗豐。

壯壯最後丟了兩塊錢進去,他顛了顛毛線帽,沉甸甸的手感好似提前稱量了快樂的重量,他高舉帽子:“大家跟我走,去買鞭炮嘍!”

“喔!”

那一年,X市正在試行“禁止市區內燃放煙花爆竹”的新規,孩子們不能再在小區裡放鞭炮。

有人提議在街邊玩,可雪天路滑又有車輛行人來來往往,不安全。

於是,買好鞭炮的一群人,浩浩湯湯地來到了平房區前麵的一片空地。

這裡離小區不遠,無人居住,無車輛通行,場地寬敞又視野開闊,是玩樂的理想去處。

昨夜下的雪幾乎沒有融化,積雪很厚,厚到沒過了腳踝。

壯壯手腳並用鏟開地上的雪,清理出一片乾淨的土地,叫喚著讓大家過去:“過來,過來!”

孩子們一窩蜂圍上去,壯壯擦燃一根火柴,點著炮撚子,轉手將鞭炮扔了出去。

須臾,鞭炮爆破,滾燙的火星劃破乾冷的空氣,劈裡啪啦的響聲炸開冬的寧靜。

一聲一聲,與歡鬨聲交錯,此起彼伏。

袁晴遙站在人群最外層,垂頭喪氣地晃動手中的仙女棒。

剛才去小賣部,袁晴遙趁其他人眼花繚亂地挑選鞭炮之時,拉著老板說悄悄話。

她說她想買一盒飛碟鞭炮,還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老板悄悄賣給她就好,不要告訴其他人。

老板哈哈大笑,從貨架上抽出兩根仙女棒遞給了她,說沒有大人陪同她不能玩那麼危險的東西,仙女棒算是叔叔請她的。

小賣部裡沒買到,現在更是沒機會玩了。她剛才試圖問壯壯要一個飛碟鞭炮,壯壯卻說她不配玩,塞給她一根火柴就把她打發走了。

袁晴遙腮幫子氣鼓鼓的,她全身上下武裝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就像一隻小河豚。

這時,李寶兒舉著兩根仙女棒跑來:“遙遙,氣死我了!壯壯連打火機和火柴都不給彆人用,虧我還出了兩塊錢!”

“我有火柴。”袁晴遙想起方才壯壯給了她一根。

沒有擦火皮,兩個小女孩便蹲在地上用火柴頭一遍遍摩擦地麵,地麵有些潮濕,反複嘗試後終於有火星竄出,火柴顫巍巍地著了起來。

李寶兒先點燃了自己的仙女棒,然後引燃了袁晴遙的,她歡喜地揮動,在空中比劃:“好漂亮!遙遙你看,還能在天上寫字呢!”

李寶兒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袁晴遙依樣而為,在空中笨拙地寫。

“唔……看不太出來,果然要等到晚上才行。”李寶兒神神秘秘地冒出一句。

“什麼呀?”袁晴遙心中升起好奇。

“就是那個呀!夜晚,男主和女主用仙女棒寫下對方的名字,再畫上一顆愛心,然後……”李寶兒麵頰微紅,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電視劇裡不都這麼演的嗎?”

李寶兒有個大她11歲的姐姐,在家沒少跟著姐姐看愛情劇,她抿嘴淺笑:“我長大以後也要像電視劇裡的主角一樣,和心愛的人一起做全世界所有浪漫的事!遙遙,你以後長大了,也要和愛的人一起放煙花哦!”

她稚嫩的臉上浮現出與年紀不符的嬌憨。

袁晴遙似懂非懂地應下。

她才五歲,尚不知男女之情為何物,隻覺得寶兒姐姐知道得可真多。

而往後的十數年證明,她是個遲鈍的笨蛋。

察覺愛與被愛是需要天賦的,在這方麵,她就是個麻瓜。

此時,一陣不合時宜的爭吵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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