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著呢!”袁晴遙仰頭對上李寶兒的眼睛,融化的糖水滴落到手上,粘糊糊的擦不乾淨,她便往衣服上蹭,“爸爸媽媽帶我去看望林柏楠。”
許久未聞的名字點亮了李寶兒的眸光,她激動地拉住了袁晴遙的手臂,詢問:“好久不見林柏楠了!他現在怎麼樣了?我聽我媽媽說他傷著腿了,他現在好點了嗎?他一個人在醫院一定很孤單吧?”
李寶兒問了一連串袁晴遙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李寶兒又撞了下袁晴遙的肩:“遙遙,你去看林柏楠,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為什麼?”袁晴遙生出困惑。
在她的心目中,她和林柏楠並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相信林柏楠也是這樣認為的。
“你忘啦,是你救了他!他肯定非常感激你!”
一句話比教官的口令更管用,袁晴遙頓時腰板挺得筆直。
差點忘了,她如今可是揚名附近的“小英雄”!
袁晴遙在那場意外中采取的行動是正確的,動畫片沒有白看。
人的身體其實比想象中脆弱,更何況是兒童,未經專業學習和培訓的急救措施很可能對傷者造成二次傷害。
林平堯是腫瘤科醫生,熟習外科知識,他說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貿然移動或者晃動林柏楠的身體,斷了的肋骨會直接插進他的雙肺,他很可能當場喪命。
專業人士給予的肯定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袁晴遙霎時間被冠上了“小英雄”的名號。本就模樣乖巧可愛的小姑娘越加討人喜愛了,左鄰右舍見了她紛紛摸摸她的頭,誇獎幾句,再順手給塊糖吃。
這小半年,她收獲了前所未有的稱讚和關注。
既然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他一定感激涕零吧!
天真的想法使得袁晴遙急不可耐地想去見林柏楠。
她倒不是有多想他,而是想見證一貫傲氣十足的他的臭臉,是不是也能掛上溫和而感恩的表情。
“對了,遙遙,我聽大人們說林柏楠受傷是因為他缺木!”李寶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缺木是什麼意思?”
“我猜就是要多吃木頭的意思吧?”李寶兒瞎猜測一通,顯然她也不清楚“缺木”究竟是什麼,“不說這個了!我也好想去看看林柏楠,可我媽媽說他不想見人,不帶我去……遙遙,我好羨慕你呀,林柏楠想見你。“
李寶兒盈滿羨慕的眼神讓袁晴遙飄飄然,她開始心急了。
丟掉手中的冰棒木棍兒,她一個大步邁出涼亭:“寶兒姐姐,我回家喊爸爸媽媽出發了!”
說罷,她小跑著穿過男孩們的球場。
男孩們仍在踢球,足球靈活地穿梭在他們的雙腳間,汗水沿著他們奔跑的軌跡滴在水泥地上,連成一串深色的痕跡。
李寶兒並起手指,雙手放在兩頰旁做成“擴音器”的形狀,話尾音追著袁晴遙越來越小的身影飄向了天際:“遙遙,替我向林柏楠問好,祝他快點好起來!”
“好嘞,寶兒姐姐,我記住了!”
在袁晴遙淺薄的人生曆程裡,她還從未像今天這樣滿懷雀躍地踏進過醫院。
對她來說,醫院是間隻會製造眼淚和哀叫的恐怖屋。屋內充斥著奇怪的藥水味,還住著白色的“怪獸”。“怪獸”們高舉尖尖的針頭和苦苦的藥片,哄騙她一點兒都不痛,一點兒也不苦,還要她聽話,要她乖一點。
可今天不同了,今天她不用去見“怪獸”。
牽著魏靜和袁斌的手,袁晴遙走在爸媽中間,一路穿過人滿為患的門診大廳,三人乘電梯來到住院部。
住院部長長的走廊上有幾名走路姿勢怪異的人,他們穿著相同的灰白豎條紋樣式的衣服和褲子,手裡都扶著一個可以挪動的金屬架子。
袁晴遙目光膠在他們身上,擦肩而過了,還要扭回頭去看。
“彆盯著彆人看,沒禮貌。”
被魏靜提醒後,袁晴遙收斂了目光。
在無知卻又對一切事物充滿好奇的年紀,她不知道那些人穿著的衣服叫作病號服,而他們手裡扶著的,是支撐他們每一步行動的助行器。
眼前新奇的場景令袁晴遙特彆想問些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魏靜叮嚀:“遙遙,等會兒見了蔣阿姨和楠楠,彆說走路的事,彆亂說話,彆問東問西的。”
袁晴遙點點頭,旋即,她被動地停在了一扇病房門前。
袁斌敲了敲門,門後傳來一聲耳熟的女聲:“來了。”
病房門應聲打開,一張熟悉又稍顯陌生的臉進入視線——
女人的長卷發被胡亂挽起,淩亂的碎發散落兩側,遮不住她凹陷的臉頰。她唇角一如既往地揚起動人的弧度,笑容卻沉積著難以言說的苦澀與疲憊。
“蔣阿姨……”袁晴遙微滯,恍如隔世的感覺將她的小奶音榨得乾巴巴,她記不清她有多久沒見過蔣阿姨了,久到蔣阿姨好像變了個人。
在袁晴遙的印象裡,無論風吹日曬還是刮風下雨,無論早晚,不管冬夏,蔣玲永遠光彩照人,永遠保持精致風雅的打扮,長發飄飄,嘴唇染成透亮的水紅色……
絕不會是眼前憔悴又不修邊幅的樣子。
蔣玲從病房出來,掩上了房門。
簡單地和前來探病的好友打了聲招呼,她倚著牆慢慢下蹲,直到到達眼睛正好平視袁晴遙的高度:“遙遙,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阿姨?”
“想。”袁晴遙連連點頭。
蔣玲捧起袁晴遙軟乎的小臉,享有健康的小女孩連耳垂都是粉紅色的。
她強撐出的得體即將瓦解在噴湧而出的悲傷之中,渴望尋到一絲慰藉:“遙遙,讓阿姨抱抱好不好?”
袁晴遙上前一步,伸出雙臂,主動投入蔣玲的懷抱之中,她還親了蔣玲一下。
她並不清楚蔣阿姨是怎麼了,隻是冥冥中覺得,蔣阿姨需要她的擁抱和鼓勵。
幼時的袁晴遙已經有了這種能力,一種能療愈他人內心傷痛的能力,在日後的一次次創傷與挫折中,拯救那個彆扭、早熟又不坦率的男孩。
袁晴遙小小的胸膛給了蔣玲莫大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理了理袁晴遙被弄亂了的頭發:“遙遙,你想進去看看楠楠嗎?”
“想。”袁晴遙乖順地回答。
於是,病房門被推開,一個全新的世界呈現在了麵前——
略微泛黃的牆壁上貼著嶄新的卡通壁畫,畫麵鮮豔的顏色與房間裡沉冷的陳設格格不入。
寧靜的藍、清新的綠、明亮的黃……
色彩斑斕如同窗外的夏日。
這是林柏楠住院之後,醫生護士為了緩解他的寂悶而改造的。
牆的對麵擺放著一張升降床,床的一側放著一張單人沙發,另一側立著一個鐵製矮櫃以及幾台不間斷閃爍著紅光的儀器。
房間裡麵很涼快,冷氣開得很足。
平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嚴嚴實實地蓋著被子,隻露出了腦袋,他剃短了頭發,約莫隻留下了一厘米的長度。
開門聲驚擾了他,他望向門口,暗淡的眼神在落到小女孩身上時顫了一下,倏忽之間,他眉間浮起一抹褶皺。
下一秒,他彆開了頭。